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门(上) 作者:邓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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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秀木然地穿上衣裤,然后站起身,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打成一团的几人,脸上面无表情,却似根本没听到柳穗儿的话。
柳穗儿见身后没有动静,又悄悄侧头往后瞧了,却只见常秀站着不动。她眼中倏显一道光亮,然后,便突然大声叫了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要出人命啦,快来人啊……”
皇家子弟,自幼都要学一些武术强身健体,但会真正认真练了下去的却是少有,闻敛三人虽然都学过武,但根基并不扎实,而闻牧自得了顾长庭,几年来却是练武不辍,即便算不上武功高手,但功夫却不是一般皇子能比的。所以,尽管是他以一敌三,但却并不落下风,虽然也挨了些拳脚,倒反而是把闻敏三人打得落花流水。
偏偏三人之中,闻敛年纪最大,拳脚上自然比其他二人要厉害些,闻敕年纪最小,闻牧下手时也不觉留了点儿情,只闻敏,刚才便是他拿着常秀裤子,而他与闻牧也仅相差两岁,在拳脚上又占不到便宜,闻牧的动作倒有大部分是招呼到他身上去了,再加上闻牧刚才一上来就给他的一顿好打,等三位皇子的内侍听到柳穗儿的呼叫,赶过来拉开这四人时,闻敏脸上早已被揍得鼻青脸肿、嘴角开花、涕泪肆流了,也正是因此,出现在乾泰宫里的闻敏才会显得伤势最重。
赶来的小太监虽是见着自己主子被打,但打人的那个也是位皇子,因此,他们也只敢远远地拉开四人站着。闻牧虽被人架着,动作上却还想上前,只不经意间扫到仍呆站在旁边的常秀,这才松了劲,冷静下来。
“放开!”闻牧不再扭动,只一声低喝,下面的人见他面色阴沉,却再不像先前那般狂暴,也不敢再出手拦他,便齐齐放了手。
然后,便见闻牧几步走到常秀跟前,伸手将他的脑袋揽进怀里,道:“涵秀莫怕,主子已替你教训了他们,主子这就带你回去。”
……
回到昭阳殿的常秀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缩在榻上,眼神直直望着前方。闻牧挥手让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柳穗儿下去了,然后,又缓缓走到常秀边上,挨着他坐了。
等了半晌,都不见常秀有何动静,闻牧终于忍不住伸手捉了他缩在身旁、紧握成拳头的一只手,然后又轻轻喊道:“涵秀,小秀儿,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我们已经回来了,再没人能欺负你了!”
常秀眨了眨眼,先是没有反应,然后,目光渐渐移到闻牧略带青紫的脸上,又怔了半晌,再接着,便见泪水从他眼中无声无息地涌了出来,顺着鼻翼、唇瓣、下颌,最后一粒一粒滚落到他身上,只他自己却是一声不响,似乎竟是连呼吸声都感觉不到。
常秀的脸色一片雪白,只眉尖的那米红痣却是红艳如滴,泪水顺着他的唇瓣滑落,一些聚在他唇间的泪珠儿将落未落,却使他原本发白的双唇显出另样的娇润。
闻牧见常秀仍不出声,只静静地落泪,目光随着他的眼泪渐渐移到他唇间,然后,便再也移不开来。又是片刻,便见他将身子缓缓向前,靠近常秀,慢慢儿将唇贴上常秀那仍是挂着泪珠儿的唇瓣,将那咸涩的泪水尽数含于唇下。
感觉到闻牧的动作,常秀的眼神先是剧烈地闪动了几下,眸光中闪现的,却是从未有过的强烈恨意,觉察到唇间的动作加重,他没被握住的另一只手只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然后,却是慢慢合上了眼睛。
等常秀再睁开眼,闻牧已抽身后退,只眼睛还紧紧盯着他,他张了张口,然而,却是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于是,他又抬起手,轻轻抚上了闻牧略带青色的眼角。
见他终于有了动作,闻牧先是抬手按住那只抚在自己脸上的冰凉手指,愣了一会儿,才轻笑道:“不碍事,已经不痛了。”
常秀只直愣愣看着他,又张了张唇,正待说话,却忽听外间有人传道:“皇上有旨,宣五皇子并皇子近侍常秀乾泰宫觐见。”
第二十五章
此时,乾泰宫里的几人却是表情各异,大不相同。
皇后因此事与她无关,虽然刚开始时被贤妃气了个倒仰,此时脸上却已是一片平和。李贤妃自听萧淑嫔说了原因,面上只一片愤懑哀戚,间或微微侧首,得意地看向萧贵妃。萧淑嫔自刚才开口回了话,便又低了头去,不敢再望旁人。只萧贵妃却是表情变幻莫测,看不出是惊是怒,是恨是怕。
至于旁边立了的三个皇子,却是满脸慌张,东张西望,只三人眼神若是碰到一块儿,便赶紧又移了开去。
闻晟先前一顿火过去,眼下却又脸色如常,只面无表情地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叫人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众人正等的有些不耐,却见李吉宝进来禀道:“启禀皇上,五皇子及皇子近侍常秀门外候见。”
闻晟让李吉宝叫二人进来,过了一会儿,便见五皇子闻牧带了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太监走了进来,闻牧进门见了在此的众人,并不吃惊,只先跪下道:“儿臣给父皇、母后并各位娘娘请安!”
