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沧海 作者:俞洛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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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染:“什么……办法?”
虞劲烽:“那时早上总有一位老者赶了一辆驴车,车上放几个大木桶,里面装得是才磨好的胡麻酱,往各处派送售卖。我总是在后面悄悄尾随那驴车,然后趁着那老者不备,冲上去右手扒了车,左手臂伸入胡麻酱桶之中,蘸一下赶快出来……”
明染听得莫名其妙,侧首低声询问明灼华:“胡麻酱是什么?”
明灼华同样低声作答:“就是芝麻酱。芝麻酱少爷也吃过两次,不过说是有些腻不喜欢,以后厨上就没给做过。”
明染点点头,听虞劲烽接着滔滔倾诉里夹杂着指控:“那老者数次发现我捣鬼,便停了驴车下来追打我,我就赶紧反身逃走,仗着地形熟悉,倒是没有被他追到过。几条街的十几个孩子不曾有我这般敏捷身手,只能等我下来逃到无人处,方敢一起跟过来舔食我手臂上的胡麻酱,聊以解馋解饿。这日子你曾经有过吗?我就是靠着这条左臂,才得了周遭孩子们的认可,以后再不受人欺凌,行事也方便了许多。可是如今,你对得起我的手臂吗?”
一干人瞠目结舌的,明染目不转瞬盯着他左臂看了一会儿,想起十几个孩子一窝蜂地围上去舔舐一条手臂的场景,忽然忍不住一笑,但看到虞劲烽骤变的脸色,连忙收敛笑容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听得很认真很专注。
虞劲烽瞪视他,眼神委屈又愤怒:“你还笑,还笑,可是不信我的话?!就没见过你这般心狠手辣的人!”
他捧了左臂转身欲去,觉得衣角一紧,明染闪身上来拉住了他,他眼角盈盈笑意尚未消除,却勉强做出一脸愧疚之色,低声道:“别走,这次是我意气用事。你跟我回去,我找军医给你疗伤。”
虞劲烽沉着脸:“我不被你打死就是好的,哪里敢劳驾您给找军医!”
他嘴上发狠,但身躯却背叛了理智,要挣不挣半推半就的,明染伸手勾了他腰:“我们回去再说。”一路将他扯回了承福殿中。
余人依旧瞠目结舌望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半晌阿宴方嘀咕道:“瞧他这个张狂劲儿。整个明翔军,也就他敢这般张牙舞爪地跟我家少爷对着拧!少爷也是奇怪,怎么独独对他就如此宽容?狐狸精,呸!”
于是易镡和他吵了起来。
明染唤了军医来给虞劲烽检查手臂,竟然是骨惊症状,再一次验证了马贼身娇肉贵动不得的现实。当下他的手臂被军医用夹板上好吊在了颈中,嘱咐不可乱动,又给开了几服药出来。
明染一直握着他完好的右手不曾放,待军医退出去,方问道:“还疼不?”
虞劲烽适才被军医给捏了一头细汗出来,此时蔫蔫不答。明染在他身边坐下,沉吟片刻方道:“只知你小时生计不易,倒不知困顿如此。如此我倒是明白了许多事情,明白你为何这般护着那些下层之人。”
他伸手缓缓抚摸自己衣袖,终于在对待天弥族人的态度上难得大方了一回:“如此双子岛余下的人天弥族人就都饶了吧。回头你找个地方安置出去,不许出现在我的地盘里。”
虞劲烽叹气:“你大少爷真明白了?我看不见得。”
明染道:“你别这样,其实我也是吃过苦的。”
虞劲烽嗤笑:“你吃过什么苦?你不会是要说你被贵国那个安秀公主逼得远走西域,不得不在西北联军中混迹三年吃尽了苦头吧?对了,你窜出去围剿狼群的时候据说是啃干粮吃烤狼肉,比着在云京的锦衣玉食来说,的确是委屈得紧。”
明染被他堵得气闷,无奈瞥他一眼:“打也打过了,你想要我怎样补偿?”
手臂都快断了还能怎样补偿,纵是爬个床都不方便之极。虞劲烽越想越郁闷,一句话冲口而出:“我让你回云京去退婚,你去吗?”
