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无别 作者:覃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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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敬华歪趴在软轿上,扣着轿沿的手指泛着骨白色,眼里那份刻毒一瞬间全化作了难以驱散的怨恨。司马弗琢摇头叹了口气,他真不知,司马敬华究竟在恨什么。伸手托住软轿底部一边,喃喃轻叹:“孽缘,全是孽缘。”手往上猛得一抬,抬软轿的家人骇得一声叫,软轿连带着司马敬华翻了过去。
司马敬华未防备,狠狠摔了个狗啃屎,趴在地上气得面皮一阵青一阵白:“司马弗琢,你居然……”司马弗琢神情自若的拍了拍手,对司马敬华的愤怒视而不见,淡淡打断道:“我好的很,不需二哥操心,倒是二哥,天生的狼心狗肺缺良心,做事还需三思后行才行啊。”司马弗琢淡然的理了理袖口,斜眼瞟了司马敬华一眼,拂袖而去。
司马敬华恨得嘴唇直颤,朝周边小厮狠狠一扫,厉声喝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扶了本王回府!”
庭院前栽得一溜牡丹开得艳丽多姿,但昨夜多风,硬是摧落了半株花瓣,零零落落的覆在土上。青留蹲在一旁,在地上铺了张素色手帕,将花瓣一片一片收在帕上,想着开得这么好的花,早早败落了可惜,不如收起来缝个香包挂在身上。
正思量间,一道人影子匆匆从他身后走了过去,直直入了厅堂。青留回头也只瞧见那浑身冒着火气的背影余了半片衣角在门前一晃不见,忍不住摇头叹气,招手唤来家人,嘱咐她接着收拾花瓣,起身掸了掸粘在指上的泥土,悠然进了厅堂。
“瞧您,上个早朝还上得一身火气。”青留笑盈盈的走进来,一手扑着袖间粘得花尘:“自从回到府上,您这火气,可从没消下去过。”
北寒衣坐在椅上正发呆,闻言怔了怔,摸了手旁的茶杯喝了一口,嘴里咕呶着:“我能有什么火气。”
青留不置可否的一笑:“瞧着可不像。”悄悄瞄他一眼,仿若无意又似试探的问:“公子郁积之症还未痊愈,这几日还是要宽思静心,少动些怒才行。”
北寒衣觉察青留话语吞吐,抬眼盯着青留冷声道:“有什么话直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青留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北寒衣原本舒展的眉宇间结着郁气,话不觉间带了叹息:“今儿早上,您前脚刚走,余御医便亲自到了府上,说是主上的交代,为丞相瞧病来了……”
青留话说了一半,北寒衣早怒得把茶杯往门外摔去,狠狠一拍桌子直接站了起来:“这样纠缠下去,有什么意思?他是要逼死我,他这是要逼死我啊。”北寒衣一时气得眼发红,怔怔得立了许久,终是化了一声叹息,跌回椅内。
青留缓缓接上未说完的话:“主上说,若您不许余御医给您瞧病,必灭余御医满门。”
北寒衣轻摇着头,悲极反而笑出了声:“他又拿旁人的命威胁我。”
申时刚过,天色微沉,擦了点暗影。北寒衣在香薰里点了少许石叶香,伸手撩着烟气眯了眯双眼:“余御医,病你瞧过了,走吧。”
余御医忐忑不安道:“可丞相,这药……”北寒衣转头扫了余御医一眼,强词夺理道:“主上吩咐让你给我瞧病,可没吩咐让你逼我吃药啊。”
“……”余御医顿时傻眼,这丞相耍得哪门子脾气?登时像断了线的提线木偶般瘫坐在地上,嗓子里夹着隐忍的哭腔道:“丞相,您若不吃药,主上定饶不了老臣啊丞相。”
青留摇了摇头,上前搀起余御医,同情道:“余御医不必惊慌,您回去,照着丞相的话回主上便是。”青留不由分说,扶着惊魂未定的余御医一路送出了丞相府。
庭院中的路石拼接的缝隙冒着绒毛似的绿草,乍看起来,仿佛绣了一圈绿色花边。青留多留意了一眼,若有所思拐过前厅左手的抄手游廊,过了一扇月洞门朝后院走去。
☆、第032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二)
青留远远瞧见五蕴轩右暖间的百叶窗上映了一片朦胧的烛光。走近见五蕴轩的朱门大开,入目是三页折叠竹月屏风,青留微微一笑,一撩袍摆走了进去,转身向右暖间走,右暖间靠墙一架红木书格,格子里摆满了书,靠窗南北向置着一张红木书案,一架多宝格东西向置在书案左旁,上面摆满了紫檀木雕,翡翠青瓷,还有几盆文竹。
一炉香薰放到书案左上方,烟气缭缭绕绕,闻着不像石叶香,倒像清心去疲的涤神香,白烛火苗轻晃,一只钵盂形青瓷笔洗置在案上,旁边还有笔架、笔筒、水丞、砚滴等用具湿漉漉的摆得乱七八糟,水滴汇成细水淌了一案,却独独不见北寒衣。
青留纳罕的摸摸鼻子,心里直犯嘀咕:人呢,蜡烛还亮着,人去哪了?正想着,书案下传来一阵轻微的水声,青留疑惑的刚靠近两步,忽从案下伸出一只湿漉漉的手,又极迅速的缩了回去,案沿上便多了一只水淋淋的笔掭。
青留一怔,顿时哭笑不得的叫了一声:“公子。”无奈的两指按着太阳穴走了过去。北寒衣正蹲在地上洗书房用具,知道是青留,连头都没抬:“余御医走了?”
