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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颜 作者:对镜毁容/逝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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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强强 生子 年下 欢喜冤家

  苍白冷硬的面目,分明涣散却又凝固的水墨一般的气质,来的赫然便是随侍王爷身畔的月缺清。 
  “什么事急急现身?”王爷已趿着鞋子站了起来。 
  “适才缺冷传回消息,他们已经抵达夜平川,并成功潜伏在颜知将军身畔。”月缺清迟疑片刻,方才颇为沉痛地禀报,“不过,颜知将军身中拜月教‘九生咒’,纵然调理得当,只怕也活不过这个冬天。” 
  “下去吧。”王爷神色自若地吩咐。 
  月缺清默然退去,再次潜身于暗处,我却惊讶着王爷的冷静自若。拜月教九生咒,与销魂蛊、太平乐合称为世间三大“忘忧”之物,中者并无伤痛病态,反而容光焕发、犹如初生,生机随着日消月长于三十天内逐渐消磨殆尽,死时平静安详,毫无痛苦。 
  最重要的是,此咒无解。 
  倘若颜知将军当真中了九生咒,那便真的是绝无生机了。王爷听闻这样的消息,纵然没有半点哀痛之色,起码也该有几分惊讶,几分忧伤吧?……怎么会是这么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忧心忡忡地望着神色自若的王爷,还未开口,王爷已吩咐侍从火速召唤薛冷几人。待薛冷、严怀谷、杨刚三人陆续赶到韶华厅,王爷便指着刚刚铺出的地图某一处,斩钉截铁地命令薛冷道:“命你两日之内,拿下此城!” 
  薛冷早把地图翻熟了,王爷略略一指他便知道那是倚飒城。 
  倚飒城原本就是王朝西南的第一道屏障,城防之坚固,地势之险峻,就是于用兵一窍不通的我也能一眼看出,面对这样的城池,最好的处置方法只有一个,那便是围,围得他山穷水尽不攻自破,倘若硬要攻坚而上,付出绝对惨烈的代价也未必成功。 
  望着王爷容不得任何疑义的神色,薛冷只得单膝点地跪倒:“末将领命。” 
  “本王再给你们三人留一道口谕,从此刻开始,秋袭战局由单若水全权负责指挥。命薛冷为副帅——如今话挑明白说,严怀谷、杨刚你二人不得计较私仇,阳奉阴违。倘若因夜流霜的死给薛冷暗地里使绊子,别怪本王对你们不客气!” 
  “末将领命!” 
  “薛冷,交出东城密探的指挥权。”王爷忽然毫无转圜余地地命令。 
  薛冷稍稍一怔,他是东城密探的副首领,只有在颜知将军不在时,才能全权指挥东城密探。何况,东城密探一直都不是王爷控制的势力,如今王爷蓦然让他交出东城密探的指挥权,他自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为了保住主子掌握的势力,薛冷自然要不遗余力。然而刚刚出口一个“王”字,便被王爷果断地截去了话头:“……不要心存侥幸。立即交出令符和联络人名单!” 
  感觉得到王爷今日的异常,薛冷有些意外地朝我望来。他还不知道颜知将军已经中了有死无生的九生咒……倘若知道了,这个心肠狠毒却总是笑嘻嘻的将军,此后是否还笑得出来? 
  何等聪明的薛冷,在这一瞬间便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平静的双眸在陡然间赤红一片,一言不发地交出东城密探的令符之后,又借取纸笔默出了长长一串名单,恭敬地跪呈于王爷。 
  王爷并未说话,径自将他三人挥退。之后,便又命人传来了若水。 
  裹着厚重狐裘的若水是被侍墨扶到大厅门口的,踏入大厅之后,没有了侍墨的扶持,若水每一步都踉跄不稳,仿佛随时都会摔倒,我到此刻才恍然意识到,若水耗费圣力替我治手造成的后果,未必如他轻描淡写所说的那么简单。 
  “如此虚弱身体……”王爷淡淡地询问,“能为帅否?” 
  若水黯淡的眸光在霎时间燃亮,“能!” 
