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沧海 作者:俞洛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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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劲烽留了心,先四处寻觅雪鹿聚集地,最后循着一只公鹿踪迹,越过一处沟壑纵横的谷地,登上了一座山峰,终于发现了鹿福灵草生长之地,且数量不少。
这些山谷均无名目,常年孤寂寂耸立在天地之间。他见此山晶莹雪白亭亭玉立,便将之命名为玉女圣峰,山下峡谷命名为广寒谷。
是晚他在紧邻木屋的温泉中痛快洗了个澡,早早就睡下了,打算第二日起来爬上玉女圣峰去看看,结果翌日清晨正迷迷糊糊之时,听小树在木屋外大呼小叫的:“大哥大哥你快起来,不好啦,有一大群雪鹿闯到广寒谷中去了,我听说有一只雪鹿上好像还趴着一个人!”
虞劲烽秃噜一下便清醒过来,鹿福灵草成药在即,可不能让谁随便闯进去给糟践了。他迅速起床穿衣拎了登山器具,冲出来直奔玉女圣峰而去,将一干跟班儿的都远远甩在了身后。
那广寒谷中沟壑纵横较难行路,虞劲烽进来后便看到许多散乱无比的雪鹿蹄印,他一路循着印迹前行,不时见到雪鹿在林间觅食,见有人来皆惊慌避开。不出半日追到玉女圣峰下,蹄印也渐渐稀少,但隐隐约约似乎有印迹上山而去。他索性跟了上去,末了竟一路来到鹿福灵草生长之地。
此处为一山石遍布的阳面缓坡,鹿福灵草就生长在落雪盖不住的山石夹缝之中,虞劲烽还没顾上去看药草,却入眼就看到地下横着一头半死不活的成年公雪鹿,正翻着白眼看向自己,两只鹿角不知去向,颈中还有一处大大的伤口,似乎是被什么野兽撕咬开的,血迹在雪地上洇了一大片,瞧来触目惊心。
虞劲烽愣了一下,见雪鹿身侧一道痕迹,散落着点点鲜血,通往那边山石之后,虽然小雪不断旋转飘落,却未曾完全掩盖住血迹。他心中一动,厉声道:“谁在那边,出来!”
他喊了两声无人应答,唯空山寂寂落雪簌簌。他怕引起雪崩,不敢再喊下去,拔刀在手小心翼翼绕过去一看,果然山石后蜷着一个人,见他寻来立时往后缩了缩,许是见躲不过去了,便抬头冷冷看了他一眼。
虞劲烽却突然失手扔了长刀,扑上去紧紧抱住他,片刻后方咬牙道:“你是疯了么?怎么会自己跑到这儿来!”
明染被他勒得透不过气,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却因为手足无力未能撼动半点。虞劲烽感受到他微弱的挣扎,终于回神,放手将明染上下打量一番,见他脸色惨白嘴唇发青,唇边一丝血迹宛然,一件黑狐裘上雪花夹杂着血迹,内袍下摆却又少了一大块,双手上沾着不少泥土,整个人瞧来狼狈不堪。
虞劲烽手指微颤摸了摸他唇角血迹,温声道:“这血是哪儿来的,你受伤了?给我看看。”
明染不耐烦地拨开他手:“没有,你放开我,不用你管。”
他似乎被冻坏了,身躯不停微微颤抖着,虞劲烽想起那雪鹿颈中的伤口,心中了然,他身上和唇边的血迹应该是鹿血。他对明染的抗拒恍如不知,解开斗篷将他兜头裹起来:“没受伤就好,这里太冷不可久留,我背你下去。”
明染冷声道:“说了不用你管,我自己能下去。”
虞劲烽无奈道:“你既然能下去,为何不赶快下去,又躲到石头后面做什么。纵然生我的气,也等下山了再生不迟。”强行将他扯到了自己背上。
明染有心不让他背,却无力抗拒,只得指着地下一个包裹道:“带上那个。”那是他的内袍下摆打成的包裹,里面除了鹿福灵草,还有一双极大的雪鹿角,正是从那头公鹿头上割来的。
两人还未下到广寒谷中,明染便将脑袋扎在虞劲烽颈窝中沉沉入睡,他已经一天一夜未曾合眼了。
他在半个月前带着叶之凉、闻人钰、琉璿和阿宴奔赴勒马岛,留下谢诀驻守竭海城,在通过北斗海峡的时候又顺手捎上了易镡。