皇后乃一国之母,后宫众皇子皇女皆称其母后,并不为错。
“奴婢常秀叩见皇上、皇后并各位娘娘,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闻晟让闻牧起了身,再看他身后那个跪在地上叫常秀的小太监,却只是眼神微闪。
他原以为能够挑动皇子们打架的,定是个拍马离间、趋炎附势的猥琐奴才,不想见到的却是个眉目清朗、面容秀丽的十二三岁少年,只是这少年虽跪下行礼,却是面无表情,神情木然,并不见寻常奴才眼中的畏缩和卑微。
闻晟虽没有让常秀起身,心里却不禁觉得这小太监颇为有趣,他正待开口说话,突然间又神色微动,然后只开口问道:“你就是常秀吗?据说便是你挑动主子们打架,你可知罪?”
常秀只再次叩首道:“奴婢侍奉五殿下,却不能让殿下远祸,反陷殿下于不义,是奴婢失职,奴婢知罪。”
“瞧瞧这张小嘴多会说话,难怪能挑得主子们……”
“贤妃!”李贤妃的话未说完,便被闻晟面色不耐地一口打断,旁边的皇后见了,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当下只觉贤妃果然是仗着皇上宠爱、却一点上不得台面,这会儿竟是一点儿规矩也不顾,在皇上开口问话的时候也敢插嘴。
李贤妃见闻晟脸色不豫,只讪讪住了口,看向常秀的目光却越发阴狠。
“你既已知罪,那判你逐出宫去你可有异议?”众人见皇上刚才斥责贤妃,皆以为他会对常秀从轻惩处,不想他沉声开口,不待问清缘由,说出的却是逐出宫去这种重罚。
要知,若非直接杖毙,便是挨了板子,只要不是用刑之人刻意将人打残了,留在宫中,总也有个吃穿用度。而非正常放出宫的太监,出宫前,首先便得挨一顿杀威板以示皇威——主子有好生之德,饶你一命,放你出宫,你须得牢记皇恩浩荡,也须得谨记皇家威严。
待得真出了宫,罚出宫的太监,带不得私人物品,却又身在奴籍,而太监除了侍候人,本就无一技之长,寻常百姓官员家又用不得他们,因此,如此出去,不说本已一身是伤,外面若无家人供养,最后怕是连个谋生路都找不着,也只能落得个不得善终。
大太监被施恩放出宫去,是因为他们身籍已改,且存带了足够的钱财,但是,对于宫里的一般宦官来说,能够终老皇宫、最后尸身回归家祠,如此才是最好的去处。
听了皇帝的话,常秀只又俯身跪拜在地,还未及开口,却听闻牧说道:“启禀父皇,儿臣有异议,儿臣虽知与兄弟们动手有违父皇教训,但父皇这般不问缘由便要逐人,儿臣却是不服。”
“他既已认罪,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闻晟虽然仍就面无表情,眼中却是闪过一丝笑意。
“常秀他只是认了没有侍奉好主子,儿臣却没听他有承认说是挑拨了儿臣们动手打架,如若只是因着侍候不周,儿臣便要将他逐出宫去,那儿臣岂非如父皇平日里所说的,失了容人雅量,君子之风?”
