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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山渐近伴夕阳(中部) 作者:银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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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强强 天之骄子 恩怨情仇

 
    他端起酒杯来饮了一口,淡淡道:“世子与方先生高论,本王受教了。却不知世子此番前来北戎,要与本王谈些什么?”凌琛笑道:“莫贺那没将人头送给你?”温郁渎道:“世子是要用这些人头,问本王的罪过么?”
 
    凌琛坐直了身体,肃然道:“自然,本爵数月间,在北平府内剿灭十数股山匪,其中多有你北戎军士。北戎王,这等掠我百姓,扰我边野的罪过,你当如何谢罪?”
 
    温郁渎盯着凌琛,一字一顿道:“世子想要如何?”
 
    凌琛道:“我带了父王亲笔信在此,明日会谈之时,呈与北戎王便了。”温郁渎道:“今夜明日,不差这几个时辰,还请世子看在本王连夜赶来的份上,亲口告知。”凌琛一笑,道:“好吧。王驾谢罪诏书自是要的,还有被掠去的人口,也请王驾好生送还——王驾不必担心人数众多,散落各部找不回来。我带的随从中有大浩失亲之人,亦有画影图形,一部一部地寻找,当能将大半被虏的人口寻回。”他向方文述那边示意一下,道:“方先生的寡嫂与侄子,也陷落其中。因此还请北戎王行个方便。”
 
    温郁渎听得脸色铁青,北平府之意,他哪能不知?要寻人是假,要深入北戎腹地,探清各部情势,各方地形才是真正的目的!北戎在北疆经营数百年,中原王朝更替,却无人能倾覆这北地强国,其间最大的原因就是北戎游牧,飘忽不定,借腹地广大地势与中原军队消耗作战。一战下来,中原王朝常被耗得国力大伤。因此才有现在北平府与北戎这般的微妙对峙。
 
    但是现在凌琛挟胜者之威,乘他北戎无力再战之势,凭着他向大浩称臣的名份,竟堂而皇之地要派人进入北戎腹地,这无疑等于是在自己的脖子上,再添上一重枷锁!
 
    他粗声粗气地道:“北平府并不是大浩朝庭,有什么资格问罪本王?”凌琛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微笑道:“北平府主持着北疆军政要务。北戎有乱,自有处分料理之权,岂有山长水远的禀告了朝庭,再作打算的道理?若当真如此拖延,被北戎掠去的大浩百姓,早就成了荒漠枯骨了!”
 
    温郁渎还没来得及答话,一边的方文述忽地站了起来,向凌琛深深一揖,道:“君心亦照逃亡屋——我替我的寡嫂与年幼侄儿,谢过小公爷了。”他瞧瞧凌琛,忽又低声道:“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这是帝王之举啊,小公爷……”凌琛听言,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偏过头去瞧脸色阴冷的温郁渎。
 
    温郁渎虽汉话流畅,却终是异族,哪能懂得方文述又是化用唐诗典,又是援引李斯书的书袋?也不及理会方文述说话,只对凌琛冷冷道:“若本王不答应呢?”凌琛笑道:“应与不应,在北戎王;如何应对,则在我父王;与本爵何干?”
 
    这话挑不出一丝毛病,却纯是放赖。滦川公岂有不知北平王军务之理?但是温郁渎已知自己失言,这般直截截的探问对方军机大事,直似市井斗口一般,哪里是北戎王与滦川公之所为?倒显出了心虚气短模样。现下惟有自双方情势来判断,方能探出凌琛话中真伪。他紧张地思索着:新君与北平府之间已无先皇那般的信任,主忧臣疑,北平府的确需要一场战争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但是此时大浩的国力,对北戎境内已有鞭长莫及,有心无力之感。北平府当真会发动这么一场两败俱伤的战争?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凌琛,凌琛笑意轻清,与他对视。眸子中波光万千,却透不出一丝情绪。
 
    在这双眼睛面前,温郁渎忽然对这种转弯抹角,尔虞我诈的谈话失去了兴趣,不愿再争先机。他站起身来,道:“待本王考虑一番,明日再谈吧。”
 
    凌琛微微颌首,笑道:“本爵躬送北戎王。”
 
    侍卫引着温郁渎离去,背影消失在层层帐幕之中。含笑目送的凌琛才扔开手中的牛皮帐门,走回帐内,四迎八叉地将自己扔在一张软椅之上,疲惫地叹道:“不容易啊,终于把他给诈过去了。”
 
    一边随着的方文述却有些疑惑,问道:“北戎王当真会答应让我们深入北戎各部?”他方才亦在不住地观察温郁渎,却没看出来温郁渎有一丝让步的迹象,不知凌琛何以如此笃定?
 
