老虎顺从地走到他身边,凌琛抱住虎颈,把冰冷的面颊埋进暖烘烘的长毛中,嘟囔道:“混帐,也不来帮小爷暖床……”
老虎班寅懂事地顺势伏在了地上,任着凌琛伏在了它的背上,用自己的毛皮温暖着身心孤凉的小主人。凌琛舒服地伏在它的身上,长发垂垂,在衣袍与虎皮上蜿蜒伸展开去,象是青郁郁的溪流,流淌在雪白金黄的群山之间一般。
凌琛正在闭目小憩,忽觉身边有些异样,两道灼热的视线,正正射到了他的身上。他睁开眼睛抬起头来,不由得大吃一惊,不远处站着的那个目不转睛瞧着他的人,竟然是北戎王温郁渎!
他惊讶万分,使团住处守卫森严,他的寝帐边更多有巡逻侍卫,便如铜墙铁壁一般,北戎王岂能不经通报,就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得帐来?
他此时赤足散发,衣衫不整,虽性子旷达,但亦有羞恼之意。见温郁渎微笑着向着自己走了过来,连忙略整衣襟,刚要起身说话,忽觉头上一疼,温郁渎竟然拉着他的头发将他扯了起来,一把便将他锢进了怀中!
凌琛羞怒交集,立时便要翻手锁喉,掐死这个放肆的家伙。不料温郁渎力大无穷,竟抱得他手足酸软,一分力气也使不出来。且那怀抱滚烫如火,烧灼得他难过万分。他挣扎着,要叫却叫不出声,一抬头,正对上温郁渎那双冰冷的,带着异光的褐黄色眼睛……
凌琛低呼一声,勉力睁开眼睛,原来方才竟是一场噩梦!帐中空无一人,老虎班寅被他的叫声惊醒,温柔的扭过头来瞧着他。他喘息一刻,伸袖拭去额上的冷汗,苦笑一下,蹒跚站起身来。
邹凯在帐外守候多时,却听不见帐中动静。想着今日便要派出九路使节入北戎,只得进帐,想要唤醒凌琛。方进帐中,却见凌琛早已穿好衣服,束了头发,正在案前挥毫作书。见他进来,便道:“过些时日我们便回宣化府了。温郁渎居心叵测,北戎国内事态不稳,不可不防,朔州,云州等地都得早做准备,随时接应深入北戎的弟兄们。这几封矾书,用鸽子送回去。”
邹凯应了,刚要问他身体如何。凌琛又随手用笔管指指案角的一堆纸团道:“这些写坏的字纸,拿去烧掉。”邹凯明白凌琛的手书不能随便流传出去,连忙应了,上去收拾。忽见一张纸团得不紧,皱巴巴的散在最下面,上写着两句诗,笔枯墨涩,想是凌琛初起时,用砚中残墨随便书写的。
邹凯出身军伍,文翰上并不通达,因此不知道那是改了两字的元稹寄白乐天诗。但是字形文意却是明白的,默默念道:“我今扶醉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作者有话要说:
☆、决择
当日,北平府使团中的九路使节便在北戎句黎军的护送引导之下,向北戎国内进发,分头往北戎各部而去。凌琛与温郁渎遣走诸路使节,温郁渎又要尽地主之谊,请凌琛第二日到浞野河畔射猎。这些外交礼节往来也是应有之意,凌琛自不推辞。又道昨夜欢宴甚乐,因此今日在自己住处设宴相谢,温郁渎亦高兴的应许了下来。
凌琛回到下处,胡乱用过些饭食,又灌下一碗安神饮子,便将自己扔回榻上睡觉。晚上的宴会定然又是通宵达旦,他必须养足气力精神,方能应对。
他沉沉睡去,正是酣畅无梦时节,忽觉有人摇晃自己。他睁开眼睛,见帐中已点上了烛火,邹凯带着几名侍卫,正满面焦急地站在自己榻前,惊道:“我睡迟了?”连忙坐起身来。
邹凯急道:“不是宴会,爷,浞野部中有异常!”
