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门(上) 作者:邓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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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穗儿见在安海这里再问不出什么,只得怏怏作罢,两人又说了会子闲话,便就散开了。
却说常秀回来,听人说五皇子找自己,这会儿正在书房里,便急急忙忙赶了过去。进了门却见五皇子极是悠闲地坐在那儿,手里拿了份折子在瞧,常秀知道这折子是皇上平日里让人誊抄下来,布给皇子们的功课,如今皇子们能否得皇上青眼,便全在对这些折子的应答上。因此他也没上前打搅,只又转身轻声叫门口的宫女端了碗银耳羹过来。
常秀冬天里极是畏寒,只出一趟门,便已冻得嘴唇发紫,即使他身上衣服穿得鼓鼓囊囊,却仍御不了寒。他虽极力想不发出声响,但呵出的气儿似乎都带了颤抖。
闻牧本就是习武之身,耳目聪明得很,忽然觉得旁边似有微微动静,便抬头去瞧,却见自己的小内侍穿得像个年画上的大福宝宝一般,正低着头对自己双手呵气。虽然见过常秀这副畏寒的模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但往日里那么玲珑剔透的一个小人儿,如今却做了这副样子,每次只把他看得不禁暗笑连连。
常秀自是不知五皇子是怎么瞧他的,他眼下正忙活着自己冻得僵直的手指,刚才一路小跑回来也没让他身上回热,反是觉着脸上、手上被风吹得生疼。
突然,他只觉一个热呼呼的东西贴到自己脸上,唬得他面上一惊,抬头一看,却是五皇子手里拿了个小暖炉贴在他的脸上。
闻牧见了他吃惊的模样,只轻轻一笑,然后拉过他双手,将暖炉塞他手心里,说道:“知道你要回来了,肯定又冻得不行,特地叫人先烧了手暖,你这一回来,果然就派上用场了。”
常秀接了暖炉,先往两边面颊上贴了贴,等生白的小脸儿焐得泛红,才又将暖炉放了下来,双手盘起。
等身上回了暖,他才对笑盈盈站在他面前的闻牧说道:“叫殿下挂念了,也不过出去一小会儿,哪想天气竟这般凉,涵秀怕是和夏、冬犯冲的,夏天招蚊虫喜欢,冬天招寒风喜欢。”
闻牧听他这话说得有趣,便笑道:“哪有你这般说法的,难不成冬天里别人和你走一起,寒风便只吹你了不成?”
常秀却是把眼睛弯了一道弧线,只应道:“寒风吹不吹别人,涵秀是不知道,不过涵秀冷不冷,自己却是最清楚。每次同旁人一起行走,只见着冻得最不行的便只有涵秀了。也不知道涵秀是太招寒风喜欢了,还是太不招寒风喜欢了,感觉一帮子人,冻到的好像只我一个。”
正说着,先前被常秀遣去端银耳羹的那个宫女走了进来,常秀忙将手里的暖炉塞进怀里,又接了宫女手中的托盘,将盘子放到桌上,双手从里面端起碗递给闻牧,道:“刚才见殿下在做功课,想来这会儿也该累了,先歇一会儿吧!”
闻牧瞧了,却是不接他手里的碗,只从那碗里舀了一勺羹,先是放了嘴边,然后眨眨眼睛,露齿一笑,突然手上转了个弯儿,竟又将勺子送到了常秀的嘴边。
常秀见了,自然知道这是让他吃的,他原也在闻牧吃东西时先行尝过,但那时不过是为了试温,而且也从没叫闻牧给喂过。
闻牧这突然的动作,让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回头瞅了眼四周,见四下无人,又把眼睛微微睁大看了下闻牧,接着才将头往前伸了些,张口将勺子抿进嘴里。等闻牧抽回勺子,常秀已是嘴角微翘,便是连眼睛也眯了起来,一双毛茸茸的睫毛刷刷地挠得闻牧心里直痒痒。
“很好吃吗?”闻牧笑看了常秀,又挖了一勺塞自己嘴里,半晌,只啧啧嘴道:“果然比往日增味了不少。”
常秀听了,不知怎么,脸色一红,竟不由的伸出一只手要去抢闻牧手中的勺子。闻牧自不是让,只抬高了手,笑眯眯地看着他,道:“往日都是你伺候主子,今日难得让主子服侍一下你,到有什么好害羞的。”
常秀见了,只无奈地轻瞪了下闻牧,然后又迅速低下头去,轻声道:“偏主子最会闹腾,也不怕旁人瞧见。”
“闹不闹腾,自有我说了算,你又理旁人做什么!”闻牧又从碗里挖了一勺羹塞他嘴里,道:“见你冻得可怜,便是主子赏你暖暖身子也不成吗?”