这群人一个比一个大胆野蛮,待登上勒马岛后,见了这茫茫雪原森林无半点畏惧之意,迅速择地扎好营帐,琉璿带着手下医女,叶之凉也和闻人钰分开,立时兵分三路寻药去了,只留阿宴和易镡陪着明染驻留原地。
明染在帐篷中呆不住,趁着那两人不留神出来想四处看看,结果在营帐一侧不远的林子中看到了一群雪鹿,他想起琉璿从岛上天弥族人那里逼问出来的有关药草和雪鹿之事,来不及回去喊人,就悄悄缀了上去。
结果那群雪鹿发现人迹,便准备逃走,明染盯准最大的一只蹂身扑上鹿背,那雪鹿顿时慌了,弹跳一番未能将人摔下,只得撒腿狂奔起来。这只鹿是这群雪鹿的头鹿,它一跑后面的鹿群都跟了上来,竟然在丛林中狂奔了整整一天一夜。
这一天一夜着实难捱,明染无奈之下在那雪鹿颈中咬开一处伤口,饿了冷了便直接吸食鹿血。那鹿大惊之下,又甩不脱此人,秉着求生本能来寻找鹿福灵草补充体能,竟阴差阳错将明染带到了玉女圣峰上。
他一路上寒冷与疲惫交织,最后还在割鹿角时被那雪鹿拼死挣扎踹在腿上,不小心扭伤了左足,正昏昏沉沉睡着,忽觉被暖洋洋的什么东西包裹起来,顿时清醒了些,发现泡在一处温泉中,背后靠着石壁,身上只余了一件里衣。虞劲烽未着鞋袜坐在温泉边的石头上,衣衫倒是齐整,将他扭伤的那只脚放在膝头轻轻揉捏着。
这忽然的冷热交替,明染全身骨骼似乎酥了一般,尔后便是隐隐泛起的疼痛,接着越来越疼。他微微一抽搐,虞劲烽立时察觉,忙问道:“怎么了?”
明染咬牙忍过这一阵不适,方道:“没什么。”
虞劲烽凝神看着他脸庞,迟疑片刻,踅摸着慢慢凑近了些,问道:“小染,你也是来找药草么?这么冷的地方,派人来也就是了,何苦自己又跑过来,冻坏了可怎么办?”
明染半闭着眼睛不答,虞劲烽便也不问了,默默无语地陪着他在温泉中泡了足足一个时辰,末了明染靠着石岸又睡了过去。这温泉有木阶直接通向木屋侧门,虞劲烽拿一张毯子裹了他抱上去安置在床上,又怕小树等人认出他便是当年在双子岛上大肆屠杀天弥族之人,就令沈追鱼和颜潮笙紧紧守住了门户,不许外人靠近。
明染被他一挪动又惊醒过来,问道:“我采回来的草药呢?”
虞劲烽道:“我让人都弄好了放在外面,你放心。小染先别睡,再喝点驱寒的热汤。”端过一碗热汤药正要喂他,明染忽然身躯微微一震,抬手便将热汤连碗甩了出去。虞劲烽脸色大变,想他一定是想起了自己在江上灌了他巫山云之事,忙起身退后两步,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而明染似乎也被自己的举动惊了一下,脸色有些呆滞迷茫,片刻后道:“失手了,还有么?再去盛一碗过来。”
守候在门首处的韩追鱼忙又去端了一碗送过来,虞劲烽却并未再接,只温声道:“你若是觉得无碍,不喝也成。”
第114章 第一一四章
明染摇头,从韩追鱼手中接过汤药一饮而尽,他被冻那一下子,虽然泡了温泉,全身的骨骼依旧满是酸困之意,迫不及待躺下来。虞劲烽见他一脸疲惫之色,问道:“平躺着睡容易做噩梦,你侧过身来怎么样?”他担心明染今日见了自己,万一再梦到从前之事可是不大好。
明染道:“不用,不会做噩梦。”
虞劲烽道:“那么你带来的人在哪儿,我让人去找找他们。”
明染想了一会儿,这一路穿林打叶的他整个人都有些懵懂,末了终于道:“应该是在东边,一天一夜雪鹿奔跑的距离。”他说完便睡着了,虞劲烽看着他睡稳当,又替他将一张貂皮毯子仔细掖好,转首吩咐韩追鱼和颜潮笙赶紧出去找人,见两人眼神微微有些惊讶,他笑了一笑,解释道:“这位是竭海国主,是我的……咳咳,你们去找找他的属下,应该在东边,沿着雪鹿的蹄印去找。”
明染当晚又起了温烧,幸而热度不高,虞劲烽替他将额头上换了十几次冷帕子,又扶起来灌了两碗退烧药,第二日清晨便有好转,近午时终于醒了过来。然而找人的人却并没有回来,只虞劲烽坐在床头,见他醒来立时又端了一碗粥过来:“你吃点东西。”
明染一见热粥,便觉得自己似乎快要饿死了,挣扎着爬起来,接过热粥慢吞吞吃着。虞劲烽仔细端详着他,忽然问道:“我看你吃粥有点难以下咽的样子,听你言语间声音也不太对,是不是喉咙还没痊愈?”
