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红 作者:顾丞
Tags: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一个恍然,场景转换,宾客满座,人声鼎沸,偌大的王府处处挂满红绸红灯笼,贴上了扎眼的“囍”字。
那是沈和靖十六岁封王娶妻时的场景。
哪怕在梦中,陵钦也感到一阵又一阵的胸口发疼,像是胸口堵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让他呼不上气来。
刺眼的红色铺天盖地而来,将陵钦淹没在血海之中。他看不清楚新郎的面孔,只能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讥讽嘲笑,似乎在嘲笑他以色侍人,嘲笑他的自作下贱。
☆、暗香茶社
? 陵钦忽然就醒了。
他摸了摸额头,上面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亵衣亵裤已经有些潮湿,陵钦突然间很烦躁,后面流出来些粘腻的东西,让他愣了一下,紧接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沈和靖这次做完竟没有给他清理身子!
陵钦无奈地拿了块布沾了盆里的凉水胡乱擦了擦身子,又喝了几口凉透了的茶水,再无睡意。
他清楚地记得,瑾王大婚,那是他和沈和靖第一次争执。
“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本王不能娶妻?”面对他的质问,沈和靖只用了一句话就将他所有接下来的说辞堵住了。
陵钦晃了晃杯子里浅绿色的茶水,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沿着舌尖在口中蔓延。
他的确……没有任何资格。
他的脾气不好,沈和靖的脾气更大,两人从校场打到王府后院,再从后院打到床上,最后还是沈和靖压着他说了软话。
“陵钦,我与你不同,我现在的这个位置,不能有半步差错。”
陵钦看着沈和靖懊恼又委屈的神色,肚子里的火气也撒了出来,顿时就心疼了。
他将那个一手看大的孩子抱在怀里,闭上眼睛咬紧牙根,眼睛里渗出了水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颓然说道:“每个月到我这儿来几日。”
沈和靖身子一颤,哽咽道:“好。”
将所有的尊严在那一日彻底撕碎,陵钦怅然若失,心口疼了很长时间才缓过来。原想他和沈和靖真心相爱,委身于心上人也无所谓,但那种话说出来的时候,陵钦才意识到他也只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外室罢了。
聘则为妻奔则妾,至少黄氏还敢站在太阳底下彰显她的存在,而他却连光明正大多看沈和靖两眼都不能。
眼睁睁看着他娶妻,眼睁睁看着他生子,眼睁睁看着自己越陷越深。
沈和靖是皇子,却非嫡非长,母妃早亡,没有母家支撑一步步咬落牙齿混血吞,才一步步在残酷的宫廷斗争之中慢慢站稳脚跟。只有陵钦知道,沈和靖为了得到皇上的认可,暗地里付出了多少努力。
他每日只睡两到三个时辰,其余时间全用来读书,哪怕数九寒天冻坏了手也咬紧牙根继续写字。从六岁到十八岁,沈和靖被刺杀和下毒的次数不下十次,最严重的一次便是在围场狩猎之时被冷箭穿透左胸,只差半寸就扎入心脏。
陵钦庆幸那支箭上没有淬毒,否则沈和靖便不仅仅是躺在床上整整一个月那么简单了。
在皇宫这个杀人不见血的屠宰场中,并非沈和靖想争,而是有人逼得他不得不争。
败也是死,不争还是死。
沈和靖在屡次被拖入皇子储位之争时起,就注定他今后的道路必会充满荆棘和鲜血。
瑾王妃的父亲乃是南安侯,手握南方三十万兵马。这桩婚事有古怪,一来这婚乃是皇上亲赐,并非沈和靖所求,二来按照天家素来的顾虑,是不会让某个亲王和手握重兵的元帅结亲。
陵钦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点,那便是皇上有意在百年之后把江山交给沈和靖。不仅陵钦这样想,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瑾王大婚之后,朝中风向变了,以往支持二皇子和八皇子的大臣少了很多,中间派也有意无意往瑾王那边靠拢,待到瑾王妃怀孕之后,更是对瑾王的东宫之位有了定论。
一年前的某一天,当沈和靖兴冲冲告诉他瑾王妃已经有一个半月身孕的时候,陵钦连假笑都撑不住了。
沈和靖也意识到他自己在陵钦跟前不该提这种事情,收敛住喜上眉梢的笑意,拉起他的手轻声说:“陵钦,我需要这个孩子为我巩固位置。你若是生气就打我吧。”
陵钦没有客气,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打在了沈和靖脸上,他在沈和靖眼中看到震惊,然后甩了甩手,退后两步说道:“沈和靖,若是有一天你荣登大宝,我不许你尊她为后。”
天空泛出点点白光,陵钦按了按酸胀的脑袋,打开窗户透透气。冬日的寒气一下子吹了进来,陵钦猛地打了个哆嗦,他这才意识到只穿了个亵衣便在屋子里坐了半宿。
好在他自幼习武,身强体壮,不然非得生病发热不可。
在家中无聊了几日,趁着天气晴朗,陵钦生出了踏雪寻梅的乐趣。
小厮说:“城南头那片您常去的梅林,听说里头设了个茶社,咱们不在这儿的时候啊,不少王孙贵公子都喜欢往那儿凑合。要不少爷今天去那片梅林看看?”