  一个“能”字掷地有声,余音犹自绕梁,象征着无上权威的沥天剑,已从王爷手中抛出,带着凛凛之风掷向站也险些站不稳的若水。 
  暗暗为若水捏了一把冷汗,却见若水脚下急促挪动几步,借着经年习武的根基,硬用巧劲化去了沥天剑带出来的力道。尽管如此,接剑的瞬间,仍旧险些踉跄扑倒,却临机借势,耍了一个花俏的侧身,插剑于地稳住身形,极为潇洒地单膝拜倒。 
  这一连串动作流畅自若,没有丝毫狼狈之处。 
  望着分明脸色苍白、虚弱不堪却依然英气逼人的若水,王爷眼中显出一丝深深的痛惜,用只有站在身畔的我方才听得到的声音,轻叹了一声天意。 
  “茗儿,扶若水出来。”王爷沉静吩咐,人已走向厅外。 
  对于王爷忽然改变主意,若水显然有些诧异,王爷刚刚转身离开,他便颇为迷惑地望向我。我伸手搀扶着他跟着王爷脚步往外走,轻声泄露当中玄机:“颜知将军身中九生咒,恐怕没多少时日了。” 
  若水便陷入沉默。 
  王爷静静站在院中,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昏暗的残霞,颀长英伟的身影映着淡薄的天光,在地上留下隐隐绰绰一点残影,显得尤其孤独。 
  “你可知什么叫天意?” 
  王爷忽然问。不等若水回答,顺手拈起晚风中飘落的一枚枯叶,无声地射了出去,院外晚归的信鸽,便自空中无力地坠落,“我若不出手,它自在飞。我出手伤它性命,它殒命此时此刻,这便是天意。” 
  我闻言倒没什么感觉,被我搀扶着的若水却是浑身一震,眸光清冷地望向王爷。 
  “——是天意借我的手,伤它的命。” 
  王爷轻轻掸去了适才指间枯叶的腐朽之气,淡淡道,“成大业,便总要有牺牲。你也知长痛不如短痛。三年之中苦难数十万人,终究比数百年苦难天下苍生划算得多。既是天意借你之手,剜除毒瘤,你又何必歉疚不忍?” 
  “侍墨,扶单大人回去休息吧。” 
  深深望了若水一眼,王爷转身拾阶而上,身形淹没在韶华厅逐渐燃亮的灯火中。 
  “若水?” 
  轻轻推了推呆立当场的若水,看着他眼中逐一闪过震惊、了然、迷惘、清醒种种情愫,最后终于眸光一清,整个人醒了过来,“王爷如此安排,恐怕是要连夜赶去夜平川。你如今身子虚弱,记得好生将息调养。” 
  “我不碍的,茗姑娘放心。”若水居然朝我淡淡一笑,旋即颇为担忧地说道,“只是如今各地兵力胶合,无力抽调兵马顾及夜平川,茗姑娘与王爷此去,千万注意安全。” 
  “自然以王爷安危为重。” 
  微微一笑,侍墨已将若水扶住,我便缓缓放了手。望着他虚弱惨白的容颜,自然不会忘记,他先前受的责罚,此刻病弱的身躯,都是因为我这只原本已然废掉的左手。半晌之后,方才找回声音,嘱咐道,“各自珍重吧。” 
  若水笑了笑,便由侍墨扶着缓缓向侧院走去。 
  转身踏入韶华厅的那一刹那,脑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若水既明白知道各地兵力胶合,根本无力抽调兵马顾及夜平川,当初怎么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把柳煦阳给放跑了?……以若水的谨慎,怎么可能如此毫无盘算? 
