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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沧海 作者:俞洛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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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宫廷侯爵

  明染笑道:“我很费钱么,我并不觉得。我也就收几把弓箭养几匹马,别的都不挑拣。”
  虞劲烽瞥他一眼:“你怎么不费钱?前阵子和灼华阿宴闲聊,我都算过了,养你可真不容易。每天饮食茶酒定例五十两,每年四季衣裳一万六千两,都是锦缎缂丝绫罗,一水下去就不要了,还不算那才上身就被你瞎折腾弄坏的。冠带鞋履又得许多银子,你还随手抓了什么东西就去赏人用。还有你的弓不得上桐油?你的马……”
  明染打断他:“你接下来不会骂我糟蹋的都是民脂民膏吧?”
  虞劲烽道:“什么民脂民膏,那都是自己的银钱,糟蹋也名正言顺。嘿嘿嘿,弟兄们说起来,都说跟着你有福气。你虽然算不清账目,但有眼光有胆量,出手又豪爽大方,纵是不要你朝军饷,照旧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明染嗤笑道:“夸大其辞,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好。”
  这些日子明染其实不大搭理他,虞劲烽与他说话一直都陪着十二分小心,今日见他似乎心情不错,就也跟着放松下来,谄媚笑道:“这是大家有目共睹之事。你还记得你有一对儿白玉鹦鹉玉佩吗?明锋营一个弟兄有幸替你喂了一次马,你就顺手赏了他一只。但他在云京外跟一个姑娘相好,想送姑娘一只,自己留一只,又不敢去跟你要,就来找我哼唧。我就趁你睡着替他将另一只也拿了出来。阿宴明明和你说了的,可是你见到那弟兄也装不知道。还有上次你国主表哥赐给你的那一匣子明珠,易镡手下几十个心腹弟兄想大家统一起来把刀鞘上都镶一颗,我就去……”
  明染忍不住再次打断他:“真是贼不打三年自招,你这些年究竟偷拿我多少东西?”
  虞劲烽道:“这真记不清。不过我也没留什么,除了那对儿羊脂玉飞凤兵符。”
  明染本懒洋洋卧着,待听到兵符两字,忽然攥紧了手中酒盏,微笑道:“嗯,我就是太纵容你了,才导致今番这下场。”他顿一顿,似乎下定决心般问道:“云京城池已被攻破了吧?”
  虞劲烽随口道:“也就这一两天的功夫。”他答完,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哆嗦将笔掉落在纸张上,笔头浓墨迅速晕染开来。他浑身僵硬神色紧张,良久后方道:“你怎么知道的?”
  烛影摇红中,明染慢慢松了酒盏,任其滚落地下。他抬头望着虞劲烽,双目中满是无可奈何的惨淡之色,轻声道:“我们果然在云京。前些日子我要这要那的你还能弄来,那都是京师各大酒肆和老字号点心铺子的招牌吃食。这两天渐渐就不行了,许是老板厨子都跑了吧。不跑,也都关门避祸去了。”
  虞劲烽侧首不太敢看他,无奈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明染道:“彼此彼此,你也知道我知道。”他转动了一下手腕,颇有些遗憾之意:“我只是不知你究竟给我下的什么药。若说是那软玉温香满怀抱吧,记得当时叶之凉虽然失了内力,却是行动自如的。为何我却软绵绵没几分力气,你难道又混了别的进去?”
  虞劲烽只得道:“还有蜜佛陀和百合散,单下一种我怕对你没什么用,不过都不伤身。你……”他转头看看明染,明染唇边笑意盈盈,似乎并未如何动怒,但虞劲烽偏就看出了什么来,起身抢过去按住他双肩,带翻了案几:“你千万不要再强行运功逼毒,上次险些吓死我,你还把沾染了咳血的衣服藏起来。若不是及时找来大夫,真不知你伤得这么重。过些天就给你解药。”
  明染拨开他手:“又没死,怕什么。你这些日子忙忙碌碌的,还做了什么好事儿出来?”