闻牧这番话却是暗自冲着皇上来的,他仅说是自己失了君子之风,但众人所见,要开口逐人的却是皇上,如若皇上真就此将常秀逐了出去,怕反而要落了“失了容人雅量,君子之风”的口舌。
“好,便算他只有失职之过,那你兄弟们说你是为了他而动手,可有此事。”听了闻牧的话,闻晟似是不觉他话中的暗示,只眯了眯眼睛,便又继续问道。
闻牧却是一声冷哼,说道:“常秀虽有失职之过,儿臣却不觉有动手之错,几位兄弟所为,鉴于圣人教诲,儿臣不敢有损圣听,儿臣只能说,儿臣耻于他们言行,羞与他们为伍。”
众人听了,皆是脸色大变,闻牧这番话不可谓不重,若真应了他的话,那闻敏三人,便是有了大不赦的过错,若他所言为虚,那他这番污蔑兄弟的言语,也足够让皇上重责了,便是一直站在旁边没开腔的闻敏三人也吓得跪了下来,连声道:“父皇圣明,儿臣们断断不敢做出有违圣德之事,闻牧血口喷人,还望父皇慎查。”
旁边的贵妃、贤妃、淑嫔也一并跪了下来,说道:“望皇上明查。”自然,只萧贵妃是求闻晟查明闻牧并非诬陷。
闻晟听了闻牧的话,脸色也变得阴沉,便只道:“既然你说敏儿三人所为有违圣德,那可有确实证据?否则,朕也只能治你污蔑诽谤兄弟之罪,便是这个常秀,更是要双罪并罚。”
闻牧听了,只是跪了下来,一脸倔强,并不吭声,却是旁边的常秀惊得连连磕头道:“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事情确因奴婢而起,奴婢甘愿领罚,求皇上不要责怪殿下。”
只一会儿功夫,常秀的额头便磕得一片痛红,甚至有些破皮见了血迹。
闻牧却只眼神炯炯地盯着闻晟,道:“儿臣不觉自己有错,儿臣不敢有违圣听,但对自己所做之事却绝不后悔。”
站在闻晟身边的李吉宝见着下面这番场景,微微犹豫了片刻,然后,却是走到闻晟身边,低头小声说了几句话,闻晟听了,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闻牧见了,却是心中一动,转眼便明白李吉宝所言何事。
李吉宝既是皇上跟前最得势的大太监,自然有其能干之处,刚才他叫人去寻闻牧两人,顺便也派人去问了三位皇子身边跟班的小太监们并当时在场的柳穗儿,问的人多了,几厢一对比,自然就弄明白了事情原委。只先前皇上没有询问,他也不想得罪眼前的几位娘娘,因此便一直没出声,眼下因见着闻牧始终不回话,皇上脸色又极是难看,这才上前轻轻禀了事情经过。
闻晟听了李吉宝的话,先是扫了跪下来的一班人,然后一声重哼,道:“大概的经过朕也知道了,都起来吧,还有那个叫常秀的,也别跪了。”
众人听了,都起了身,几位娘娘因不晓得到底是什么事情经过,只惊异地看向闻晟,闻敏几个皇子却是一脸大骇,低头相望间,神色不定,闻牧却是一脸镇静,眼神坚定地看向闻晟,而常秀,则是低垂了脸,看不清面上表情。
“无论敛儿他们三人是对是错,你为了一个小小奴才便在宫里引起争执,还伤了自己的兄弟,这本就是你的不对,朕这番话,你可明白?”
闻牧只睁大眼睛直直看着闻晟,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儿臣只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父皇也曾对儿臣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果只因身处上位,而不能体恤下位者辛苦,把坐享其成当成理所因当,把下位者都不当人看待,那儿臣倒不知道,这些话到底有何意义了。”
“放肆,父皇对你言教,你也敢回嘴。”萧贵妃见闻晟说了这番话,闻牧不仅不顺势应错,反而还反驳得振振有辞,生怕他惹恼了皇上,连忙出口训道。
闻晟却不理萧贵妃的话,只饶有兴味地看着闻牧,道:“你既把话题说的这么大,那父皇倒要问问你,你也应学过,“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于上位者,观处全局,为了大局,偶尔牺牲一些人也是必要的。个人之小者,国家之大者,你如今为了一个奴才而使得兄弟阋墙,扰得宫中不得安宁,便是传到藩外,只当我朝中皇子不和,互斗倾轧,缺少礼仪仁教,即使是这样,你也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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