明染握着他的手一紧,却是忽然沉默下去。虞劲烽跟着心中一紧,暗暗后悔自己的冲动,明知这是他的底限,自己又何必一再逼迫于他,徒然惹得两人起龃龉。但他心中也暗含了希冀,也说不定趁着两人正恋jiān情热,明染脑袋一昏就应了自己。
他等啊等,片刻后忽觉脸侧温热的呼吸靠近,却是明染凑过来,在他脸上轻轻碰了碰,温声道:“我送个东西给你。”将虞劲烽扯到书案前翻检半天,终于寻出个紫檀匣子递到虞劲烽手中:“看看这个,你可以拿走一块。”
谈到退婚之事,他依旧不肯正面答复,虽在意料之中,虞劲烽还是有些失落,只得依言打开木匣。
第80章 第八十章
深紫色云纹贡缎上置放雕琢成飞凤形状的两块羊脂玉,丝丝相扣合在一起。约莫有三寸见方,色如霜雪晶莹温润,雕工又细致精美之极,堪称玉中极品。
虞劲烽伸手摸了摸,只觉得触手生温,他想这是他不肯退婚所以给自己的补偿了,不由得心中暗叹一声,也只得道:“倒真是好玉,不过我很少佩戴这些玩意儿,给我反倒糟蹋了好东西。我看你倒是喜欢羊脂玉,你自己留着吧。”
明染微笑道:“你真不要?可是别后悔。”将玉拿起一分为二,契合处却凸凹不平如印章一般,他在一盒八宝印泥中蘸了蘸,随手盖在纸笺上,见一阴文一阳文,分别是“明见万里、翔鸾翥凤”八字。
明染道:“这块玉是西北联军的王崇将军前一阵子才得的,托人送给了我大表哥。大表哥知道我喜欢羊脂玉,替我做了这一对兵符出来。我正准备昭告全军,以后明翔军以此为都指挥使兵符,如今给你一块儿,可凭此调动明翔军一半兵马战船。至于从前国主表兄赐给我的那些兵符,我已经一并打包束之高阁。”
朱鸾国军制,六军及明翔军都指挥使虎符,向来是国主那里一半,都指挥使这边一半,明染此举显然要在军制上彻底摆脱国主。虞劲烽迟疑着,试探问道:“你这是打算自立门户?”
明染道:“那怎么会?云京不可能不管,但我讨厌国主动辄辖制威胁我。以后我不用他的东西,自己养自己的人,自己说了算。就不信放着这万里河山,还养活不了一个明翔军。你究竟要不要?”
虞劲烽忙从他手中抢了那枚翔鸾翥凤兵符出来,紧紧攥入手心。明染笑道:“还以为你真不要。如此还闹不闹了?”
虞劲烽乖巧无比答道:“如此就暂且不闹吧。”他沉吟片刻,忍不住靠近明染再撩拨一句:“小染,你为何这般信任我?可是因为心里也有些喜欢我?我其实有时候想着这般无望,还不如走了算了,但思前想后还是舍不得你。”
明染道:“虞统军生得如此妖娆多姿,让人怎能不喜欢,只是你总疑神疑鬼不肯信我罢了。你不信我也不要紧,俗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另寻他人搭伙就是。”
虞劲烽仔细看看他脸色,也没看出有多喜欢,咬牙道:“这么说还真不能走,省得你红杏出了墙去。你这般缺心少肝的货色,谁碰上谁倒霉。为了造福世人,还是我舍身成仁,牢牢看着你最好!”
沌山北麓几百里之外,虞劲烽策马追上了正往北方蹒跚而行的天弥族人。初闻大队骑兵奔涌而来之声,天弥族人还以为是追杀的敌兵到了,但此处恰为一处平原,并无任何可隐蔽之处,他们只能瑟瑟发抖缩在一起,勉强将妇女和孩童围在中间。
虞劲烽看看这群蓬首垢面衣如飞鹑的人,下马叫道:“小树!”
小树和井姑娘一见是他,忙奔出来相迎。虞劲烽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小树道:“村长说从哪儿来,就回到哪儿去。所以我们往北方去,渡过宽阔的北斗海峡,去往顼离岛。”北方的顼离、勒马、天霜三岛,地域虽广阔,气候却寒冷无比,据闻每年大半时日积雪不化,因此人烟稀少,却正是天弥族人的起源地。
虞劲烽递过去两枚旗子,分别绘制明翔军和明锋营的标识:“那你们快些去吧,找到船就赶紧渡过海峡离开,以后莫要再回来。我也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旧陶村村长闻言,带着几个老者过来郑重行礼致谢,接过那两枚旗子。
小树扯了他衣袖恋恋不舍:“大哥,你会来看我吗?”
此事过于渺茫,因此虞劲烽微笑不答。井姑娘目光在虞劲烽身上流连片刻,忽然问道:“车兄,你的手臂怎么受了伤?”