凌琛惊道:“什么?”连忙掀被下榻。一面让侍从为自己整衣束发,一面听邹凯禀道:“现在已是戌时三刻,北戎王却迟迟不至。就在方才,瞭望哨已经发现北方有火光,还有行军之声!”
凌琛扔开在宴会上要穿的繁重的公爵冕服,令道:“拿外袍来!”
他匆匆穿好长袍,束紧箭袖,在腰带上系上装得满当当的箭筒,背起一张长弓,在众侍卫的簇拥之下,往营地最中间的木楼奔去。
木楼是寨中聚集人众,登高瞭望之用,因此极是简陋,连楼梯也没有,只有直上直下的木梯。凌琛率先抓住那木梯扶手,还未来得及踩上梯阶,已有士兵从营帐中穿行奔跑而来,道:“世子,去打探消息的斥侯回来了!”
凌琛立时转回身来,喝道:“在哪里?”话音未落,便见几名士兵架着一个身带箭簇,满身鲜血的人奔了过来。凌琛抢上几步,喝道:“叫医令来!”扶住那斥侯肩头,道:“现下如何,能说话吗?”
那斥侯士兵在凌琛怀中,勉力睁开眼来,道:“世子,是骨都侯喜儿子为报母仇,兴兵造乱。骨都侯喜已死,北戎王现下不知如何……”凌琛眼中冷光一闪,道:“城北异动,可是分兵来攻我大浩使团了?”那士兵有气无力地道:“有三支族兵……”
凌琛见医令小跑着过来,便将伤者交给他照看。自己率众人爬上木梯,到了高处,看见四周俱是火光,已向楼寨处围了过来,便如那日骨都侯喜夫人率部围攻时一般。
凌琛气道:“浞野部尽出蠢才!”立时下令道:“调三百弓箭手增援岗楼强弩,射住北戎人阵脚,不准他们靠近栅栏!”顿一顿,又道:“北戎王过一忽儿必突围而来,除温郁渎以外的北戎人,无论是哪方的,射死多少都没关系!”
此时使团中的几名将军都已率部随九路使节入了北戎,凌琛身边只剩两名骑营统领,一名郑闻,一名齐东城。郑闻接令,自去安排。齐东城跟着邹凯随侍在凌琛身边,见凌琛神色冰冷,小心问道:“世子,可要点狼烟,令暗桩联络武州骑兵过来救援?”
凌琛摇头道:“不必,温郁渎对付得了这些人。”他哼了一声,道:“又要杀温郁渎,又要杀我。同时树北戎王与大浩两个强敌,这种没脑子的饭桶,能成什么气候!”他转身下楼,道:“到岗楼去,小爷送温郁渎这个大人情!”
齐东城跟在他背后,有些迟疑地问道:“世子……要救北戎王?”
凌琛脚步一顿,他知道连年的征战,令北平府军人有多么的痛恨这个铁腕统御国家,为北平府强敌的君王,沉吟一瞬,道:“且看看情形再说。”
他自侍卫手中接过马缰,翻身跳上马背,在层层营帐中奔行,脑子却不受控制的,走马灯似的想起了无数的人和事:化作了草原枯骨的北平府士兵;被掠作异族军奴作牛作马的边关人民;乱箭躜身的老皇帝,尸山中哀叫的太子;无助的永庆公主,绝望的独孤敬烈……以及,早晨自己做的那个令人窒息的恶梦……
他穿过壕沟。见弓箭手已经就位,箭如雨下,将外边乱如蜂群的北戎骑兵射在数十丈开外。北戎骑兵虽然也在与他们对射,但是北戎本就不擅制造铁器,骨都侯喜的两个儿子仓促起兵,箭簇后备更是不足,哪里比得上披坚执锐的大浩射手?安置在岗楼上的霹雳强弩更是雷霆万均,几名远远督战的浞野首领本以为躲在弓箭射程之外便安全无虞,岂料强弩之威之厉,中处皆有碎肉四溢,其状惨不忍睹,死者甚众。
凌琛自侍卫手中接过一面盾牌,跳下马来,遮挡着几面射来的利箭,大步跑向木栅门边的一座岗楼。邹凯连忙率众侍卫跟上,一面挡箭,一面阻止道:“爷,你不必上岗楼……”话音未落,忽听寨外山呼海啸,喝道是:“王驾有诏:浞野部协从叛乱,抵挡王驾者,全族格杀勿论!”