  事到如今,虞劲烽索性也不再遮掩:“云将军回来了,他听到苍沛国退兵的消息就立即折返,还跟靳陛下跳脚大闹了一场,又把兵马重新开拔过来。我令明翔军退让到凝江域一侧,把云将军的船只都还了他,让他搭浮桥渡江围城。云京没了你,简直不堪一击。”
  明染伸手支额,凝眉道:“靳陛下,叫得好生亲热。嗯,你跟他什么时候勾搭上的?让我想想,是那次让你去遣返北斗海峡滞留的客商吧,听说你去了苍沛国的澄州一趟,闹了点小动静出来,说不定那时候就眉来眼去勾搭成jiān了。那次在凝江域被云将军截留劝降,也是你通风报信吧,不然他怎么一捉一个准儿。你大约是想让他仗着故人之情劝我归降,结果你嫌他说话难听,你们俩又吵起来,最后不了了之。”
  虞劲烽咬着牙道:“你猜得不错,不过话别这么难听,谁跟他勾搭成jiān了?我才看不上他个jiān猾的老东西。我们是合作关系,签署有文书,先前我怕你生气,一直没敢给你看。你等一会儿。”
  他返身出门而去,明染盯着他背影,将前因后果略一思索,一切也就了然。虞劲烽素来身怀异志,奈何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沦落去做了马贼。但命不好有不好的优势,他无国无家无牵挂,连自己亲爹都不知道是谁,哪边有利可图,就往哪边歪,自不能体会自己这一番家国之情。他百般阻挠自己替朱鸾国拒敌不成,就会另辟蹊径。而且做马贼年头多了,骨子里养成了掠夺的性情,相中了目标就势在必得。只是自己很不幸也被他视为了囊中之物,又跟萧家牵牵绊绊的扯不清干系,导致这一场阴差阳错霉运当头。
  他忽然觉得自己愚蠢得可笑,便忍不住嗤一声笑了出来。
  虞劲烽却恰好进房来,手中攥着一份文书,见状震惊无比:“你笑什么?”
  明染收敛笑容,道:“没什么,你不要在意。”
  他竟然如此心平气和,虞劲烽却越发惴惴不安,将那文书强行塞到他手中:“你仔细看看各种条款,其实我们并不吃亏。东海他不敢涉及,他也没那个能耐。江南云京东直到海边的地段都归我,说起来是苍沛国的附属郡,一切却都可自行治理。和东海海域连起来,以后就方便很多。”
  明染很客气地道:“我不用看了,都是给你的,和我也没什么干系。”
  虞劲烽急道:“我的还不就是你的?你我分什么彼此!”
  明染垂首笑一笑,不置可否。片刻后又想起了什么,抬头提醒他道:“你的靳陛下很坏,他和我不一样。你这般与虎谋皮,还要小心谨慎一些。”
  
  第99章
  
  虞劲烽道:“你别担心,我会小心的。咱们夺了云将军的船只又还给他,这也是极大的筹码,能夺第一次,就能夺第二次,而且我还他船自然也不能白还。况江南水道纵横,明翔军又擅长水战,他们不能不掂量一二。”
  明染叹道:“虞统军真能干,原来你的靳陛下在庐州那‘英明神武天生丽质’八个字,夸的是你不是我,倒让我洋洋自得许多天。唉,我真蠢。”
  他语气倒也平和,只是脸色实在太不好。虞劲烽简直有些不敢看他,但又忍不住不看,踅摸着在他身边坐下,搂住他肩膀极力劝慰:“你哪里蠢了,我再怎么样,还不都是你教导出来的?小染,你千万别生气,这文书若真不想看,明天看也行,不过最终你一定要看。现下难受了就睡一会儿,嗯?”
  明染抬袖按住自己额头,许是酒喝多了,竟满头的冷汗。他脸色苍白,眼角却微微发红,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似乎有人拿大锤楔了两支长钉进去,且砸得砰砰乱响,于是低声道:“的确有些头疼。”
  虞劲烽忙小心翼翼放他躺下,温声道:“那就躺着。”
  明染一忍再忍,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真不肯给我解毒?”
  虞劲烽很为难:“再等等好么?云京如今尚未被攻破,你一出去不定又做出什么来,我不想再让你帮着你那国主表兄助纣为孽。你若是实在无聊,我寻个小箜篌来给你解闷儿。”
  明染无奈摆摆手,翻个身背对着他,虞劲烽轻拍他肩头:“那你睡吧,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等他真睡了一觉起来,虞劲烽却不见踪影,唯有守候在门外的文若水时不时进来问安兼带端茶送水的。明染平日里跟他接触不多,因此不大搭理他,只时不时盯着多宝格上一只沙漏看。
  约莫二十多个时辰后,虞劲烽终于回来了,神色间颇有些疲惫,还携着些残余的血腥杀戮之气。他先将外袍去除丢出门外,方才过来摸摸明染额头,问道:“你好些没有?”