陵钦披上一件大氅,脖子里围了一圈红色的狐狸毛,暖和的紧。
他的手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瞬失落,禁不住问道“梅林老人呢?”
小厮说:“昨天听翠儿说的,梅老在您走之后不久就染病去世了。”
到底还是卖给别人了啊,半年光景,物是人非。
还未到城南,陵钦便闻到了阵阵幽暗的梅花香。暗香袭人,清幽高雅,从布局就能看得出主人家费了不少心思。
陵钦看着路边含苞待放或盛放中的梅花,唏嘘中带着三分抱怨:“早年我看这片梅林开得好,还想买下来在里头盖个房子,没想到半年没见,这梅林就易了主。那梅老头真不够意思,从我这儿讨要过几十坛子好酒,他就算等不到卖给我直接卖给瑾王也成啊。”
说话间,陵钦已经隐隐听到梅林深处传来点点笑声,间或有清歌雅乐悠然响起,好一派恣意潇洒。
又走几步,便有个中年男子挡住了去路。
“这位公子,此处乃是私人园林,入园当有请帖。”张成委婉地拒绝陵钦更深入的走访探寻。
小厮上前一步,道:“大胆,知道我家少爷是谁吗?”
张成眼珠子在眼前穿着简单却贵气逼人的青年身上转了一转,总觉得这脸儿在哪里见到过,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但在京城混了四十年,张成早就练就一身看人的本事,也不敢轻易得罪。
他做了个揖,道:“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公子见谅,只是小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见不到请帖小的也不敢轻易放人进去。”
陵钦闭上眼睛深深嗅了口梅香,只觉得肺腑之中都是这些气味,心情并不折损,只随口问道:“这家主人是谁?”
张成讶然一瞬,便道:“是北威王府的世子。”
陵钦的双眸猛然睁开,迸发出一道冷光,硬生生将张成吓得打了个寒战,出了一身冷汗。
小厮上前叱喝道:“你胡说什么,有眼不识金镶玉,北威王府的世子就在你面前站着!”
张成心头大骇,再看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孔,顿时就一个灵机想起他是谁了——前些日子凯旋回归骑着高头大马的陵小将军!
双腿一软,张成一下子跪在地上,边磕头边说道:“北威王世子恕罪,小的也是听里面人这么说的……”
前因后果想了个大概,陵钦冷冷一笑,迈开腿便往林子深处走去,“北威王府至今还未请封世子,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胆敢冒充我北威王府的世子!”
贴身小厮朝地上呸了一口,道:“少爷,没想到咱们才离开半年,就有人赶在这儿兴风作浪闹妖了,这次咱们一定要将他们抓个现行!”
