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门(上) 作者:邓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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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听了萧贵妃和闻牧这一番话,她更是心下难安,不由抬头急扫了周围人几眼,果见着众人虽是面色不一,但却多有嘲弄之色。
因自己心中已有了疑虑,如此一来,柳穗儿顿觉面儿上极是难堪,不觉又看了众人几眼,只这一看,却又让她发现一直站在拐角的如海面色甚是奇怪,似乎有种说不出的慌张。
她本就因月前如海抢她先占了闻牧的夜班儿生了隙,如今见了如海这副模样,心下不由更觉此事或许与他相关,因只心思翻动之下,突然喝道:“如海,是不是你拿了玉佩!怎么神色如此慌张?”
因萧贵妃在这儿,众人原本就已精神紧绷,再加上如海心中的确藏了事,眼下被柳穗儿这么一喝,却是大惊,只一下子跪了下来,嘴里连道:“主子恕罪,主子恕罪,奴才没偷东西,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奴才什么都没看见啊!”
如海之前是在殿外看门,之后也随着柳穗儿、安德等人进了殿里,只他一直不起眼,旁人原也没注意过他。他此时被柳穗儿突然的一句问话吓住,那惊慌失措的模样,却反让人觉着他和这事儿倒真有了什么关系。
因此,闻牧也肃声问道:“如海,你要是真知道些什么不说出来的话,便是知情不报,也只当同谋论处。”
如海更是惊恐,顿时惊惶不安地道:“奴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刚才突然想起……”
他话说到一半,突又停了下来。
“想起什么?”柳穗儿忙追问道,只她话插得急了些,惹得坐上的萧贵妃也不由看了她一眼。
“想起……”如海支吾了半天才答道,“想起……六月六天贶节那天傍晚,奴婢在后|庭子里见到安公公神色匆忙地从北跨院那里面出来。奴婢真不是有意要隐瞒的,奴婢只是想起这事儿,却真不知道那和这次丢东西相不相干啊!”
如海话音刚落,安德顿时脸色大变,便是全身也不禁打起颤来。
柳穗儿见了,只急道:“安德,如此你还有什么话好讲,北跨院只是储物的场所,向来是少人去的地方,贵重物品都在那儿,六月六那天你却去那里做什么?”
安德却是没话应答,只趴在地上哭道:“奴才冤枉,奴才真的冤枉啊!”
至此,他才恍然明白,自己竟是掉入了一个别人精心设计的陷阱里。不管那人是谁,只怕自己这次却是在劫难逃了。
第三十九章
安德那日的确去过北跨院,但却不是去偷东西,而是受人相约,应约而去的,只是这其中原由却又更不能与外人所道,否则,只怕即便他没有偷窃,萧贵妃也饶不了他。
原来,安德自进了昭阳殿,其他主子处找他的人便慢慢多了起来,只开始他还有些惧怕,行事上也十分规矩,对别人送的东西只是推拒,就连和他同是一个门子里出来的、二皇子跟前的小弦子送的钱财都打发掉了。
但也或许正是因为他推拒了小弦子给了别的宫人以启示,后来一些想收买他的人便多是送上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虽说这些东西在主子眼中是不很起眼,但皇宫里的东西,即便再差,出了宫也是个值钱货儿。而这其中,找他找得最勤的,便是大皇子闻致殿里一个叫小全子的太监。
小全子与安德本是一个县里出来的人,开始他只是套着同乡的名义和安德有些来往,他给的东西安德原先也是没敢要,只后来他趁着年节的时候,又借口送过一些小物件儿,几次推脱不过,又看不是什么很打眼的物儿,安德便终于有一次大着胆子收了下来。
有一就有二,无三不成礼,自此,小全子便时不时地给安德送些小东西,安德收了几次见也没出什么状况,胆子便慢慢大了起来,后来对小全子给的东西却都是来者不拒了。
安德也知道小全子是为着大皇子办事,便是小全子有几次向他打听五皇子的情况,他也尽只说些平常都能探听到的消息,再深些他便推说自己虽身在昭阳殿,但五皇子近前当差的只有常秀,即便有什么机密事情,也都轮不着他知道。
如此过了两三年,他升了主事也没见大皇子叫他做些什么,他便更是心定神安了。况且,安德原也有着自己的打算,他虽是拿了东西,心里却十分清楚明白,平日透露点小消小息不打紧,但若大皇子真叫他做些什么有害于五皇子的事情,他却是决计不会干的。毕竟,这皇宫里面若是没个得势的主子,下面的奴才只会更受人冷眼而已,真叫五皇子倒了霉,他这个五皇子殿里的副管事,以后还能得更多好处不成?