  明染道:“还好。”
  他看起来果然气色不错,比前两日强许多。虞劲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低声道:“云京城破了,南城左侧那个城门先被攻破。”
  明染呆坐着,神色悲喜莫辩,良久方道:“你是说丽影门?”
  虞劲烽道:“对,是丽影门,那处城门比起别处貌似不大结实,就被选为了突破口。”
  明染习惯性地给他解惑:“那个门从前是霓裳河水门,后来方士们说霓裳河流向不好,强行给改了道,水门就变了城门,但是未设瓮城,所以不太牢靠。不过丽影门城楼高城墙也宽,可架弩床之处很多,如果多派兵力多设置弩床,应该也没有太大问题。”
  虞劲烽叹道:“幸好没让你守城,不然还真是麻烦。”
  明染却忽然转动眼珠盯着虞劲烽问道:“你不会做内应去了吧,里应外合?”
  虞劲烽道:“这种粗活轮不到我干,我只负责东城南城进攻路线的部署,做内应的另有他人,是鄞王和周驸马。只是他二人手中掌握的兵马不多,因此费了些周折。”
  从靳端阳那里索要来的细作名单还没来得及送到国主手中,明染就被虞劲烽弄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鬼地方来。因此那两人一见云京被围,自然就立竿见影明火执仗地反了。看来天意如此,明染也就不再多问。虞劲烽却主动禀报道:“如今各处在巷战,残余的禁军死守着皇宫和几处要紧地段不肯投降。外面很乱,想彻底拿下云京估计还得几天。不过我们这儿在地底下的密室中,很安全,你放心。”
  明染道:“既然这么忙又跑回来做什么?真是辛苦你了,来,坐下喝杯茶 。”他虽然手足酸软无力,还是强撑着给虞劲烽斟了一杯茶。
  虞劲烽受宠若惊,忙接过茶盏,又惊疑不定多瞄了他几眼,明染垂下羽睫,遮掩了眼中神色,缓缓道:“失守也罢,一切都是我的报应。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虞劲烽忙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舍得处置你?”
  明染涩声笑道:“我是战犯,处置我也是该当的。如果真死了,我明家祖坟在云京东北紫霞山下二仙庙附近,记得让我认祖归宗。”
  虞劲烽闻言如鲠在喉,哪里还有喝茶的兴致,只身躯微微哆嗦,良久方道:“你这些天虽然面子上装得波澜不惊,心中一定恨极了我,我又哪能不知道。我不会伤你分毫,你仔细想想我这般做的缘故,还不是为了以后能好好在一处。你千万不要放弃我,我们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明染道:“明明是你放弃了我。”
  虞劲烽道:“我没有!我只是在替你我以后打算,小染,你不能总是想着你家的亲戚,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却罔顾我的一片真心。”
  明染道:“纵然你一片真心,就不怕惹怒我?你明知我最怕自己变得废物一样不死不活,什么都做不了,却给我下药。你不能好好和我说?”
  虞劲烽也有些怒了,将手中茶盏重重一顿:“我屡次提醒你,告诫你,甚至苦苦哀求你,你几时听过我的?云京城被围,满天下可有一支勤王之师过来救援?连六军都溃散得影踪不见,只剩下一些禁军在负隅顽抗,还有你那大表哥带着些人马守着皇宫。你看看人家都什么做派,你却为何要为那样一个国主卖命?任谁都觉得不值得,你偏偏乐此不彼!”
  他忽然想起一事,过来扳住明染肩头接着道:“对了,你朝那个周驸马,可真是深藏不露的天纵奇才!起兵前先就斩了安秀公主祭旗,剁了她脑袋不够,还把四肢也剁掉,高高挂在公主府的大门上。说她不守妇道背地里和你勾勾搭搭。他娘的可真会放屁,你什么时候跟那个女人勾勾搭搭了?回头我非找机会杀了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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