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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谷狐狼+番外 作者:爱跳舞的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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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看着已丝毫不见往日风度的大儿子,杜如峰张口正欲教训几句,话到嘴边却到底没有出口。都这个时候了,何必呢?
  人都是爱凑热闹的。因此每次公开行刑,台前都是人山人海。但若为了凑热闹而要把自己淋个透,那这个热闹便没多少人愿意去凑了。午时三刻,漫天雨幕中,唯有这一方邢台上站满了人,没来由的竟生出几分滑稽之感。监斩官也提不起什么精神,连惯例的询问犯人有何遗言都索性省了,一到时辰便匆匆扔下令箭,只盼快点结束好回家喝完热汤暖暖身子。
  依照惯例,身为一家之主的杜如峰最后受刑。只听女眷们一声惊叫,一蓬血雾溅上雨帘,一名小妾的头颅滚落刀下,断颈处流出的血汇入地上的雨水中,竟如一条条小蛇般蜿蜒开去,一双写满了难以置信与心有不甘的眼眸正好朝着杜如峰这边,本来还没勉力支撑着的女眷们此刻却是晕过去了十之八九,儿子们中亦有人白眼一翻便到了下去。杜如峰却依然挺直着身子跪着。闭了下眼睛,他将目光投向了远处,仿佛要透过这瓢泼的大雨去看清楚些什么。忽然,他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目光停留在了远处一条巷子的拐角,紧接着,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又摇了摇头。也幸亏众人都想着早些完事早些回去,竟没人注意到他的这些小动作。
  拐角里,何旻的手握在剑柄上,手背上浮起的青筋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汹涌情绪。他旁边,柏礐紧紧地抱住杜琬,怀中的人儿脸上一片濡湿,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斗笠不知何时早已调到掉到了地上,仿如绝望的小兽般挣扎着、哭喊着:“你放开我!放开我!让我去!让我去……”到最后竟带上了几分哀求:“算我求你了,别拦我,好不好?好不好……”见束缚着自己的胳膊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杜琬渐渐停止了挣扎,只是低低地啜泣着。柏礐心中又是难受又是心疼,手下不由松了些力道,一手将杜琬的脑袋往怀里按着,低声哄道:“别看,子珒,别看。”
  谁知杜琬头一偏躲了开去,扭头张嘴便是一口咬在了柏礐的手上。牙齿咬入肉中,鲜血瞬间渗了出来,柏礐不禁“嘶”了一声,低下头,却见杜琬已安静了下来,只是那双眼睛仍死死地盯着远处的行刑台。心下又是一痛,手上的疼痛反倒被忽略了,便也不说话,只是用另一只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杜琬的发,嘴里不停重复着:“没事的,没事的。我在,我在……”
  偶然抬头朝那处看去,只见一片模糊的人影中,只有一道人影笔直地跪着,待想看得仔细些,却感受那道人影仿佛朝自己这边看了过来,柏礐一愣神,随即便感受到怀中的身子抖了抖,咬着自己的力度也松了几分。正欲低头看看杜琬的情况,却依稀看到那人朝自己这边笑了一下,紧接着似乎又摇了摇头。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便觉杜琬放开自己的手一下子瘫软了身子,靠在自己胸前,眼睛仍盯着行刑台,嘴里喃喃着:“爹……”
  柏礐心头一跳,再抬头,只见那道人影依然跪得笔直,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自己在看他,又淡淡地笑了笑。明明隔着雨幕,柏礐却能感受到那略略勾起嘴角的动作与杜琬竟几乎如出一辙。就那么一瞬间,柏礐觉得自己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目光不离,柏礐坚定地点了点头。
  看到小儿子的那一刻,杜如峰是着实吓了一大跳。本来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又下着瓢泼大雨,怎么也不可能看清容颜的,但或许这便是父子间神奇的血缘羁绊,只一眼,杜如峰便知道,那就是他的琬儿。
  一时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小儿子没有被抓到,还自由地活着,忧的是京城是非之地,若是被人发现可怎么得了?目光落到旁边那人身上,分明应是不认识的人,却莫名地带着一股熟悉的气息。杜如峰瞬间想起了那封信,心下几分惊讶,几分愧疚。到底,还是牵扯了不相干的人卷入了这场是非,没想到,他对琬儿竟用情至此。待见那人朝自己点头,杜如峰心中一声长叹:这段孽缘里,究竟,是谁害了谁?
