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渐青一时无奈,只得又将被褥放了回去。裴昭业洗完后,小姑娘出去换了水,叶渐青再洗。他收拾好后,走进里屋,见裴昭业已宽了外衫,只穿中衣,坐在床边看书,是一本《武经总要》。叶渐青好奇道:“你看这个?自太宗昭仁朝开始,塞外已不见胡尘几十年。这些年官家更连郊猎、演射都少了。”
裴昭业收好了书:“有一个词叫枕戈待旦,你不知道吗?”他伸手便从背后替叶渐青解开腰封,脱了外衫。叶渐青转身望他,面上表情状极不安。裴昭业握住他两只手,只觉他手心都是冷汗,扬了扬眉毛,好笑道:“你怕什么?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
叶渐青一时面上大窘,轻声道:“表哥,从前的事我记不太清了。”裴昭业想起他们在淦京城外一起送赵南星时的情形,道:“君不识我我识君。你记不记得都不妨碍我对你好。”叶渐青咬唇不言,过了好半天才失神般道:“男女居室,为夫妇之大伦。断袖分桃,难免掩鼻之丑。殿下出身贵胄,环抱王气,偶尔应酬推不掉也就罢了,为何热衷此道?若是陛下知道了又该如何?”
他以为裴昭业是因为时人多余桃口齿及椒风弄儿之戏,追风月赶潮流才有此举。裴昭业蹙起了眉,一时阴晴不定。好半天才听他重重叹气道:“你还小,你不懂。”话里有说不出来的伤心惆怅。他说完就往床里面睡去了。
叶渐青在床边站了半晌,实在没办法了,才惴惴不安上了床,见他面朝里不动,也只好小心翼翼在他身边躺下。他一夜辗转反侧,只怕裴昭业有什么动作,挨到三更才迷迷糊糊睡着。好在裴昭业也并没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寅时一过,裴昭业就动了动,这是他往常上朝的时间。叶渐青一听他呼吸加重,便也醒来了。他自从练了逍遥游心法之后,耳目都比从前要灵动许多。
他揉揉眼睛,借着屋里的长明灯,看见裴昭业已经在起身穿衣。窗户外面兰心打着灯笼在院子里说:“老爷,门外车马已经候着了。”叶渐青拥被而起,裴昭业回头将他按倒,道:“你再睡会,不要起来了。”
裴昭业穿戴好了后,吹灭灯烛,走出室外。空气清爽,月明星稀。白板扉一开,门外不知何时停了一辆轻便马车。马夫一扬鞭子,车架便悄无声息地滑入黑夜之中。
端午前一日,叶渐青在松风阁整理货架。中午时分,从外面跑进来一个脸黑黑的小后生,是隔壁纸笔铺子的小伙计,名叫根生。他一来就拉着叶渐青往外走,道:“小叶子,走,神仙桥那边开了一家药铺,正在送药,不拿白不拿。”叶渐青见他衣服前襟上系了一个小香囊,扑鼻的药香,便指道:“这个也是送的吗?”
根生点头答是,解下来给他把玩。叶渐青松开了系香囊口的丝绦,从里面撮了一撮药粉出来,放在鼻下闻了闻。他重新把丝绦系上,道:“蚌粉中又掺了冰片、麝香,是真材实料,好是好,只是这样做生意,不怕亏本吗?”根生黑豆般的小眼睛亮晶晶,高声道:“掌柜,我和小叶子出去了。”一边对叶渐青说:“那药铺里有一个坐堂的老神仙,义诊三天,听说医术了得,围得人山人海。我去给我娘抓一包药去。”
叶渐青连连笑着摇头道:“医者,治病不救命。说是老神仙也太过了。”却还是随着根生往街头走去。出了琉璃巷,向左一拐,过一个小石桥,便是另一个街市,因为京城几家大药铺都开在这里,小石桥又被叫做神仙桥。
端午的日头火辣辣地,两人身上都沁出了薄汗。根生带他走到一家新开的药铺门口,果然见曲尺柜台前围满了抓药的人。根生指着顶里面一圈人,小声道:“老大夫就在那里面看病。”叶渐青踮脚看去,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黑压压的人头。
门口的曲尺柜台上摆了个药匾,放着各种各样颜色的香囊药包,任人取用。叶渐青便伸手拿了一两个来,见背面的小符上分别写着“风烟”、“龙虎”,笔力十分独到。他正翻来覆去看那香囊的时候,店里的人群哗啦啦一下散开了。从人群里站起一个五六旬年纪,个头高高的中年人,转身进了铺子后面。根生拉扯叶渐青的袖子道:“快看快看,那就是老神仙。”