安德这边觉得自己得了便宜,大皇子那边儿却也不傻,闻致生在皇族,自是有一套自己的用人法子,他深明白有时候花大把钱财精力养的一些人,并不在于平日里能给自己多少好处,其用处只在于关键之时而已。
小全子供着安德,虽然没得过什么有利的消息,但若真到了用人之际,本就有了把柄在自己这边,再加上些其他的威逼利诱,还怕他一个小小的殿上副主管不乖乖就范吗?
因此,安德升了主事,小全子不仅更少向安德打听事儿,给的东西反倒却是越来越多。当然,安德都敢接了,或许也是时间日久、位子越高、胆子更大的缘故。
只这事儿被六皇子闻敏知道,却又起了其他想法,闻敏与闻致一母同出,虽不像他胞兄一般性喜渔色、阴狠狡诈,但却也有着自己顽劣的一面。
他自幼见惯了常秀跟在闻牧身边,便一直对其念念不忘,只他那时年纪还小,也非是要对常秀侮辱亵玩,只是对个清秀乖巧的小童多有好感,想与之亲近玩闹而已。况且,别人家的东西总是好的,闻牧对常秀越是看得着紧,他便越是觉得这人肯定是个好的,也就越上了心。
可常秀向来为人冷淡,除了他的主子,在其他主子跟前,竟是个两不沾。几番冷遇受挫下来,闻敏对常秀反是怀恨上了,再加上他年岁渐大,在闻致身边耳濡目染上一些恶习,到了后来,更是立了狠心要将常秀好好折辱一番。
闻敏知道兄长笼络了安德,便私下里找到安德,又许了他不少好处,只要安德寻了机会让常秀单独上他那儿去一趟。
安德自是知道六皇子不安好心,但他自己对常秀也是嫉妒已久,六皇子如此一说,反是正中他下怀。
只是安德也知道常秀平日多跟在五皇子身边儿,想把他独自骗去见六皇子却是极不容易,况且,他虽是有意谋划常秀,但这事儿也不能做得过于明显,否则依了常秀在五皇子面前的得势,到时候,牵扯到自己头上反是划不来。
如此,一直等到上回常秀一人去找五皇子,他才找着机会,陷了常秀去见六皇子。只他也没想事情最后会闹得那么大,竟惹得四位皇子打架,因此,常秀受杖责回来,他心虚之下便对常秀更是殷情,这样还骗过了旁人耳目,只当他二人师兄弟情谊深重,便是常秀自己,也在这段时间里与他更加交了心。
正在安德以为无事了的时候,这天里,他却在自己住处的门缝里收到个小布囊,布囊里是一个金花生和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着:“老哥,急事相托,六月初六戌时,北院墙下,不见不散。”
各宫平时的封赏物品喜好各有不同,中宫皇后爱用金叶子,南宫的主妃方德妃并随她同住在南星门后的萧淑嫔用的是金瓜子,西宫主妃萧贵妃的打赏喜用金豆子,而北宫主妃李贤妃及一并住在北月门后的王嫔则是多用金花生。大皇子虽早已搬出北宫住进了继元宫,但随着母妃喜好,赏手下人金花生也不出奇。
因平日和小全子私下里是往来惯了的,且又知道这种赏赐习惯,安德当时第一个念头便是小全子有事找自己。
安德也没多想,只觉若是危害到自身的事儿,他自是不会应,若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一个金花生,分量也是够了。如此,他收起金花生,又把纸条烧了,六月六那天,趁着殿里众人收拾的收拾,用晚膳的用晚膳,只一个人从平日里少有人去的后|庭子走,悄悄儿去了北院。
不想,那天在北院墙外等了小半个时辰,他也没见到小全子。不知道小全子是有事耽搁了,还是他的急事已经解决了,见不着人,他只得又急匆匆地由后|庭子赶回了殿里。
安德却是再想不到,只这一回行事,竟是让自己掉进了洗不清的茅坑里。
其实,宫里头哪个得势的奴才私下里没得过别人的好处?便是皇上身边儿的李吉宝大公公,平时也少不了收些其他主子的小恩小惠。安德本也没做过什么太对不起西宫的事儿,只他因了常秀的事情本就有些做贼心虚,加上奴才们私相授受也是宫里头明令禁止的,所以,要说了他是北宫的人约出去的,那怎么都是个罪,况且,他们殿里的,谁不知道萧贵妃最厌恶的便是北宫那头?