说完以后,却又塞了一勺进自己嘴里,表情有说不出的得意。
常秀深知这小主子的脾气是只要拿定主意,就从不听人劝的,只得任他你一口我一口的喂了自己,等一碗羹见了底,他已是连颈项间都红了一圈儿,也不知道到底是被粥热的,还是被闻牧的举动羞得。
闻牧见了,却只觉好。他表情甚是满意地说:“一碗羹下去,面色果然好了不少。”
说着,他又伸手在常秀脸上摸了摸,接着道:“便是脸也热了,这会子倒叫我找着给你祛寒的好法子了。”
因知着闻牧是越理越闹的,常秀也不敢答理他,只低了头收拾手里的空碗。闻牧嘴上虽没个正经儿,心里却是清楚,这会儿功夫,又把这个小近侍给弄羞恼了,只他也不在意,仍是在旁边自说自话,逗弄常秀。
常秀被闻牧逗急了,连眼底都泛了一层水光,抵不过主子,他便只能快快收了东西,也不传外面人进来收拾,直接端了个盘子,推了门就跑,却把闻牧在身后看得更是有趣,又是一阵大笑了起来。
门口守门的小太监见主子这般高兴,虽不知道所为何事,心里却不禁嘀咕着:也不晓得这个小常公公使了什么法子,怎么总是能逗了主子开心,心下对常秀不禁很是羡慕,只觉这人果然不愧为“昭阳殿二宝”之一,到底比自己这些个普通太监多了些的门道。
到了晚上,常秀照常在外间当值,他原就怯寒,自从进了腊月,天气愈加阴冷,偶尔还会飘些小雪花,即便屋子里烧了暖炉,他也只觉被窝里一片冰凉。他将全身蜷缩成一团,却又觉得似乎贴在身上的每一部分都是冰的,于是,只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闻牧已连续几日听了常秀在外面翻来覆去的动静,忍了几日,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于是,只起身披了件衣服,就下了床径自走到常秀榻前。
常秀本就没睡眠,乍一睁眼,猛然见跟前立了个人影儿,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是闻牧,才连忙坐起身,从榻上站起来,问道:“殿下要起夜吗?”
闻牧不答话,只牵了他冰凉的小手,然后带着他往里面走,常秀一脸疑惑,也不明白主子的意思,只跟着一路走到主子床前。
待两人在闻牧床前站定,便见闻牧先脱鞋上了床,然后又爬到床里,盖上被子,掀开被子的另一角,然后眼睛晶亮地望向常秀。
常秀这才反应过来,五皇子竟是要自己上床同他一起睡,顿时,他因夜里起来而冻得发白的小脸显得更加苍白,白的几近透明,他不由想往后退,却又被主子紧紧抓住了手,正是进退不得。
“你想冻死吗?还不上来?”闻牧双眼一瞪,原本晶亮的大眼更加炯炯有神地盯向自己的小内侍。
“若让人知道,涵秀只有一死的份儿,求殿下饶了涵秀,涵秀不敢的。”见主子不放手,常秀话里已是带上了哭腔。
“你不说,我不说,这大夜里的,谁会知道?任你在外面冻得翻来覆去,搅得人不得安宁,还不如先把你哄睡了。”闻牧说起话来也是振振有词。
“涵秀再不敢惊了殿下,求殿下放涵秀回去吧!”说话间,常秀眼睛都快红了。
“等你夜里冻得睡不着,明天连侍候人的精神都没有了吗?”
