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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门(上) 作者:邓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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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强强 平步青云

  那顾长庭虽得了师傅的耳提面命,在宫里当值要万事谨慎小心,但他本也就是个半大不小的毛头,加上人又刚直,虽知道和自己对练的是宫里的皇子,但却从不像其他侍卫那样对闻牧处处容让。
  几次拳脚下来,闻牧身上常常是青一块紫一块,偏他性子倔强,即便受了伤也不对旁人讲,反倒越发往顾长庭那儿跑,只把跟在他身边的常秀看得心颤不已。不过,也正因如此,那顾长庭对闻牧这个比自己小了几岁的皇子却是越来越敬佩,只觉这个五皇子性格弘毅,心怀宽达,竟是少有的坚忍峻拔之人。
  见的机会多了,顾长庭自然也就慢慢熟悉了五皇子身边的贴身太监常秀。顾长庭性子向来刚毅爽直,最见不得怯怯懦懦、阿主奉上的人,偏常秀本就文弱,再加上天气渐凉、身体怯寒,故每次闻牧和顾长庭两人在庭院里高来高去,他却只能抱了两人的衣服在旁边颤颤巍巍地站着。
  顾长庭见惯了这番场景,只觉得这个宦人实在是怯弱得紧。他以前也曾听说五皇子跟前有个七窍玲珑、极受宠爱的太监,如今近看了,却只觉着这个内侍除了相貌秀美、性格乖巧之外,实在找不出能让五皇子爱不离身的长处。因此,他更把常秀当了一般阿谀奉承的宦人,每次见了常秀,便只是皱眉的次数更多些。
  常秀向来细心入微、善察人心,几次见面,就发现这个顾长庭似乎并不喜欢自己。只他性子向来清冷,不是自己在意的人,也就不会太做理会,再加上天气越来越凉,他身子越来越寒,人便也跟着越来越懒,因此,每次见了顾长庭,他也只做微微点头,并不多话。
  况且,常秀多少也怨着顾长庭不顾情面,每次都将五皇子弄得浑身青紫。虽只是些皮外伤,五皇子自个儿都不甚在意,但他每每见了,却都是心惊胆颤。
  五皇子自个儿愿意浑身是伤,不代表贵妃娘娘也愿意见着皇子这幅样子,只因主子发了话,常秀对此也只能小心帮着瞒了。不敢怪主子,这怨气自然便转到了始作俑者身上,因此,他对顾长庭的态度更是冷淡。便是有几次,闻牧嘱了他与顾长庭亲厚些,他先也只是淡淡应了,但过后,却仍是一副清清冷冷、绝不多话的模样。
  相处一年多,闻牧自然知道自己这个近侍的性子,只是上个冬天他还没太注意,眼下他才发现,原来,越是近了冬季,他的这个近侍便越是不太爱理人,清冷的模样却是发挥到了极至。不过,自从上次发作过常秀一回以后,他对常秀的性子倒是更顺着些了,因此,对于常秀冷淡顾长庭,他讲了几回,但见常秀虽不做反驳,行事却依然故我,之后便也不再提了,只落得常秀和顾长庭两人的关系,却是越发僵硬起来。
  时间转眼便入了腊月,为了过年,皇宫里上上下下都忙了起来,昭阳殿自不例外,便是身为闻牧近侍的常秀,也在得空的时候,被差遣着做了不少事儿。
  这日,闻牧午睡起来,见服侍的宫人不是常秀,便顺口问了句缘由,近前的宦官如海答说常秀刚被人叫去了副殿。
  因是已近正月,便是崇学馆也早停了课,起身后,闻牧甚觉无聊,想了想反正无事,也没让人去传常秀,只自己晃晃悠悠,往副殿那边寻人去了。
  路过一间屋子,闻牧忽听里面传来一阵熟悉的娇笑声,便知是柳穗儿在这儿。他知道柳穗儿平日里性子活泼好动,喜在殿里串东串西,消息最是灵通,便准备进去问她知不知道常秀在哪儿。
  手刚抬起准备敲门,却听里面的柳穗儿说道:“这么说,那人真是二殿下跟前的了?”