“走了。”青留盯着北寒衣一顿无语,北寒衣疑惑得抬头瞟了他一眼:“怎么,还有事?”
“公子真是够无聊的,饭也不吃,蹲在书房洗笔具。”青留静了一会儿,心里琢磨了好几遍措辞,慢慢开口道:“您先吃饭吧,过半个时辰,还要进药。”
“饭不想吃,药更不想喝。”北寒衣手上微一住,又不紧不慢洗笔具。胸口还留有一丝滞胀,带着些许胸闷,只是今日心情不佳,饭懒得吃,药更懒得喝。
“您这是想怄死谁啊?怄死主上,还是折腾自己?”青留气得直笑:“您既然不在乎主上,又何必做这些多余的事?难道您心里其实是有主上的?若不然何必损着自己的身子怄主上?”
北寒衣有点走神,手里握着的水勺咚得掉进水盆里,喃喃辩解道:“我哪里在乎过他,只是,他想让我顺从的事,我偏偏不想如他的意罢了。”
青留微微笑了笑,弯腰将北寒衣搀起来:“行,您怎么说就怎么是,先去吃饭吧。”
出来的时候已经暮色四合,天色阴沉,天黑的也极快,看着天色,夜间必定有雨。
北寒衣近日心事颇重,吃什么都觉不出香来,青留自然清楚这结是出在司马君荣身上,可北寒衣这种死活不肯正面回应的别扭性子,青留还真是没办法。只得催着厨房多做些养人的佳肴逼着北寒衣多吃些。只是那碗药,北寒衣死活不肯喝,逼急了就走人。
香气氤氲四散,烛火瞳瞳,在安静的无恙殿上忽然听得一声破碎声,一只白瓷茶盏在杨有福脚下支离破碎。杨有福吓得肩头一颤,愣是没敢挪开半步,只压着声音道了一声“主上息怒”。
从丞相府连滚带爬直接滚进无恙殿的余御医伏在殿中,像得了羊角风似的浑身颤抖,背上一阵一阵冒着冷汗。
司马君荣气的来回打转,半晌立住脚跟,一指余御医,怒问:“他还说什么了?”
“没,没了。”余御医被慑得话语结巴起来,欲哭无泪的腹诽:丞相一句话都快要了我的老命,若再有一句,我还怎么活?
司马君荣狠狠吐出一口浊气,暴躁的一挥手道:“余御医,没你什么事了,下去吧。”
余御医偷偷擦了额头冷汗,抖着嗓子应了声“是”,急急退出了无恙殿。
杨有福心知司马君荣此刻怒火中烧,也不敢上前去劝,蹲了身默默的一片一片捡地上的白瓷片。忽然听见司马君荣一声无可奈何的悲叹:“有福,你说,朕该拿他怎么办?”