  难道若水是刻意如此?……被自己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再抬头时,便看见王爷正在书桌上东翻西找地寻着什么东西,才想迎上去帮忙,王爷已打开了一方锦盒,里面赫然放着一块色泽温润、寒芒流溢的玉令。 
  詹雪忧几乎是下意识地跪倒,看着他恭敬虔诚的模样,我这才恍然记起,这块玉令便是从前一直由詹雪忧保管的梦魇魇主之令。 
  缓缓将那块魇令递给詹雪忧,王爷一字一字极为清晰地吩咐:“雪忧,如今命你重掌梦魇,动用一切力量血洗拜月教各地分坛。” 
  “雪忧明白。”詹雪忧恭敬接过魇令。 
  “龙组于白水关折翼,梦魇精锐力量既失,单凭剩余四组成员,对付拜月教胜算不大。因此,本王将东城密探的令符与联络人名单也托付于你,另外将钱亭、陆辰二人暂时借给你,他们会协助你动用东城密探的势力。” 
  詹雪忧再次接过东城密探的令符和联络人名单,确定王爷再没有别的吩咐之后,詹雪忧不敢再耽搁,匆匆拜别王爷,领着钱亭、陆辰二人离开了秋绶。 
  王爷轻轻阖上锦盒盖子,冷冷吩咐道:“茗儿以惊燕皇室身份,分别修书给暮雪山和无名斋,请求襄助清剿拜月教。” 
  “茗儿知道。” 
  明白此事不能耽搁,立即研墨、腹稿、落笔,一气呵成修书两封,呈王爷御览之后,立即用印差人八百里加急送往暮雪山与雾山。 
  再次回到韶华厅时,王爷坐在残灯之前,怔怔望着手中摊开的折扇,扇面上赫然便是那副墨色如煮、秀骨铮铮的墨竹图。 
  “也只有颜知这样骄傲矜洁的人,方才画得出这样风骨的墨竹吧?”抚着扇面上藏锋于骨的墨迹,王爷似自言自语,又似在与我说话,低沉华丽的嗓音,带着不能言喻的哀伤与爱意,随着清冷的晚风零落飞散,化作凄清夜色中憯恻的叹息。 
 
66:梦呓
隆冬的天气,不化的积雪,苍茫的雪原上无尽的死寂。
六年之后的今天,我再次踏足夜平川这片处处埋骨、寸寸血染的土地,呼吸着几乎被寒冷凝固的空气,感受着这雄浑苍凉的平川,几近窒息。
夜平川究竟是王朝的领土,还是寒瑚的领土?已经没有人能说得清了。朝代更替中,千百年的沧海桑田,夜平川辗转沦陷数百次,当中还有既不承认自己是惊燕后裔,更不承认自己是寒瑚子民的无数杂居种族存在,纷乱争夺数百年,终究没有任何结果。
一直到三十四年前,一代鬼才秦希行将军,但凭三寸不烂之舌,游说平川旧族,竟不动一兵一卒、兵不血刃使平川十二族族长甘心率部归附王朝。六年前,王爷又挟君临天下之势东征寒瑚,终究使得寒瑚几年缄默,不敢再打夜平川的主意。
匆遽数月,夜平川又是几番风云变迁。
因焦虑忧伤而沉默多日的王爷,早就忘记了什么地图,什么叛军。十数日来披星戴月疯狂的赶路,既不看若水用信鹰带来的有关西南战局的消息,亦不理街头巷尾有关拜月教被血洗的传闻。
他只是想要不顾一切地赶到那个骄傲美丽的将军身边,趁着那朵美丽得令人窒息的优雅花朵还未枯萎之前,小心翼翼地抚慰那即将凋悴的容颜……
“王爷!”
不顾尊卑地抓住了身前近乎风速的影子,指尖略略一痛,险些被震断了指骨,“再往前就是燕子谷了。平川空旷,倘若惊动了岗哨,只怕不易脱身。”
王爷猛地勒住马,恻然回头,“茗儿看得清前面的驻军大旗么?”
顺着王爷所指,运极目力望去,只能隐隐约约看见茫茫皑雪中天地胶合处的燕子谷雄关,巍峨城墙上所插的米粒般大小的旗帜,却是无论如何也难以辨认清楚,因此颇为迟疑地摇了摇头。
“是赤色旗。”王爷果断地结论,略略侧目,吩咐道,“缺清,出来。”
王朝军中除了颜知将军惯用的落日残照大旗,仿佛就没有赤色旗帜了啊?……柳煦阳大出赤色旗,究竟捣什么鬼?还在奇怪,月缺清已自一片雪影中逐渐清晰显形,缓缓屈膝跪倒:“主上。”
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可以毫不费力地追随着王爷的脚步,并异常完美地潜藏在王爷身边的阴影之中,随传随到,绝不怠慢。追踪、潜行术这样可怕的惊煞,武功究竟有多厉害呢?……我忽然想起在王府与我久战不下的月缺孤,心头一阵默然:从前一直自认武功不弱,这几个月下来,碰到的高手却是一个比一个厉害——那个为了打听妻子下落,想也不想就砍了自己左手的顾偷欢,不知道如今到了暮雪山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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