  闻言,闻牧顿时停住了手下的动作,只在门口立住了。
  只听里面传来另一人的声音,说道:“我的小姑奶奶,小点声,你倒是小点声。”
  然后,那声音又低了几分,道:“那天你见着的小弦子,原是同我一个门子里出来的,我也没想到他会来找我,可他给的东西,我怎么敢要?二皇子的生母王嫔,虽说身份不如咱们娘娘,但二皇子向来与四皇子交好,如今说来也算是中宫那边儿的人。我和小弦子现在是各为其主,真收了他东西,若是被主子知道,便是没什么事儿,到时怕也说不清了,他那东西我哪敢要?小祖宗,您能不能别再提这事儿了,你想等着看我被拨皮抽筋吗?”
  闻牧听出,说话的人是常秀的师兄安德。
  柳穗儿咯咯笑了一阵,才说道:“偏你说得那么吓人,像是真的一般,你又亲眼见过人被拨皮抽筋了不成?”
  那安德干笑着道:“只是听师傅见天里用这个吓唬我们,听常了便也就当真了。甭管有没有见过,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小姑奶奶,这事你往后可别再提了,不然,我这可是跳江也洗不清了。”
  柳穗儿又道:“听你胡说,常秀和你也是一个门子里出来的,怎么就没见这个小弦子来找过他?”
  安德有些不以为然地答道:“他如今是五皇子的贴身大太监,一般人自然不入他眼,况且,你又不是时刻跟他在一块儿,怎就知道小弦子没来找过他?”
  柳穗儿听了,这次却没反驳,只突然叹了口气,道:“怎也不见有人给我送东西呢?好歹我来的也比你早吧,便是那么多银子摆我眼前让我瞅瞅,也是好的啊!你说,你只是个不起眼儿的太监,都有人忙着给你送东送西的,这要是给我,又该送多少啊!”
  安德却是一声嗤笑,道:“给你你也不敢要,少做梦了,亏你还是个官家里出来的小姐,竟整日想着这些个。”
  柳穗儿却像没听见,仍是用神游的口气叹道:“不起眼的都给那沉沉一荷包,起眼儿的、得宠的,即便没有其他殿里人来找,想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巴结了。这么想想,我都觉得飘起来了。”
  屋子里突然静了下来,过来一会儿,才听到安德的声音道:“也不定是见人就给的,就算是起眼儿的、得宠的,给了也不定都敢收啊!也就你成天里会做这些白日梦了,你当是人家撒银子呢?”
  “所以说,是有的收有的不收了?”柳穗儿话一说完,不待安德答话,语气却又是一转,颇为委屈地道:“人家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嘛,说说都不行吗?亏你刚才还说我是官家里出来的小姐,也没见你多尊重我这个小姐嗳!”
  安德似乎也十分了解这位姑娘嘴上的厉害,只凑趣笑道:“你要看银子,这过年的赏赐、年俸还不够你看吗?偏又来没事找事儿瞎咧咧。”
  “可是那也不多啊!对了,好像是不是每个人的年俸和赏赐都不一样?我今年才进来的,刚领了年赏,怎么看着好像比杏儿多了些?”
  “本就是按品级来的,况且还有各主子打的赏,自然不一样。我听说娘娘那边儿给你的东西便是我们没有的,你也好意思问我,别不是来寒碜我吧?”
  “哪有?人家真的不太知道嘛!又不好问人的,偏巧和你熟点儿,不就顺便问问你了,况且,我的东西原也不是最多的。那天见着常秀袖里拉下个玉玲珑,原想抢过来玩几天,他却说是主子赏的,不敢随便给人,”柳穗儿突然又叹了口气,道:“要是也有人赏我那好东西该有多好啊,以前我在家里的时候,也没见过那么精致的呢,好眼馋、好羡慕啊!”
  又过了半天,才听见里面安德的声音道:“原也是这样,常跟在主子们身边的,赏赐自然也就多些。人分三六九等,赏的东西自然也有三六九等之分。不过,即便是跟着主子,也不见得全是好的,多少都要担着点儿风险。没来昭阳殿之前,我就听说,大皇子那儿的跟班已经不知道换了几个了,我们主子脾气还算好的,可不也动过怒?见天里想着赏,可赏也不是那么好拿的。按我师傅的话说就是,在这宫里头,先保住自己安稳才是个正经儿!”
  “又是你师傅说,你倒把你师傅的话当金玉良言了,难道你还想当了第二个贵公公不成?”
  那安德却是一笑,道:“想自然是想的,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咱们在宫里头当差,图的不就是能混到个被人抬举、被人伺候的位置?那可是一般的朝臣看到也得恭恭敬敬的人。可你看那些个大公公们,哪个不是摸爬滚打几十年,不知经历了多少事儿的,我们这些小太监,距离还远着呢!”
