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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处青山 作者:赫勒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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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点惊诧地望过去,不远处站著一个穿长衫的年轻男人,挺秀如一棵盈盈碧树,相貌清俊,面上带著三分笑意。
  孩子们见了,赶紧扔下衣服追打嬉闹著跑远了。
  “谢谢你。”林方愚有点儿喜悦,刚要爬上岸把衣服穿上,但一想到自己还赤裸著,就硬生生忍住了。
  那男人轻声笑了一下,仿佛是知道他的心思似的,却转了话头:“你是……”他低头看看地上的军服,“军人?”
  林方愚点头:“你呢?”
  男人捡起军服,向他递过去:“教书匠罢了,在离杭州不远的学校。”
  林方愚却没接过,只是怔怔看著那男人,很突兀地问了一句:“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一愣,老老实实地说道:“我姓何,名絜,字绍之。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林方愚点点头道:“我晓得了。”
  话音未落,就又一个猛子扎回水里。
  只剩何绍之孤零零站在岸上,手里拿著他的军服。
  後来一次,何绍之曾对林方愚说,当时他见到他站在水里,似喜似嗔地望过来,犹如一支临风摇曳的洁白荷花。
  暗香涌动。
  其实他们再次相见,并没隔多长时间。
  林方愚那日被派往笕桥航校公干,穿过尘土飞扬的操场,绕过一群奔跑的学员,走到长廊里,就听见一阵声音传来。
  是那个清朗温和的声音,带著莫名熟悉的笑意。
  林方愚想也没想,就推开教室的门。
    何绍之身著空军军装,站在讲台上眉飞色舞地讲解著。
  林方愚当场就愣住了,扶著门把手站在那里。
  何绍之停了话,只淡淡瞟了这个唐突的闯入者,温和有礼又冷淡地说:“课堂重地,闲人莫入。”
  台下的几十名学员闪亮著眼睛刷刷地看向林方愚。
  林方愚腾地一下烧著了,他尴尬不已地红著脸道歉,赶紧退出去关上门。
  清朗的声音带著些微难以察觉的笑意,继续在门後缓缓响起。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一个空军教员,一个情报主任,虽同属国民革命军,却几乎从未谋面。
  直到他第三次见到何绍之,才弄清楚他的身份──校长何志清唯一弟弟的独子,备受宠爱,勤奋聪慧,早年留学法国,又到德国航校进修,如今载誉归来,在笕桥担任教职。
  林方愚有点好笑地想,他还是穿长衫更美。
  那时候,这青年正穿一身塔士多礼服,端著香槟,落落肃穆地站在窗边,笑容温雅客气又含蓄,带著点不易察觉的疲倦。
  林方愚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只是这麽看著他。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麽,激灵灵一抖,手里的杯子差点甩到地上。
  ……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他有点茫然,将自己隐没在阴影里,静静看著对方在璀璨灯光的聚焦下谈笑风生。
  林方愚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香槟,扯了扯紧锁的军装衬衫的领口,上海的六月末,闷热可想而知。
  他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犹豫良久,最终还是收回脚步。
  一个多月後,淞沪会战爆发。