他身边的易镡插嘴:“还不是为了放你们离开被打的,我们也是有军规军纪的。我家老大的为难之处,你们哪里知道。莫要再痴缠,这就赶紧走吧。”
打发走了与他难舍难分的小树和井姑娘,虞劲烽不敢耽搁,立时折返。时值暮春初夏交接,沿路暖风和畅温柔,草木葳蕤丰盛。易镡策马随在虞劲烽身边,忽然道:“老大,我和簌簌姑娘的婚期定下来了,明小侯爷说放在今年秋后,这段时间他会给簌簌姑娘备一份嫁妆。”
虞劲烽扫他一眼,看他脸上甜蜜羞涩的笑容,冷冷地道:“那就娶呗。”
易镡心中充满了喜悦之意,但见虞劲烽不知何故脸色不好,只能踅摸着:“可是……可是按照规矩,我也得弄些像样的聘礼,才能配得上簌簌姑娘的身份,我不想委屈她。只是小人我跟着您这么多年,也不过攒了几百两银子,还一下子都投到去南海的商船上了。那个……你能不能先借给我点?”
虞劲烽越发气愤:“我不借。没有就不给他!”
易镡觉得如今的老大不正常,变得冷酷无情了,不再爱护弟兄们了,于是默默蹲一边儿黯然销魂了好几天。他不知他家老大实则只是嫉妒,深深的嫉妒而已。
但是随后没多久,易镡忽然又察觉一事有异,导致他对自家老大顿起愧疚之心。这阵子虞劲烽带着他们迅速清整竭海城及周边城镇,搜出大批的粮食和财宝。此事倒在意料之中,几百年海运下来,天弥族必定积累财富甚巨,但数量之多却还是让知晓内情的人无不瞠目结舌。
虞劲烽作为主要操纵此事的将领,在四处搜刮劫掠(没看错,就是搜刮劫掠)的过程中,将其中一些适合做聘礼的东西悄悄扣留下来,给易镡凑了一份聘礼出来,因为明染曾承诺聘礼也会返还给易镡,所以这份聘礼虞劲烽也给准备得十分丰厚。
易镡很感动,这数日过去,他也洞察了老大的心思。老大作为明锋营头号光棍儿,还要忍着羡慕嫉妒替兄弟张罗着娶老婆,如此高风亮节义薄云天这世间谁人可比!自此对老大越发死心塌地。
明染对虞劲烽偷偷摸摸的小手段视而不见,对大批的金珠财宝也不是很有兴致,或许是前阵子险些断粮之事令他心有余悸,如今他只对粮食有兴趣,嘱咐他们要将存粮好好保护储存起来,如有必要再去哪里换一些回来更好。而那些几乎数不尽的珠宝金银一类,他只是随便看了看,就让直接入库封存起来。
按惯例此时明染该向朱鸾国主上捷报,尔后请国主派遣一批文职官员过来进行竭海城的管理交接。可他将朝中文官在心中过了一遍又一遍,竟想不出几个合适的人选来,只记得他们许多似乎都光顾过翡翠河上胭华书院。他二叔明赟人品学问都不错,但此情形下国主定不会答应明赟往海上来,明染也不想忽然多出个板正认真的长辈约束着自己,于是始终拖延着未办此事,只是先给左文徽去了一封信,向他打探各路文职官员的情形。
待他拿到左文徽的回信,温嘉秀的信也跟着来了,两人同时传递来一个不知是喜是忧的消息,苍沛国打着征讨谋逆的旗号,正式对朱鸾国宣战,从大江上游的荆州及云京正北,水上旱路三军齐发,直逼朱鸾国京师而去。
有温嘉秀和闻人钰镇守着,一时片刻云京当无虞,明染倒不曾过于担忧。而且自从温嘉秀回了云京,明染随之又给国主上了一份长长的奏折,阐明自己让温嘉秀和风丞竺调换位置的理由,许是国主相信了,或者等不到明染索性对他死心了,这阵子倒是很少来信骚扰。
他正凝神思索的当口,恰虞劲烽不知从哪里吃了些别扭回来,也黑着脸来问他:“易镡有老婆了,那其他人的老婆呢?将来总要解决。”
明染托腮思忖深沉无比:“我正在想,我也发愁。”
他眉头拧起一个疙瘩,似乎真的很忧愁,虞劲烽叹道:“这一时半会儿的能想出来什么。说来此事都怪你,哪怕留下那些天弥族女人,也不至于愁得这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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