叶渐青一个愣神,香囊从手里掉了下来。根生要拉着他往里走,他脚下却像生了根一样,根生诧异地望着他:“你怎么了,脸怎么那么难看?”叶渐青挣脱开手,摇摇头道:“你去吧,我先回铺子里了。”
他一路恍恍惚惚回了松风阁,整个下午都魂不守舍,连帐也差点算错了。掌柜实在看不过去了,因他是东家介绍来的,也不好开口骂,于是早早就把他轰回家去了。叶渐青这么一路回了甜水巷,在巷口看见前面慢悠悠走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那男的瘦高个,戴葛巾长布衫,一手提一串青青的粽子,个个撑得饱满,用柳条串着;另一手提一个四层黑漆鈿箩大食盒。他旁边是一个绿衫黄裙的小丫头,蹦蹦跳跳,怀里抱一坛子酒。明日就是端午,这两人大约是来走亲戚的。每逢佳节倍思亲,叶渐青心中沮丧,便从后面超了过去,走到两人前面。
那小丫头忽然叫起来:“哎呀呀,那不是谁,谁吗?”她身边的男子低头道:“岚山你瞎叫什么啊?”小岚山朝前努嘴道:“他不是顾教主的徒弟吗?喂,你,说你呢!”
叶渐青猛地顿足,回头看去,这两人依稀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那男子看见他倒也是吃了一惊,走上来道:“小公子,又见面了。两三个月前,在四海赌坊你我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他这么一说,叶渐青倒是有印象了:“你是那个书生掌柜!你是那个青衣小鬟。”李四海笑了笑,两手都有东西提着,不好作揖,只点头示意。小岚山却不高兴道:“我有名字哎~”
李四海继续往前走,叶渐青一时摸不着头脑,也跟了上来,见他直接走到自己家对门停了下来。那也是一个四合院,叶渐青记得前几天出门时,他还见对面的桐油门上还贴着“吉屋出售”的红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李四海静了一会,诧异望向一边的叶渐青,不懂他为什么站着不动。岚山奇道:“我们是来看顾教主的,你怎么不开门请我们进去啊?”
叶渐青活似吃了一个癞蛤、蟆一样,大张着嘴巴,说不出话。就在这当儿,只听“吱呀”一声,门扇打开了。门里站着一个穿青衣的年轻男子,朝三人望了一眼,淡淡道:“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叶子你等着被打屁股吧~~~~
下一章 侯爷教主遥相望
☆、第二十二章 侯爷教主遥相望
第二十二章侯爷教主遥相望
李四海,小岚山提了东西先入门去,叶渐青站在门外,回头看看巷子对面端王的宅院,犹豫不决。岚山忽地从门内探出身子来,伸手把他扯了进来:“你傻站着干嘛?”
绕过一个福寿临门照壁便是个极大的院子,地上荒草凄凄,满是鸟屎鼠粪,花木都疯长着,依稀看出一些假山池塘的模样,如今都成了城狐社鼠的巢穴。前排房子一溜看着也颇有气势,但架不住年久失修,都已破败不堪了。
顾苏进了正堂,李四海也跟了进去。岚山往东边的厨房去,她个子小,叶渐青就帮她提了食盒跟着。李四海的声音穿过庭院:“岚山,沏茶过来。”小岚山应了一声,在厨房里四处蹦跶,颐指气使道:“你来烧火,我看看有什么能喝的。”叶渐青还沉浸在见到顾苏的震惊之中,木呆呆随她摆布。她上蹿下跳,最后找出一把满是灰尘的铅壶,洗刷干净,又到院子里采了一把野茶,浇了热水,叫叶渐青送去。
堂内有几张桌椅,顾苏坐在主位,李四海一旁陪坐着。叶渐青奉上茶后,不安道:“师叔,我先回去了。”李四海正喝着热茶,呛了一下,连连咳嗽道:“你不住在这?”
顾苏这时才偏头看他。他早已不是当日南山中的小牧童模样了。身材魁梧,长头高颧,五官如刀削般深刻,眼珠偶尔是淡淡的碧色。顾盼之际,极有威势。他嗓音低沉:“你等下,我有话说。李掌柜是我多年好友,不是外人。”
叶渐青几乎一个寒战上身,只好垂手站在一边。他对裴昭业是感恩中带着警惕,对顾苏却是畏惧中夹杂好奇,好奇中又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感伤。
李四海觉得气氛怪异,转头望顾苏道:“阿梅,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住在一起?”