  开战第二天凌晨,百余架霍克-3从扬州机场飞批次出发,对黄浦江白龙港附近的日军舰队、大公纱厂军械库和司令部进行地毯式搜索轰炸。上午7时开始,他们和日机进行了激烈空战,一直持续到中午。在笕桥上空,他们以一敌多,大获全胜,日军仓皇败退。
  虽然有数名飞行员牺牲,但他们竟然真的赢了。
  整个长江三角洲,从黄浦江到钱塘江,都沈浸在狂喜与欢呼中。
  那天,林方愚正在法租界执行任务,他穿过一道狭窄小弄,抬头望向阴沈逼仄的天空。
  什麽也看不到,只听得见飞机发动机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
  就这麽在头顶时不时呼啸而过。
  他走出巷子,看到对面洋房露台上攀爬著一小片粉白蔷薇,花已经凋零过半,还有几小朵要落不落地缀在残枝枝头。露台上摆了一张小圆桌和两把白色凉椅,他甚至能看到桌布蕾丝精致的边缘。
  露台上站了五六名法国人,几位男士举著望远镜,时不时语气激动地快速说著什麽,坐在桌边穿洋装的夫人们嬉笑交谈,当他们大叫的时候,她们则紧张地用手帕掩住口角小声惊呼。
  他们面对的仿佛是赛马场。
  甚至有一名记者评价这场战斗是“现场直播的华丽表演”。
  对这些人而言,这不过是发生在异乡的陌生人中间的战争,一切血与火,一切正义与邪恶,一切生死与离别,都那麽遥远,与他们无关,他们只需要置身事外高高在上地发出赞美或者叹惋即可。
  只有林方愚知道,他们面对的,到底是什麽。
  林方愚记得非常清楚,第二天清晨,他带著一身硝烟、血腥和疲惫回到住所的时候,竟然迎面撞见何绍之。
  他愣在当场。
  何绍之的左脸划了一道小口子,血已经凝结了。他穿一身新换的空军制服,帽子拿在手上,就这麽孤零零笔挺地站在廊厅。
  笃。笃。笃。
  鞋跟敲在木地板的声音空洞无力,林方愚几乎是浑身颤抖著走到他面前,他张了张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到底说什麽好。
  何绍之看著他,从胸口票兜里掏出什麽递向他,眨了眨眼微笑:“这是规矩。”
  天光暗淡,林方愚低头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
  ──那是何绍之的军官证。
  何绍之有点尴尬地四处瞟了瞟,轻咳一声才说:“定下的规矩,我们上天前都要把这个教给自己的女友或者妻子,我并无女友妻子,父母早逝,叔婶又远在南京,只有你这麽个朋友能替我稍稍保管。”
  林方愚低著头,并没伸手去接。
  他们就这麽僵持著凝视对方。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去,青灰色的日光斜斜照进大门。
  两道黑色的人影铺在地上,拖了很远。
  “难道你不愿帮我这个忙吗?”
  林方愚摇头:“我需要你的承诺。”
  何绍之沈默了。
  良久,他才点头:“好,我会回来从你这里取走军官证。”
  林方愚这才伸手接过那本不过手心大小的薄薄的蓝皮封面小本子,他没有打开它,只是很小心地将之装在西装外套的内兜里,随後,他向他一笑,宛如暗夜缓缓绽放的一朵白昙。
  “那麽我会等你。”
  从上海到南京,从南京到登封,从登封到长沙,从长沙到重庆,林方愚随著部队颠沛流离,期间数次与何绍之失去联系。他们甚至有一年的时间完全没见过面。
  但是只要有机会,何绍之都会将自己的军官证辗转托付给林方愚──甚至很多次,当林方愚收到那个小本子的时候,何绍之已经从战场回来了。
  他们有时会见一面,相对无言,何绍之拿了证件就走,林方愚从不挽留。
  他不再做出承诺,而他也不再努力试图相信承诺。
  可悲的是,每个人都知道,从航校到坟墓,一名空军军人的职业生涯平均只有六个月。而他们这些军人──空军也好,陆军也好,海军也好,情报官员也好──是如此平静无畏而有尊严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林方愚记得清楚,他最後一次见何绍之是在1939年11月上旬。
  那天晚上重庆下了大雨,何绍之半夜匆匆来访,没说一句话,他将自己的证件塞进林方愚手里,转身走到门边才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啊,对了,我在德国曾学过几年小提琴。”