闻牧一把将常秀拉到床上,不等他挣扎,便用自己的胳膊紧紧锁住他的身子,又轻声安慰道:“不要紧的,明天一早起来就是。况且,白天里我不唤人,也没人敢进来内室,你只安心在这儿睡了吧。连着几个晚上听你那儿的动静,早就想叫你过来了。”
他顿了顿,又道:“你在床上都已窝着那么长时间了,身上还这么冰凉,难怪去年冬天里,只见你长个子,不见你长肉,怕不就是冷了睡不眠闹的。”
常秀这一年多里虽是很长了些个子,但在闻牧面前到底还是瘦小,加上闻牧平日里习武健身,力气自不是文文秀秀的常秀可比的。
挣扎不过,又不能叫人,既羞又怕之下,常秀便只能窝在闻牧怀里不敢动弹,小脑袋更是吓得不敢抬起来看人。
闻牧拉了常秀上床,只觉怀里似偎了一个寒玉般的身子,虽是隔着衣服,可却还能感觉到浑身的寒气,尤其是那双小脚,被他压在自己的小腿之间,隔着两人的衣服,还能冰得他一颤。如此,他心里又不由暗喜,自己的做法果然是对的,想来,身边儿这小人儿果然是冻得不轻。
感觉怀中人吓得僵直着一动不敢动,闻牧不禁轻笑道:“如此倒好,我身子带火,夏天里最是怕热,有你这么个天然冰块儿在身边儿,倒是不愁降不了温的。你身子属寒,冬天里极是怕冷,依着我也算是得了个天然暖炉。全天下怕是再找不着像我们这般合契的了。”
常秀听了,只紧攥着拳头,却不发一点儿声音,闻牧知他这一会儿到底放不开,便也只闭着眼睛搂着他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感觉怀里的人慢慢回了暖,身子也渐渐软了下来,一直没有动弹的闻牧不觉扭了扭身子,霎时,他又感觉到怀中的小人儿立刻全身僵硬了起来。
知常秀还没睡着,闻牧微微睁了眼,又看了眼怀中人因为在床上磨蹭而显得有些毛茸茸的脑袋,忽地问道:“说起来,你跟着我也有一年多时间了,倒一直没问过你,你当初是为什么进宫的?什么时候进来的?宫外还有些什么亲人?宫内可有什么熟识的朋友?”
闻牧的嘴似是擦着常秀的耳朵在说话,呵出的气息直接扫过那只雪白玉润的耳朵,不知道是被呵了痒还是其他什么缘故,闻牧只觉怀中的人似是狠狠打了个颤,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一个轻轻的声音说道:“涵秀本是家中犯事,罪没入宫,如今在外面,想来也没什么亲人了。贞宝二年正月进宫以后,先是在监栏院受训,后又跟在常老公后面,到了九月,就进了殿里在殿下跟前伺候。至于说熟识的朋友,涵秀进宫的时间本就短,年龄比一起受训的宫人们又都要小些,人还不太会说话,倒是没什么人愿意搭理我。”
闻牧听了,只把头埋在常秀的发间一阵闷笑:“就你这乖巧伶俐人儿,还不会说话呢?”
不待常秀答话,他又道:“便是家里犯了事,怎么你母亲那边也没亲戚了吗?”
常秀的声音稍稍低了些,说道:“我娘的事情,说来也有些复杂。我外婆本是独女,当初我大舅舅和娘都是跟着外婆姓的。后来外婆去世,外公续娶,之后的舅舅、姨娘都是跟着外公姓的。再后来,也不知怎的,我娘与外公那边也就不怎么往来了。我娘那边的亲戚,也就大舅舅家,逢年过节,还能见见。”
常秀的话虽是说的含糊,但闻牧却是一点就通。原来,这常秀的外公竟是他外婆招赘来的,因此,常秀的母亲和舅舅都是跟着外婆姓。后来外婆去世,他外公约莫是拿着外婆家的钱财又续娶了一任妻子,这回生下的孩子,却是随他自己姓了。想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娘便和外公那头起了嫌隙,少有往来了。
如此说来,常秀的外公,可真算不得个实诚人了。要知赘婿再娶,必得要女方家人同意,若是解除赘婿身份,还须得当地官员或是名望乡绅见证出函。常秀的外公能再娶且生子继姓,可见也是有手腕有能耐的,只唯一苦的,大约也就是跟着外婆姓的常秀母亲以及他大舅舅了。
想到这里,闻牧也不愿再提这扫兴事儿了。于是,他的手在被窝里抚了抚常秀的背,又放软了语气,道:“不说这些了,你若真睡不着,那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说不定听着听着,你就有睡意了。”
第二十章
自从被闻牧拉到床上以后,常秀心里就一直忐忑得很,别说是睡觉了,便是连闭眼睛,他都不敢全合上。
除了他娘,常秀还从没和其他人如此亲近过,再加上这人又是他一直以来小心侍候的主子,心里惊惧之下,他不由更是小心翼翼注意着耳旁的动静,如此,便是连呼吸都变得缓慢起来。
本就睡不着,忽又听到主子问起他家里的事情,犹豫之间,他也就含含糊糊地说了。说完以后,想到前年此时,他还在蚕室里熬日子,心情便又不由低落了几分。
现下,听到五皇子突然说要给自己讲故事,常秀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只能静默着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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