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璿只是哭个不停,琉女榕见明染正注目自己二人,神色沉静气度从容,并无半分不耐烦。他将琉璿从身上剥离,轻推她肩头一下:“回你座主那边儿去,待会儿我再单独和你说话。”琉璿却恍如不闻,紧贴着他不肯走,琉女榕只得由得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和明染各自在圆桌一侧落座。
虞劲烽见自从进来明染就对自己视而不见,心中很是恼怒,但迅速审时度势后,却打算暂且原谅他的无礼,于是主动凑过去,也紧紧挨着他坐下。谢诀就负责端茶递水的伺候着。
时间紧迫且任重而道远,琉女榕开门见山道来:“我出来一趟不容易,废话就不多说了。听阿田说你合作之意甚诚,有些事我放心不下还想确定一下。将来若是你们果然得到双子岛,我的族人你究竟打算怎么安排?”
虞劲烽主动承担起翻译之责,明染似乎对琉女榕的来意也了然于胸,朝那边书案前的谢诀打个手势。谢诀送过来一副极大的羊皮东海舆图,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铺陈开。琉女榕盯着舆图看了片刻,不禁脸色微变,这张舆图比之天弥族王的那张,缜密细致程度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明染伸手指向千禾谷的方位,处于沉樱岛东北方向沌山余脉之中:“天漫族约有五千四百余人,如今皆居于此处,大半以狩猎、采药为生计,也有少数人耕种为生。这些年虽然出谷的禁令松了些,但由于受到天弥族人的排挤伤害,愿意出谷安居的并不多。不过苟且偷生非长久之计,等将来我们把此城镇中的天弥族人清空,他们可以整体搬迁至此。”
虞劲烽本想译给琉女榕听,忽然心中一凛,忙道:“慢着,座主大人,您说的清空是什么意思?”
明染慢吞吞看他一眼,不语。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明染慢吞吞看他一眼,不语。
虞劲烽迟疑着,明染敲他面前案子一下:“就是你想的那意思。”
虞劲烽只得老实译给琉女榕听,且直接将清空二字译成了屠城。果然圣雪殿下对这两字喜闻乐见,顿起同仇敌忾之心,恨不得拍案叫好:“对,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这两位爷在对付天弥族人的态度上堪称一拍即合,明染微微一笑,指着距千禾谷谷口最近的一处城镇:“此城镇占地一千六百亩,容纳天曼族人绰绰有余。环绕周边皆为平地,土质尚可,能开垦改造良田两万亩,以后族人可改行以耕种为主。待时机合适,我们也会派遣人去进行统一经管,同时教授中原文字礼仪及各种技能。”
舱室中一片静谧,琉女嫆和琉璿震惊于明染对沉樱岛的了如指掌,目光呆滞。明染看在眼里,又解释一句:“我这都是听鹤羽林所言,他如今在我这里。”
琉女榕顿一顿,问道:“那其余的,你能做到一视同仁吗?”
明染笑道:“其余的什么?”
牵涉到天漫一族未来之生死存亡,圣雪殿下想必殚精竭虑思谋过,先向明染提出了户籍问题,得到妥善解答后,接着又提到中原的科举:“你们将来会不会按着中原的治国之策举行科举?我听说,过了那科举就可以入朝做官,既然一视同仁,那么天漫族人应该也可以参加。”
明染:“自然可以。”
琉女嫆点头:“空口无凭,我们签署一份契约。”
虞劲烽忙拿来笔墨,尔后在自己面前打开一卷托裱过的祥云瑞鹤纹雪色绫锦,准备替双方书写契约条款。琉女榕却瞪了他一眼,又转头看着明染,眼神冰冷而坚定:“阿田,我要你家座主亲笔书写,最后还要他的指印和签章。小璿,等你座主写完,你用天漫族文字也依样书写一遍。”
虞劲烽无奈,只得把绫锦和笔墨推给明染,又给琉璿准备了一份,自己反倒闲下来。于是马贼头子装着看明染书写条款的模样将脸庞凑到他肩头,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儿,醺然欲醉之间,恨不得再接再厉扎到他颈项中去啃一口,只碍着有人在场强自忍耐。明染对他的骚扰无动于衷,待他凑得太近影响到运笔,方侧着脑袋稍稍让开一些。
对面的琉女榕阴恻恻看过来,见两人耳鬓厮磨之状,越看越不开心,忽然道:“还有通婚之事。我天漫族人不和外族通婚,这也要写到契约里面去。”
虞劲烽和琉璿同时一怔,明染闻听此言,不着痕迹瞟了谢诀一眼,小谢将军远远地站在书案前,貌似事不关己,脸色却渐渐惶恐起来。于是明染笑问道:“我想请教殿下,为何不能通婚?你们和天弥族人自是不能通婚的,和我中原人也不行么?”