  他瞥到了窗前矮凳上放著的那把琴,那是徐佽飞从昆明走前寄放在他这里的。
  何绍之径自走到窗边拿起那把琴试了试音,架好琴弓。
  何绍之就这麽站在窗前背对著他拉琴,他只看到对方挺拔的脊背。
  和著窗外的冷雨,小提琴的乐音在室内流淌。那样欢悦的舞步般的乐曲,林方愚一瞬间觉得那调子仿佛是开春的河流,温柔地漫过冰冷僵硬的冻土。冰化了,水在滴,草长莺飞,春阳明媚。
  当他回过神的时候,曲调已经结束,何绍之早已离开。
  苦雨长注,夜色如墨,琴弦的颤音仿佛还在盘旋,却只徒留一室静默寂寥。
  当他再次听到这首曲子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後了。
  那是一场小型音乐会,穿白裙的少女含著笑意在掌声中鞠躬致意。他手里的乐单明明白白地写著:
  爱的喜悦  弗雷兹.克莱斯勒 
  爱的喜悦。
  爱的。喜悦。
  何绍之已经死了整整三十年了。
  他接到噩耗时,军装衬衫的口袋里还装著他的军官证。在贴近心脏的地方。
  离他那麽近,又那麽远。
  1939年11月4日,54架日本轰炸机在“轰炸之王”海军大佐奥田喜久司的率领下,分两个批次空袭成都。
  空军第五大队三个中队29架战机升空迎敌。
  何绍之在发现敌机後立刻发出攻击信号,率僚机直扑敌机编队的领航机,从上下左右各方面猛攻,他们正面直接冲入敌方机群,如流星般穿云破月,机敏地躲避著炮火,转瞬就到了敌机编队後方。
  双方在成都郊外的高空交火。空军驾驶的伊-15比斯双翼机无论是速度还是效能都无法与日本零式战机比肩,他们只能在迫近敌机数米时才开火,以自杀式的冒险来提高命中率,不到最後一刻,绝不放弃进攻。武器的差距只能靠著技术弥补,日军机群无法拦截这些灵巧如燕的战机,当时随行的日军记者的镜头中满是中国空军发射的曳光弹的痕迹。
  追击,缠斗,翻滚,坠毁,战况瞬息万变,方寸之间数度易手,几乎每一分锺都能看到被击中的战机从天际直线坠下。
  空中的浓烟久久无法消散。
  何绍之一直追击被击中的领航机到简阳县,在敌机遇到山坡勉强攀升时,他算准时机,从後上方冲过去,直直将对方撞入山中。
  两架战机就这麽撞在山腰上,爆发出一团巨大的火球,映亮半边阴沈的天空。
  讣告正式发到林方愚手中时已经是整整半年後了。飞机残骸找到,一架是伊-15比斯双翼机,一架是日本96式轰炸机。
  何绍之杀了奥田喜久司。
  用这样惨烈的方式。
  在开战之初,何绍之就已经负伤,整个过程中,他在不停流血,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麽自己失血过多休克坠机身亡,要麽和对方同归於尽。
  林方愚并不清楚,何绍之到底是怎样在最後一刻都保持著这样的冷静清醒。他几乎能想象得出来,面色苍白神情冷淡的何绍之,就像他一贯的那样,仔细地计算风力、速度、角度和轨道,就像他在讲台上那样,然後加足马力,拥抱死亡,就像他们预想的那样。
  林方愚恍惚间想起自己在学校时演文明戏,他们看过了剧本,知道了结局,却还是要一板一眼地演完。
  他也得演完。
  而现在,他终於迎来谢幕的时刻。
  当他再度醒来的时候,已是临近午夜。
  鞭炮声响起,愈来愈急,渐渐连成一片,不知从哪里传来阵阵新年锺声倒数的欢笑喧腾,衬得病房内更形寂寥。
  司徒雪漪就坐在床边,澄澈的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他向他笑了笑,又握了握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
  “四!三!二!一──”
  “方愚?”司徒雪漪声音有点颤抖,他叫了他一声,随即被鞭炮和欢呼声掩盖。
  停电了。灯光全部熄灭。
  一只巨大的礼花在窗外爆炸,淡而明亮的粉紫映彻夜空。
  欢呼声更大,几乎要掀翻天花板。
  司徒雪漪摸著黑想要找到手电,却只找到了蜡烛和火柴。火柴受了点潮,他划了好几根才点燃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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