他欠身而起便想捏他下巴:“你张嘴我看看。”待明染往后一让,虞劲烽方悔悟过来,讪讪缩回手:“我只是想看看而已。”
他踌躇着,一脸的欲言又止。明染也不言语,连着吃了两碗粥,终于觉得回了魂,把碗往旁边小几上一丢,接着躺下闭目养神。
总相对无言也不是个事儿,气氛渐渐尴尬起来,虞劲烽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沉吟片刻,打破了冰冷的僵持:“你这些年,一直都不太好吧?”
明染道:“还行。”
听出他言语中的敷衍之意,虞劲烽心中五味杂陈,低声道:“看你如今这样,我也很难过,却又替不了你一分半点。那个鹿福灵草还有别的草药,我在这边给你守着,有生长成熟的,就采来让人给你送去。你自己以后莫要再深入险地,好好养着便是。”
明染道:“不用,我这次是带土挖出来,拿回去让簌簌试种,如果种得活以后就不会再来了。”
虞劲烽见他肯和自己说话,心中稍稍安慰一些,微笑道:“你这话我觉得不对,纵然簌簌能种得活,也一定比不上长在勒马岛上的。药草在寒冷地段的生长期限都会变长,因此药效才会好。这些药草移到别处未必不能生长,但能奉为灵药的恐是只有在这岛上生存的。古人说,桔生淮南为橘,生于淮北为枳,想来就是这个缘由。”
他的话似乎有几分道理,看来这阵子确实用心读了书,明染虽然不服却无法辩驳,索性闭了眼不理他。虞劲烽道:“我有话想跟你说,等你的人来或许我就没机会了,所以请你别装睡听我说,好吗?”
明染依旧沉默,虞劲烽只得厚着脸皮接着说下去:“我觉得我们还是合伙比较好。你不是也急着将竭海国发展壮大么?明翔军本就同气连枝,如果再次合而为一,不但能覆盖掌控整个东海,在我如今的封地上也等于重设一道屏障,完全掌控从泉州到南海这条通道。而且发往南海货物的许多原产地,也在我的封地上,只要你愿意,这些都是我们的。”
明染忍不住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合伙?你背叛过我,你我也早已分道扬镳。我纵然不提,难道你就装着忘了?”
虞劲烽道:“没忘。但是我当初并不想背叛你,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怎么可能背叛你?我只是……我觉得你不该再帮着你的国主表兄,他一直在拖你的后腿,你又不忍心完全摆脱他,你那样极有可能把明翔军悉数葬送在云京。可是你不听,你什么都不肯听我的,我无法左右你,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心中一点底气都没有,所以一急就……小染,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我不求你多替我想想,只求你别太在乎我的过错,毕竟我们还有弥补的机会对不对?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我也不能确保我们的想法会完全一致,但彼此不要隐瞒,一切商量着来,行吗?”
明染怒道:“你放屁!我为什么不在乎?我最艰难的时候,你让我更艰难,按理我该恨你一生一世才对。我已经不跟你计较从前之事,以后你也别来我这里啰啰嗦嗦的,我不想听。”
他起身便要找衣服穿了走人,虞劲烽忙上去按住他:“好了好了,你别生气,你不想听我就不说,要走得等你的人来了再走。”
明染起得有些急,忽觉得头晕目眩呼吸急迫,手脚微微颤抖,他只得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闷不吭声打算再躺回去,虞劲烽却搂住了他肩头不肯放开,低声道:“你别动,我就抱一下。”只觉得他瘦削的肩头温热柔韧,多久不曾触到这人,碰不到也就罢了,如今好容易再次拥他入怀,思念顿时如潮水般涌起,汹涌澎湃生生不息。
他不禁一阵战栗,一时间心酸无比,片刻后却又强忍着松手,将明染放躺在榻上,只温声道:“我们不说这个,说说别的,小舅父怎么办?你接还是我着人送?不过他现在还是不太认人,如果你想接走的话,最好再等等,届时我通过卫霜桥告诉你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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