杨有福心头一震,晓得司马君荣是伤了心,放了手里的瓷片,小心翼翼的回道:“主上,奴婢说句逾越的话,您与丞相是奴婢看大的,没有比奴婢更清楚您与丞相的感情,只是丞相,并没有您如此坦诚,此事还是急不得。”
“急不得,还急不得,自朕加冠登上帝位,如今都过了四年,你还叫朕急不得。”司马君荣丧气道:“算了,你下去吧,朕想静静。”
杨有福欲言又止,听闻也只应了声是退下了。
夜风带着凉意,天幕黑漆漆一片,一丝光亮都无。司马君荣起身走到窗边,推开轩窗,迎面一阵凉风,吹的头脑顿时清醒不少,双手扶着窗沿,觉得天沉的厉害,思量着今夜许是要来一场大雨。
只要想起北寒衣,司马君荣半点脾气都提不上来,从幼时相识,一起走到如今,他真的对自己没存半点情分?司马君荣自是不信,只是北寒衣次次拒绝,连他都起了一丝怀疑,难道北寒衣心里真的没他?这样想着,心头蓦然一阵寒意。
心中挂念着北寒衣,又气北寒衣拿自己的身体故意折腾,他又不是想害他,何苦让他担心。司马君荣拍着额头缓缓吁出一口气,他如今,是真拿北寒衣没办法了。
天幕忽然滚来一道闷雷,伴着如练闪电,由远及近而来,雷滚三遭,夜风骤然发狂,顷刻间,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坠下来。
司马君荣仍立在窗边,雨滴炸在窗沿,溅了司马君荣一身,他却不甚在意,瞧着黑暗掩盖的雨幕,眸中嵌伤,流转着似这夜般,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心伤了,连夜色也掩不下衔悲的一双眸。
昨夜一场倾盆大雨,洗净了天地浮尘,空气带着干净的清凉,隐隐藏匿了芳草的淡雅草气。
杨有福推开无恙殿的门,便瞧见司马君荣笔直的立在窗边,模样颇为古怪,心头压下惊异,悄然走近,小心翼翼叫了一声:“主上?”
司马君荣似是魔怔了,不动不应,杨有福顿时忐忑不安起来,又提高了嗓音叫了一声:“主上?”
他仍是不动不应,杨有福脑子里倏然空了一下,脸色一寸一寸变得死白,正欲上前晃他一下,司马君荣蓦然伸手扶住窗沿,“阿嚏”一声,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打了出来。
杨有福怔了片刻,心头悬着的巨石嘭得落地,砸得心头直颤,真是吓死个老祖宗了。
☆、第033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三)
杨有福一张脸皱成了一团,竟比哭还难看三分。缓身跪在地上,庆幸道:“万幸主上无碍,若不然,奴婢死都难逃其责。”
司马君荣回了神,捂着胳膊一阵搓:“哎哟,冻死了。”接着连打了两个喷嚏,才瞧得杨有福跪在地上,脸色带着惨白,纳罕道:“杨有福,你这是干什么?”
杨有福猛得抖了个激灵,磕了个头,爬起来去扶司马君荣:“奴婢无事,倒是主上,难不成在这窗边立了一夜?”杨有福手指沾着司马君荣的衣边,那衣料带着潮意,已经冷透了。一捂司马君荣的手背,连丝热乎劲都没有,杨有福苦口婆心道:“主上先前还气丞相不拿自个身子当回事儿,主上这又是做什么?白白招我们这些奴婢心疼。”说着,直将司马君荣朝床上拥。
杨有福话有逾越,因他担心过了头,并未察觉,司马君荣虽听出他言语不恭,念他一心为主的份上也未同他计较,任他拥上床,压了床薄被,司马君荣头脑发涨,抽搭着鼻子道:“朕怕是惹了风寒,你去御医那儿给朕熬贴药,去去寒气。”
杨有福体贴道:“是,奴婢去请余御医来,今儿早朝……”
“一会儿大臣上了殿,你去宣朕口谕,就说朕偶感风寒,早朝免了。”司马君荣裹了裹锦被,仍觉得冷得麻木,连舌头都窜着股子寒意,更别提身上那股冰冷劲儿了。
杨有福领了命,吩咐婢女进殿伺候司马君荣,自去办事。
牙关直打颤,捂着锦被不消一会儿脸上又阵阵的发烫,身上却仍旧是冷,犹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临近,顺口吩咐道:“去,再去给朕取床厚被来,冷死朕了。”
“是。”一把清泠的好嗓音轻轻应了一下,脚步声又细碎的远了。司马君荣犹自怔忡,喃喃叹道:“这把嗓子真是妙极。”
片刻人便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床厚被,铺开压在司马君荣身上,低眉顺眼的立在床尾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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