阿梅?叶渐青耳朵动了动,又是心痒好奇又是微恙含酸的感觉。
顾苏淡淡道:“他如今受端王照拂,住在对面的宅院。”
李四海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数落叶渐青道:“叶师侄,我说这话大约有些交浅言深,你怎么能和端王搅在一起?端王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这淦京要说谁最居心不良那一定就是他了。”
叶渐青抬头道:“我知道,端王要夺嫡。他对我恩重如山,我答应了帮他的忙。”
李四海眼珠都要掉落出来了,一手指着叶渐青,一边抬头去看顾苏,后者如若不闻,低头喝着茶水。李四海不解道:“顾教主,你没有告诉他师门来历吗?贵教不是不许搀和这些朝堂上的事吗?”见顾苏没说话,李四海一时忍不住大发古道热肠,道:“叶师侄,你说端王有恩与你,你道他安了什么好心吗?他不过看你是公主唯一的子嗣,所谓奇货可居,他将你握在手里便可名正言顺收编公主的旧部,为自己夺位网罗人脉而已。”
他们一再说到端王,顾苏面上似有不屑之意。叶渐青却倏地跪地磕了个响头,倔强道:“师叔,李掌柜,我不能让公主奶奶这样含冤莫白。端王答应我,一旦登上大宝,就会翻案,给奶奶设祭配享。是渐青不好,当日从南山偷偷溜走。师叔要打要骂,要杀要剐,等我给奶奶翻了案、风光大葬后再任您处置。”
李四海哪能受他这一磕头,一见他跪下就站起身来,待听完他这番话后兀自皱眉不语。顾苏放下茶盏,转向李四海嘲讽道:“他就是个看不开的蠢才。”李四海肃然道:“此事绝不可为!储位关系国本,不可骤然废夺。当今皇帝虽在公主府一案上做得并不光明,但与社稷并无损害。何况太子地居嫡长,已经成年,素无大过。若改立端王,旁人皆以为是太子之位可经营而得。自此之后,藩王、权臣窥伺九鼎,开天下纷扰崩乱之由。”
他言下之意是今上可谓霹雳手段,菩萨心肠,既讲政治,又讲人情。公主府一案是树大招风,咎由自取。其实平心而论,他就事论事说得并不过分,但叶渐青这个侯门遗孤听了却十分刺耳。于是他募地冷笑道:“藩王、权臣窥伺九鼎,不是太宗开的头吗?东宫何谓无过?久缠疴恙,愚心不悛,凶德弥著。是以心忧废黜,纳邪说而违皇命,怀异端而疑诸弟。这不是现成的口实吗?端王不过时势逼人,趁势而为。”
李四海一时理屈词穷,过了半天,跺脚道:“阿梅,你这个徒弟牙尖口利,我说不过他!”
顾苏嘴角牵动,眼里一丝笑意飘过:“说的多必然做得少。他也就这一个长处而已。”李四海见他话里颇有护短的意思,跌足长叹道:“真是胡闹!胡闹!”顾苏道:“李兄,这孩子是个死心眼,容我慢慢教导。”李四海皱眉道:“如今京里风声鹤唳,端王顾忌的,在于齐皇后的养育之恩。或者说是陛下指望齐后以柔婉之德,制豺虎之心。坊间传言,齐后一病多年,只怕时候也快到了吧。”
李四海见顾苏、叶渐青都是沉默不语,便苦笑道:“你道顾廷让去年冬天为什么拼了老命去爬罗浮山?还不是为了皇后的病。我听说前些日子他已经回来了,又升了十二团营提督。”
他提到顾廷让,叶渐青眼里猛然射出一道厉光,脸色全都变了。顾苏瞥了他一眼,朝李四海道:“李兄,多谢你告知。”
“罢罢罢,我就晓得你要拉人当垫背!”他端起凉透了的茶水,一气喝了几大口,才用袖子一抹嘴角,气急败坏道:“阿梅,看在老东家的面子上,我也是要帮你的。”说着就站了起来,拱手道:“早做打算吧。我就不来此了,免得有心人看见。”顾苏也顺势站起来送他出门,道:“李兄高义,顾苏多谢了。”
两人从跪着的叶渐青身边走过,正走到门口,碰见闯进来添水的岚山,叽叽喳喳道:“咦,这么快就谈完啦,掌柜今夜不是要和顾教主一醉方休吗?”李四海苦笑道:“你真多嘴。”他说到这里,忽然心生一念,转头对顾苏道:“顾教主,李某人求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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