  地上的头颅越来越多,鲜血横流,连地上的积水都渐渐染上了红色。终于,杜家的长子的脖子也在自己的哭喊声中断在了刀下。杜如峰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自己走到了铡刀前。忽然一道白光闪过,一声惊雷随之在天边炸响。杜如峰猛然抬头,便见拐角处,一对身影正朝着自己叩首而拜。
  
 
  ☆、第二十三章
 
  一道道身影倒在了刽子手的刀下,杜琬却没有再流泪,只是睁着大眼睛静静地看着。然而柏礐却能感受到,他的心和他的身体一样,每一颗人头落地,便冷上一分。不知该如何是好,语言在这一刻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柏礐只能用尽全力地抱紧了杜琬,希望能用自己身上的温度让怀中的身体暖上哪怕是一分一毫。
  当杜家的家主站到了铡刀之前时,杜琬猛然挣开了柏礐的怀抱,柏礐一惊,急忙伸手拉住:“子珒,你别……”然而杜琬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定定地站着,随即膝盖一弯,就这么直直跪在了雨中。柏礐先是一愣,随即紧贴着杜琬面朝刑场也跪了下去。身后的何旻亦跟着下跪。
  闪电划过天际,一瞬间仿佛劈开了雨幕,父子二人竟在一瞬间觉得对方就近在咫尺。杜琬紧咬下唇,随即伏下身子,额头磕在地上,一下水珠飞溅,竟像是炸开了一朵诡异的花。柏礐心下不忍,却也没有阻止,只是跟着杜琬也磕下了头去。
  铡刀终究还是落了下来,杜琬正好直起身子,一时只觉漫天的雨珠都染上了红色,雷声隆隆,杜琬却仿佛听不见,电光闪闪,杜琬似乎也看不见,只觉得家人的血都化作了雨水一颗一颗地狠狠打在自己的身上。无意识般地,杜琬站了起来,却不再流泪,只是有些僵硬地朝着刑场走去。柏礐大惊,连忙跳起来从身后一把抱住他:“子珒,你不能去。走,我们得赶紧离开。”
  杜琬豁然转过身来,电光闪过,那双眼中死寂般的悲哀看得柏礐竟有些害怕:“那是我爹爹,恒之,那是我的亲爹爹啊。”
  柏礐哑然,于情,他不该阻止,然而于理,他不敢保证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看着杜琬,一通通道理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脸上变换的神色透漏了内心的挣扎。又是一声雷炸落,轰隆声未绝,三人皆是神色一变,落珠般的雨声中,有谁的脚步声正朝此处而来。如此天气,怎么想也不会是恰巧路过。这个人,无疑是冲着他们来的。
  刑场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里,一名青年男子静静地坐着,苍白的面色与紧紧抓着衣襟下摆的双手透露出内心强忍的痛苦。一名三十多岁、容貌依然俊美的男子默默地站在他身旁,虽是一身素衣,但布料做工皆十分考究,一看便知绝非寻常人家之物,束发的簪子虽然款式简单,却是上等的羊脂美玉,只是站在那里,便透出一股子久居上位的威仪。然而此刻,他的目光却胶着在坐着的男子身上,含着深深的担忧与心疼。许是难以忍受这许久的静默,终于开口道:“子琮,你真的,不用去看看吗?”
  坐着的男子闻言转过身来,往常闪烁着精明的眼中仿佛蒙上了一层迷雾:“去了又有何用?我既救不了他们,也不能给他们收尸。更何况,我怕我会做出我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事情。那一定不是爹娘愿意看到的。”与杜琬几分相似的眉目,正是杜家三公子杜琋。
  便听杜琋接着道:“倒是三殿下,今日便无公务要处理么?一大早就往这里跑。”那人竟是当朝三皇子,吴王宋涟。
  听着杜琋不冷不热的语调,宋涟只是苦笑,举步走到那人面前,俯下身子,看着杜琋的眼睛,道:“我怕你会有遗憾。”
  “遗憾?为人子不能为父母送终,连保得父母全尸都不能,我这一生早已注定要抱憾的了。”嘴上这么说着,眼眶却是红了,杜琋低下头,不想让眼前人看到自己的泪。
  宋涟见状,深深地叹了口气,轻轻拥住杜琋,道:“你到底还是恼我。”
  杜琋竟也不躲,反倒顺势偎进了宋涟怀里,沉默了一会儿,道:“若没有你,此刻我便已经被斩首了。天威难测,我怎么会恼你?”
  宋涟收紧了手臂:“那就哭吧。在我面前,你又何必压抑自己?”