如此,眼下在萧贵妃面前,安德若说了是应着大皇子跟前小全子的约去了北院儿,他便是个清白的,也得惹了一身腥。况且,他原也不是个能自清的,就说他平时里收了小全子的那些东西,依着贵妃对北边儿的厌恶,再加上此刻的恼火,只怕他有几个脑袋都不够主子砍的。
这种长了一身嘴都说不清的事情,安德虽知是受了陷害,却也无法找着话儿辩解,最后,他只能伏地乞饶,直道冤枉。
他既是说不出去北院的理由,别人自然只当是他偷了玉佩却不承认,柳穗儿不禁面露喜色,正待开口说话,只旁边的常秀却是一下跪到萧贵妃跟前,道:“娘娘饶安德这一回吧,安德服侍殿下这些年,平日里也是尽职尽责,只这回被迷了心窍,求娘娘开恩,饶他这一回吧!”
萧贵妃原就因儿子殿里出了这种事而恼火,况且她对常秀已是生了厌恶,常秀这一哀求,不仅没让她消气,反是火上浇了油。
于是,只见她眉头一扬,厉声道:“放肆,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接着又对旁边的刘尚仪道:“大半夜这般吵吵嚷嚷的,烦人得紧,叫人先将这安德拖出去,等候发落!””
安德一听,脸色立时灰白,这一被拖下去,没个说话的机会,生死就全在主子的一念之间了,于是,他只拼了命地磕头哀求道:“奴婢冤枉,奴婢真的冤枉啊,奴婢虽去了北跨院,却不是为了行窃,娘娘明鉴,求娘娘明鉴啊!”。
萧贵妃半天只听得安德求饶,却又没见他真说个什么子丑寅卯出来,心下更觉厌烦,旁边的刘尚仪见了,忙一声喝道:“娘娘的话没听见吗?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这时候,一直站在旁边没出声的李达瞅了伏倒在地的安德一眼,却是凑近贵妃身边,轻声道:“刚才奴婢来时,听下面人说,在这奴才房里查出不少外面的东西,其中还有个金花生……娘娘知道,咱们西宫是向来不赏赐这个的……”
见贵妃立时目露寒光,他又接着道:“虽说这奴才该死,可昨儿才过了太后寿辰,大半夜里的,连个一整天都没过去,这奴才如此大叫大嚷,传到外面,可不好听。”
萧贵妃听了,面色更寒,站在萧贵妃身侧的刘尚仪也听到了李达这话,于是,忙出身向前,厉喝道:“你们还不堵了他的嘴,拖出去……”
“直接杖毙!”
萧贵妃四字一出,安德顿时瘫软在地,他还待再讲话,一直站于殿旁关注着五皇子神色的顾长庭却已不给他这机会,见五皇子面色如常,没有出言反对贵妃的话,他便直接挺身上前,和另一侍卫一手堵了安德的嘴,然后拖着人出了殿门。
萧贵妃见事已解决,方才当着众人的面儿对闻牧训道:“不过是个奴才,该骂的骂,该打了打,该杀的杀,你这殿里规矩该怎么整饬就怎么整饬,便是你从小心善,也不是这么个善法。”
萧贵妃话虽是在教子,其实,更多的却是在警告这昭阳殿里几个近前宫人——即便是有个和善的主子,宫里规矩却是不能乱了半分,不然,安德的下场,就是众人的前车之鉴。
听到萧贵妃的话,昭阳殿几名宫人俱都面露寒栗,相顾惊颤,再不敢有半分言语。
至于一直跪在地上,到最后都没被萧贵妃叫起身的常秀,则是始终低垂着脑袋,看不清面上表情。
一番训斥下来,萧贵妃也觉着今日有些伤了神,瞅着时间已近深夜,在又与闻牧交代了几句话之后,她便要带人回去了。跟在她身后的绿裳临走之时轻轻瞟了柳穗儿几眼,柳穗儿见了她的模样,朝她颔了颔首,然后便只和众人一起恭送萧贵妃出了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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