    凌琛闭上眼睛,松驰喜悦之余,干脆也与方文述掉个书袋,便道:“‘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他目光闪烁,已经意动——若是不想让步,现下只怕寨外又有军情报来了。”方文述惊奇笑道:“小公爷也会看相?”
 
    凌琛摇头道:“非是看相,却是观人。温郁渎半世的谋划,都太过于依赖人心私欲,与他打交道的,都是些把私利放在国家之前的宵小之辈。这般日久计较,沉迷入心,他便以为:天下人心皆如此……因此才会猜想我北平府在君王疑忌之时,会发动一场巩固家族地位的战争……”方文述默默点头,道:“他看错了北平王,也看错了小公爷。”
 
    凌琛疲乏地笑道:“沙场朝堂,都讲究相机而动,其实许多时候,赌得就是这一着错失……此番我实在是太弄险了。”他睁眼瞧瞧方文述,笑道:“方先生倒是安如泰山,是认定了伍侍卫会护你周全?”
 
    方文述哪想得到他忽地会扯到伍伦身上去?连忙胡乱嗯了一声,岔开话题道:“北戎王负气而去,只怕不怀好意。我瞧他……极危险。”
 
    他只是坦率说出自家观感,本意是想与凌琛讨论一番温郁渎其人。不料凌琛刚听得“极危险”三字,脸色便是微微一变,半晌才道:“自然危险……不过方先生放心入北戎便是。我在宣化府主持军政,自会与温郁渎周旋,必尽全力护住自家兄弟平安。”
 
    方文述一怔,刚想说自己并不是担心自身安危。但见凌琛神色极是疲倦,知道他自昨日起便一直在安排谋划,调兵遣将,已是一日一夜不曾合眼。也不忍心再多打扰他,揖道:“夜深了,在下这便告辞了。”凌琛微微点头,方文述便退出帐去。
 
    甫一出帐,便被一个礅实身影拦住。方文述自然知道来人是谁,气道:“我要与小公爷下一夜棋呢,你自家回去便了。”
 
    伍伦瞪眼道:“你们俩认识又没多久,怎地棋瘾这般大?”根本不相信他的话,拖了便走。又不放心问道:“你没用你那装神弄鬼的法子去糊弄小公爷吧?那小子可鬼精着呢,小心把你自己给套了进去。”方文述狠狠瞪他一眼,道:“北戎王面相太深,我瞧不透。”一甩袖子挣开他,大步向前走去。
 
    伍伦倒大大的吃惊起来,站在当地发了半天的呆,心道这还是第一次听小方说他瞧不透一个人呢!那北戎王,却是个什么样的妖魔鬼怪?
 
    作者有话要说:
 
    ☆、唯梦闲人不梦君
 
    第二日大浩使团会见北戎王。凌琛呈上北平王书信,双方各述一番己见,温郁渎草草谢过约束不严,纵部抢掠之罪,便应下了北平府派九队人马到各部寻找被掠百姓一事。凌琛含笑赞了一通北戎王为两国安乐,百姓安定的拳拳之心,也是题中之应有之意,自不必说。
 
    待得和谈结束,便是北戎王在王帐中亲设欢聚酒宴,招待使团。凌琛既是主使,又兼名声威望之隆,自是首当其冲,被流水价的北戎贵族过来敬了无数杯酒。也幸而他凌家酒量千杯不醉,因此身边的几名副使将军被一一灌倒之时,他依旧杯到酒干,谈笑风生。北戎人禀性最是好酒,见此海量,也忍不住俱喝起彩来,席上宾主尽欢,极是相得。
 