凌琛一把抓住岗楼木梯,两步便跳上了楼去。楼上士兵连忙执盾为世子挡住飞箭。凌琛从肩上取下长弓,指间夹上数枝箭簇,弯弓搭箭,目光阴冷地瞧着北戎王旗在乱如滚汤蚁穴的刀箭丛中招展,撕裂。但是北戎王亲卫句黎军的黑色重甲已经在火光之中,如一把锥子一般,在杂乱的军阵中撕开了一条裂口,向着大浩使团所在的寨门中冲杀了过来。
在队伍头前领兵冲杀的重甲骑士回头四望退路,只这一瞬间,就令久经沙场的凌琛捕捉到了目标,瞧定了那双曾经出现在他恶梦里的,冰冷的,带着异光的褐黄色眼睛!
他手中的锋利箭尖,已经对准了那双眼睛的眉心处,但是他执弦夹箭的五指却凝住了。
中原,北戎。
杀了温郁渎,北戎国内在推举出新的统治者之前,自会混乱一时,北平府军也许会有片刻的休息时机。但是数百年来,中原人头一次能深入北戎腹地,探查地形,了解北疆各部情形的机会,便也会随着这双眼睛的闭上,灰飞烟灭。
北戎,中原人心腹大患的北戎,仅凭国内一时的混乱,是不足以令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消失的。
北疆统帅的眼睛,必须要看得更为深远。一如当年的汉武击匈奴,唐皇开西域。汉武帝令张褰出使西域,唐太宗令使者游遍突厥,命三藏法师写大唐西域记……他们需要的是完备的情报,是清晰的战略构想,是能令汉家疆域在荒漠绝域中扎根生长的铸剑为犁……而不是凭着血气之勇的一还一报。
没有卫霍的漠北军威,没有班超的西域经营,也就没有最后窦宪耿秉金微山长击匈奴,燕然勒铭的千秋功业!
凌琛五指翻飞,箭簇划过长空,正正射穿了寨门的牛皮长索!他气运丹田,喝道:“大浩诸军,退入壕沟之后!
三百名弓箭手训练有素的边射边退。凌琛与岗楼上的士兵们都弃了强弩,跳下岗楼,奔过木桥。桥后,是装备着霹雳弹的十架强弩,和准备好了火药箭簇的大浩骑兵!
温郁渎与句黎军骑兵边战边退,很快便退至栅栏边,撞开了已经松散欲倒的寨门,边战边退,与叛军绞杀,退过了壕沟之后。叛军呐喊着,源源不断地涌将进来,木栅栏已被推倒殆尽,许多北戎士兵抬着木桩,向壕沟处奔来,数座滚木造的长桥已在壕沟上架了起来……凌琛冷酷地微笑,下令道:“放箭!”
一刹那间,霹雳与流星划破夜空。巨大的轰鸣声仿佛要将大地撕裂一般,在地面上烙出了一个巨大而赤红的火圈,圈中扬起千百人的惨叫声,裹挟着冲天的烈焰,在无穷无尽的大草原上奔腾开去。已经冲过壕沟的叛军发现火焰阻隔了自己的退路,在北平府军与句黎军的双重绞杀下,哀嚎着四散奔逃。
远远的浞野城之外,收到消息,前来勤王平叛的北戎三军,也已经从四面八方涌进了城防土围之中。
凌琛堆下一脸假模假式的笑容,向刚刚勒住马的温郁渎走了过去,亲手为他控住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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