琉女榕道:“我天漫族人生来力弱,但其中有一部分天赋异禀,若是混入他族血脉,这天赋也许会渐渐消弭无形,届时成了一群没用的人,纵然你们能留着他们,但必定再次遭受欺凌。我不愿意族人落到此种境地,所以必须保持天漫族血统纯正。”
明染沉吟片刻,和他耐心解释:“此言差矣。第一,我既然承诺了一视同仁,那必定相待天漫族如我朱鸾国子民一般。我朝子民中也有老弱病残之人,按殿下的说法,这些人就统统不能留了?还是被打入最底层,天天遭受欺凌?第二,你所言保持血统纯正之法,我并不赞成。据我所知,越是不同种族之间通婚,其后代反倒能将父母之品性择优而承之,子孙会更加强健聪慧美貌,将各种异禀发扬光大,比如……咳咳……”
他看了虞劲烽一眼,双目中微有笑意。虞劲烽回瞪过去,但也老老实实传话给琉女榕听,末了点着自己脸颊再吹嘘几句:“你看看我,我就是活招牌。我娘是中原人,我爹……大约是高昌人,我依旧天赋异禀,诚如我座主所言,聪慧、美貌、强健,还专情。殿下还满意您看到的吗?”
琉女榕答不上话,依旧一脸执拗之色。明染见一时片刻与他说不通,索性转移话题:“这份契约大致以殿下之意来拟定,实则我对殿下也有寄予厚望。我困在这九野群岛几个月,且另有要事在身,实在无法再长期等下去,我可以做到契约上所书一切,斗胆请教一句,圣雪殿下却能为我做到何种地步?真的能助我顺利拿下双子岛?”
琉女榕沉默不语,片刻后忽然低声道:“从前也许能,如今……”他抬头看着明染,神色决绝:“我只能尽力。”
虞劲烽也有些愣怔:“殿下,你是在逗着我们玩儿吗?”
明染手微微一顿,将手中紫毫缓缓放落于象牙笔搁:“做不到也没关系,殿下不必负疚于心,这份契约随时可以作废。”
琉女榕忙道:“不,不能作废!阿田,看在我不曾逼迫你上……那个的份儿上,你替我和你座主说说,我一定尽力。”
虞劲烽忍不住怒目而视:“我跟他说什么?!我费尽心思带了你过来,原来你是来坑我的?你让我以后还如何在明翔军中接着霸气四射作威作福?纵然仗了我座主的势也不行,我自己没这个脸!”
琉女榕额头忽然又渗出了冷汗,抬手用衣袖掩住脸颊,语气苦涩而凝滞,几乎是呻吟着承诺道:“我一定尽力。其实天弥族人的兵力大半已经集中在这里了,我让王将其余的兵力一起调过来,连天弥族王在内,就在这海边一网打尽!你们就可以长驱直入横扫双子岛。岛上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的,只要待我族人好,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虞劲烽这阵子一直小心翼翼伺候着他,结果陋习难改,觉出状况有异,慌忙要过去看顾,却在起身的瞬间忽然悔悟过来,当着明染的面怎可不避嫌疑,于是又若无其事缓缓坐下。明染别有深意瞅瞅他,凑过去问道:“圣雪殿下,您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顺手替他把了把脉。
琉女嫆:“我一会儿就好。”他挣开明染的手,只想装得和平常一般,额头的冷汗却瞒不了人。琉璿忙拿了帕子替他拭去冷汗,低声安抚个不住,一边抬眼看看明染脸色,眼中满是哀求之意。
明染凝目打量琉女嫆脸色,忽然道:“好吧,你若是肯在通婚之事上让一让,就如你所言,双子岛我自己去扫荡。”
琉女榕沉默片刻,勉强点了点头:“春分之前,你等着我。”
尔后双方敲定细节,从黄昏一直商榷到近三更,方才商量妥当。契约一式两份,用两种文字撰写而成。琉女榕伸手拔下发冠上一枚暗色平头长簪,簪尾处如印章一般,铭刻成一朵奇异繁琐的图案,应是天漫族的标识。明染亦按了指印和签章上去,两方各执一份收好。
舱外已是夜色深重月明如水,天弥族人想是寻不到大祭司下落,已在黄昏时分偃旗息鼓铩羽而归。明染见琉女榕脸色似有好转之意,便询问道:“圣雪殿下,你们打算几时回去?我好让人安排。”
不成想琉女榕和虞劲烽异口同声道:“我们先不回去。”琉女榕看看天色,抢先道:“我还有话单独要和琉璿交代,还烦请都指挥使给我二人提供一间密室。等到子时我一定走。”明染冲谢诀打个手势,让他带着琉女榕和琉璿去了另一间舱室中。
虞劲烽见总算无人碍眼,忙凑过去道:“这就撵我走,你好狠的心,我从登船就跟着你忙到现在,还没顾上吃饭呢!”