  柳穗儿又是欢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志向,未来的安大公公,奴婢先在这儿给你行礼了。”
  说着,她又是一阵大笑,笑了半会儿,才止住道:“对了,先前你说你和常秀是一个门子里出来的,怎么他比你小,反倒比你先出的门?难不成是你太笨了,师傅不让出师?”
  安德只是一副不以为然的口气,道:“这次你可说错了,当初在飞霞殿,师傅可是先带了我去的……”
  他话还没说完,却被柳穗儿一口打断:“骗人,当初要是你先来的,那怎么这会子却是常秀在这儿!”
  “我的小姑奶奶,您让我把话说完成不成?”安德显然已是很习惯柳穗儿的脾气了,被打断了话也不生气。
  “当初师傅是准备把我给飞霞殿的,可谁知贵妃娘娘那会儿正好要给牧主子找个机灵点儿的近侍,于是师傅便另荐了常秀,然后,又把我给带了回去。我哪敢在您面前骗人啊!”
  “谁让你说话不说清楚的!”柳穗儿反用一副理直气壮的口吻道:“况且我原也没说错,本就是你太笨了,没常秀机灵,你师傅才带你回去,没让你出师的。”
  说着她又笑了起来,道:“我柳穗儿姑娘讲的话,什么时候出过错,偏你还要和我争。”
  说着,她突然道:“拿来!”
  安德甚是奇怪,问道:“这没头没脑儿的,拿什么给你?”
  “哼,当我不知道,常秀最是聪明伶俐,当初既是占了你的活儿,这会子你来了,他自然不免要高看你,谢礼总是有的吧?况且,你如今同他又是极好的,眼下要过年了,他定是给了你不少好玩的东西吧!”柳穗儿的语气似乎因安德有事儿瞒她而显得有些不太高兴。
  这回,安德却是没立刻回话,屋子里静了半晌,才又传出他的声音,道:“偏你最会多想,他也不过是个奴才,主子赏的东西又不是能随便给人的,哪有什么好玩的东西给我!”
  闻牧听到这儿,嘴角却是渐渐扬了起来,他也不进去找柳穗儿了,只又转了身,缓缓地往来路走去。
 
  第十九章
 
  闻牧走后,却没有听到安德和柳穗儿之后的对话。
  因着柳穗儿的话里话外都透着自己比不过常秀的意思,到了最后,安海忽然冷哼道:“他便是个伶俐人,能讨师傅好,能得主子宠,可他毕竟是个无根之人,你见着他现在风光,临老了,说不得怎么凄惨呢!”
  “这话怎么讲?”其实,柳穗儿想问的是,太监不都是无根之人吗?这当中难道还有什么区别不成?但她毕竟是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儿,这样的话到底还是问不出口来。
  大约也是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了,安海回过神来,只是摇了摇头,之后柳穗儿再问,却是都被他拿话岔开了。
  原来,太监在净身时,割下的物件儿会被|操手师傅装进一个石灰粉盒里,一是为着防腐,二是为了吸收其中的血液水分,使那物件儿保持干燥。等到了时候,用湿布把那物件儿揩抹干净,再在香油中浸泡若干时辰,等油浸透了,便装进个有着丝棉衬里的小木匣中,密封包裹,择黄道吉日,送进净身者的家祠,放在正梁上,又或者将木匣交由净身者自己保管。待太监将来老死,遗体入殓时,还须把这“不文之物”取出缝在死者私|处,使死者恢复原身,如此,方可在九幽地府,有面目见祖先父母。
  入宫的宦人,一般分为三类,一是家人卖于宫内的,一是自卖其身的,还有一种,便是如常秀这般,罚没入宫的。都是挨一刀子的事儿,前两者若想净身时多受点关照,净身之后恢复得好,自是得出些银钱打点。至于如常秀这般罚没宫中的,虽是家里头犯了事,但因着有记录在案,操手师傅反而怕一不小心把人弄没了不好向上面交代,反倒是要比平时更仔细些。但是,也因为是罚没入宫的,割去的那物件儿,却不会有师傅给特地做保存了。
  罚没入宫本是惩罚,死后无颜见列祖列宗更是罚中之罚,皇帝当初对柳家下的旨意,看似给柳家年幼的孩童留了条生路,实际上,这暗里头的阴毒却是外人所未为可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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