    但是随侍在凌琛身边的邹凯却有些不放心起来。无论如何,凌琛也是大病初愈未久;这些时日奔波劳苦,又有种种军国要事烦心;便是铁打的人,也要耗得干了。但如今之势,非滦川公不能应对,因此邹凯只得在一边干瞧着自家小公爷将一杯杯酷烈如火的马奶酒面不改色的灌将下去,暗自忧心不提。
 
    忽而北戎王温郁渎又亲端着一个金壶,走到了凌琛席上,笑道:“昨儿世子请本王喝的葡萄酒,确是好酒。本王一见倾心,也令人自王城加急送了几坛过来,请世子也尝尝本王宫中的珍藏?”凌琛笑道:“王驾殷勤,岂敢不遵?”起身自侍从手中接过金杯,温郁渎亲为他斟出艳红酒浆,两人连干数杯,同赞好酒。
 
    凌琛酒量虽好,却有一桩,若将各色酒混着喝了,必要大醉。如今灌了马奶酒又喝葡萄酒,果然有些不适起来,胸口烦闷,酒气上头。幸而他酒品极好,虽然已经头晕目眩,但依旧笑容满面,不露醉态。此时欢宴的大帐中,大半列席之人已经醉成了烂泥一般,连温郁渎也醉得支了额头小憩。凌琛见状,向邹凯微微示意,邹凯立时上前,不着痕迹地扶了他一把,将他扶起身来。凌琛向温郁渎笑道:“欢宴既久,本爵有些累了,这便告辞。也请王驾好生休息吧。”
 
    温郁渎醉眼迷离,抬起头瞧了凌琛一眼,道:“这酒喝得哪里欢乐?没一句真话,没一个……”凌琛晃晃脑袋,似听非听地打断他,笑道:“王驾,我不胜酒力,告辞了。”说着,靠在邹凯的臂膀上,退席而去。
 
    此时虽是夏末,但是草原昼暖夜寒,夜风极是森冷袭人。凌琛一路走出帐外,还不怎样。离了王帐宫门,一阵冰冷夜风卷地而来,吹得他胸腹处一阵翻腾。勉强支持着上了马车,一放下车帘,心神稍松,立时呕吐起来,先呕酒浆,后是清水,最后连胆汁也呕将出来,将身上的公爵礼服,邹凯的衣甲尽吐得透湿。邹凯想喂他几口水缓解一刻,他却一口也咽不下去,只能虚弱摇头。
 
    强撑着回到使团住处,寝帐之中,侍卫为他换衣拭身的一通折腾,他才稍觉清醒,勉强喝了几口醒酒汤下去。邹凯摸他额头,担忧道:“有些起烧了,这便唤医令过来。”凌琛摇头道:“让我好好儿睡一觉……现下叫医令来开药煎方,我也是一口也喝不下去……”邹凯见他累得脸色惨白,只得依了他。将他服侍睡下,放了帐子,点了安息香,率着众人静静退了出去。
 
    但是凌琛实是醉得狠了,睡不多久,便从宿醉的剧烈头疼中醒了过来。睁眼一刻,见帐幕的缝隙中已透出青幽幽的晨光来,便支起身来,刚想唤人,立时又头痛欲裂,眼前发黑,只得拥被坐在床上歇上一歇。
 
    忽听榻边响动,一只毛茸茸虎头耸进帐来,睁着绿幽幽眼睛看他。凌琛出行自有仪仗排场,那虎不能住在滦川公帐中,别为它设了营帐。但是它极通人性,总喜欢溜进帐来寻主人。凌琛见状,笑着摸摸它的头,问道:“班寅,可是自己一个儿,没趣儿了?”老虎听话地叫了一声,伸头在他手臂上撒娇似的蹭了蹭。
 
    凌琛掀被下床,按着痛得象是要裂开的脑袋,摇摇晃晃地赤脚踏在毛皮地毡上,想自己去倒杯茶喝。刚走了几步,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却也不想唤侍从侍候,只轻声叫道:“班寅,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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