明染:“那就吃饭,我叫灼华送宵夜来。”
虞劲烽怒道:“谁要吃饭!”明染平常都在楼船上起居,所以这火龙船上的舱室是为了和琉女榕相见临时布置起来的,器具虽精致,但除了梨木桌椅就是一张大书案,该有的东西没有,不该有的自然更没有,很周到地诠释了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可惜马贼身不是菩提树,心也不是明镜台,在舱中风一样团团转了一圈,又风一样刮回来,情急难耐却又有苦难言:“你真是……我辛辛苦苦忙了三个月,天天看那厮的脸色,你明知我今天会回来,怎么一点儿都不体谅我!”
明染拧眉道:“是我让你去的?”
他忽然思及他的负气出走,慢慢冷了脸。虞劲烽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天赋异禀,忙一把将明染扯过来,不给他想下去的机会,两人一起跌入一张交椅中。虞劲烽圈了他腰搂坐在自己腿上,又凑到他耳边亲了亲,气息咻咻言辞温存:“好吧好吧,是我自己去的,我这不是想着法子巴结讨好你么。”
明染慢吞吞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是冲着圣雪殿下的貌美如花去的。不过美人儿么,连我都起了怜悯之心,何况你素来擅长怜香惜玉。”
虞劲烽道:“呀,我闻着怎么这么酸,这是谁又给你进贡了山西老陈醋过来?你放心,我跟他真的什么都没有,我这三个月一直在养精蓄锐,都给你留着呢!你来试试就知道,这可真憋坏了,说不定你一触即发。”
他弯腰替明染除去靴袜,觉得触手有些凉,就顺势握住他脚掌轻轻搓了搓。明染被他搓得腿发软,心也柔软起来,气息也跟着紊乱起来,却又按住他肩头道:“慢着,我刚才替圣雪殿下把脉,他为什么功力尽失,和你有干系没有?”
虞劲烽急不可待地又开始动手扯他腰带:“和我有什么干系,他自己作的呗。这人总是各种想不开,好似全天下人都欠着他一般,回头寻着契机还得好好劝劝他。”又低声抱怨道:“莫再跟我东扯西扯,就一个多时辰,赶紧的,别耽误正事儿。你看你连张床榻都不备,真是坏死了你,如今也只得将就一下。”
窗外星河黯淡月上中天,海涛声如弦歌般温柔而遥远,最是良辰美景春宵如金,子夜却如期而来不会有半分延迟。虞劲烽搂紧了明染的腰,转首望向窗外,又用脸颊贴了贴他汗湿的额头,气息交融缱绻缠绵,他低声道:“小染,我不想走了,我想天天守着你跟你睡觉,你派别人去吧。”
明染将脑袋软绵绵搁在他肩头上,垂覆的睫毛微有湿意,他被虞劲烽去了冠带,乌发乱纷纷披得肩上背上皆是,闻言轻哼一声:“不行。”
虞劲烽道:“为什么不行,去的时候听说你还为此生气来着,怎么这会儿又不行了。你总是对我这般心狠。”一边跟他纠缠着,一边替他将一层层衣领拢好,遮掩住痕迹斑斑的锁骨和颈项。又侧头捧了他脸轻轻亲吻着:“你今天看起来有些累,以前从不曾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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