  也不知是不是这句话的效果,杜琋的双肩抖了抖,低低的呜咽声渐渐从喉间发出。再也忍耐不住,便也不管是不是什么名贵料子,眼泪鼻涕便直接蹭在了宋涟的前襟上。宋涟也不恼,反而温柔地拍抚着,眼中是连府中姬妾都未见过的宠溺与纵容。
  未几,呜咽渐止,似乎想起了什么,杜琋抬起头,犹带泪痕的脸看得宋涟心里一抽一抽地疼:“对了,琬儿的事,怎么样了?”
  抬手为他拭去眼角的泪珠,宋涟拥着人轻声道:“快中午的时候我的人看到他们进城,我已经派人带着你的信物去找了。别担心,琬儿从小就机灵,一定不会有事的。”
  小巷另一头,一道人影踏雨而行,渐渐靠近。三人的神经都绷了起来,柏礐下意识地将杜琬挡在了身后,手按刀柄,随时准备出鞘。然而那人却在距离三人二十步左右的地方便停了下来,接下腰间的佩剑看也不看地丢在地上,朝三人微微躬身,道:“敢问是杜琬杜公子和柏礐柏将军吗?”
  三人心中一凛,柏礐心中警钟大作,沉声反问道:“你是何人?”
  来人却没有回答,探手入怀,柏礐背上的肌肉瞬间绷紧,却见那人只是拿出了一个油纸包,道:“小人奉杜琋公子所托而来,琋公子言琬公子见了此物便可知详细。”
  三人一惊,方才隔着雨幕,谁都没有看清邢台上有多少人,分别都是谁。杜琬的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欣喜:莫非,三哥还活着?柏礐却是瞳孔一缩,道:“扔过来吧。”
  来人也不多话,手一扬便将油纸包扔了过来,柏礐不动,一边的何旻身形一闪,将那物稳稳地接在手里,只感触手之时力道便已几乎衰竭,确实只是单纯地将东西抛过来。
  杜琬接过油纸包,颤抖着手缓缓打开,只一眼,身子便是一震,看向来人道:“你是说,我三哥还活着?”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着。
  来人却依然没有正面回答:“包内还有一物,琬公子看过便知。”
  杜琬一愣,忙将纸包完全打开,一只通体碧绿的扳指,本应是上品,偏偏根处横着一道断痕;一块乌木牌子,粗陋的花纹,中间一个歪歪扭扭的“琋”字。
  时光倒错,年仅十五岁的杜琋第一次跟商队外出回来,便兴冲冲地跑到幺弟房里,得意地炫耀道:“琬儿快看,纯正的翡翠玉扳指呢。好不好看?”六岁的小杜琬一下子就被吸引了目光,立马吵着闹着要玩。杜琋宠弟弟,也就真的给了他任他把玩,结果小杜琬手上一滑,扳指“碰”的一声磕在了桌上,虽然没碎,根处却多了一道裂纹。小杜琬知道做了错事,嘴一扁“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杜琋到底疼爱弟弟,非但不怪罪,反而哄道:“琬儿乖,不哭不哭。没事的,裂了三哥也戴着。嘿嘿,裂了倒好,你看,这不就有了个记号了嘛。以后你看到这个裂痕,就知道是三哥的扳指啦。”
  小杜琬止了声,吸着鼻涕睁着大眼睛看着杜琋。杜琋不由笑了,摸了摸弟弟的头,伸手拿过扳指便戴在了手上,道:“你看,三哥戴着好不好看?”未张开的骨骼,成人的扳指戴在手上有些宽大,小杜琬却用力地点了点头,重重地“嗯”了一声,接着伸出小手,用自己比杜琋小了一倍的小拇指勾了勾杜琋的小拇指:“那三哥要一直戴着哦。要是哪天三哥在外面想琬儿了,就让人把扳指送来,琬儿就去找三哥。”
  一个多月后,杜琋便又离开了家。小杜琬在家里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到底还是弄坏了三哥的东西,得送点东西赔礼才是。小小孩子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块乌木,便照着府中侍卫腰牌上的花纹,抓着小刀一笔一笔认认真真地刻了起来。末了还在中间刻上了一个大大的“琋”字。还是三哥教我写的呢,小杜琬看着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
  如今,玉扳指和乌木牌都躺在杜琬手上的油纸包里,杜琬定了定神,轻轻取出乌木牌。这么些年过去,牌子上的花纹字迹已多少有了些磨损。福至心灵般,杜琬突然将木牌一翻,原本平整光滑的背面,多出了几个字:“跟来人走。”
  杜琬的眼眶瞬间又湿润了,本已停止的泪水再次混合着雨水在脸上横流:除了自己,杜家还有人活着,真好,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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