陵钦心中门清,恐怕那人口中的世子便是黄氏的儿子陵昕,早就听闻陵昕张罗着开了个什么暗香茶社,常有人来捧场,只是陵钦对他这个名义上的长兄素来没什么好感,连带着他的事情都不耐烦打听,若是多问一句,恐怕就知道实情了。
转了几处弯,看过几点红梅,一个修葺雅致以竹为主要材料的居室出现在眼前,帘子是撩开的,从里面一眼就能看到这片开得最好的梅林。
幽香盈盈绕怀,弦歌雅乐不散。
“李兄好文采!”有人夸赞。
那位李兄连连推辞:“哪里哪里,暗香居士相比还差得远呢。”
一道清雅温润的声音渺然飘至,谦和温顺道:“李兄折煞我了。”
小厮怔然,惊讶道:“这不是,这不是……”
“的确折煞你了。”带着一脸的嘲讽,陵钦手里捏着一根刚折下来的梅枝,踱步进来。
乐声戛然而止,屋内数道视线同时集中在陵钦身上,热络的气氛瞬间凝固成冰。京城中哪家贵公子不认得年纪轻轻便名动天下的陵小将军,而且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北威王府嫡子,素来受北威王喜爱,指不定哪天就请封世子了。
陵钦的视线淡淡从那些人身上扫过,最终停留在端坐中间的青年男子身上。
他肌肤胜雪,眉目如画,端的是清俊儒雅。陵昕手中抱着一个暖手小炉,身披一件白狐大氅,头上一根水润的玉簪子,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赞叹一句。
每次见到陵昕,陵钦心头多少会有种“可惜了”的感慨——哪怕他不喜欢陵昕,对他亲近不起来,也不得不承认,若不是他身子羸弱多病,恐怕如今也已经是名动京师了。
陵昕温和一笑,起身道:“钦儿怎么来了。”
陵钦看着他那双微微发紫的唇和苍白的面色,心头总觉得有什么在不停发堵。陵昕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心疾,有几次发作起来险些要了命,更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
而且,他虽然嘴上说的狠,但心里对于陵昕其实是有愧的——十五岁那年的刚刚开春的时候,他将陵昕推到了湖中,险些要了陵昕的命。
对于这样一个人,他又何必锱铢必较、赶尽杀绝?
陵钦将手中的那枝红梅放在陵昕手中,脸上慢慢堆起一个不深不浅的笑容,说道:“大哥好雅兴,我路过此地便来看看,没想到遇到大哥。”
陵钦和陵昕的指尖相触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他连指甲都隐隐透着紫青色,便说道:“难得阳光明媚,风也不大,大哥还是出去走走舒络舒络筋骨,对你的心疾也有好处。”
对于突如其来的温言温语,陵钦倒没有觉得突兀意外,而是淡淡笑着,将暖暖的手炉放在陵钦手中,道:“我这里暖的紧,你的手竟是比我的还凉。”
陵钦想要推辞,就听陵昕继续道:“马车上还有手炉,冷不着我。”
道了声谢,又兄友弟恭说了几句,陵钦便拿着小手炉离开了。
除了梅林,陵钦的脸立刻阴沉下来,招来手下道:“去查查这片梅林是谁买给大哥的。”
当天晚上,陵钦便收到了手下传来的消息,捻开纸条看了之后,他浑身都迸发出滔天怒意,连手指都在不停颤抖着。
片刻之后,陵钦将纸条扔在火里,烧成灰烬,
☆、相忘江湖
? 在惊怒到极点的时候,陵钦反倒是冷静下来了。这些年来帮沈和靖做事,多多少少也有了几个堪当大任的自己人——沈和靖所不知道的自己人。
陵钦招来常年蹲伏在京城里的暗桩,细细问了自他走之后的半年里瑾王和陵尚书府上有过的来往。半个时辰之后,屋里跳动的烛火泯灭了。
沈和靖自大婚之后便每个月只有三五天到他这里来,一连十多天见不到也是正常的,但这一次,在陵钦得知他和陵昕交往过密之后,再回想那天夜里沈和靖在他说了几句陵昕不得听的话便起身离开的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陵昕的眼眶酸胀无比,他望着仿佛无穷无尽的黑暗,单手撑在额头上,心中一阵又一阵的疼着——比沈和靖大婚的时候还要难受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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