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文]碎玉章台 作者:Requiem花葬列/Mr_眉毛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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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士第一次来,是十年前(197)的事儿了。
南阳这里人家并不多,水镜先生和诸葛亮也大都认识。但从那一天开始,突然就出现了一个谁都没见过的老道士。那道士孤身一人,穿得十分随意,半点其他道士超凡脱俗的感觉都没有。走起路来晃来晃去,看上去非常不正经,笑也得傻里傻气。和人说话的时候,总有人骂他“老不正经”,他哈哈大笑,也不以为意。
诸葛亮却不那么看他。
他确实不太正经,但是谈吐之间却总是能让人感觉到一种潜藏着的睿智和不凡。仿佛已然洞悉一切,只不过在等一个契机。
水镜先生听罢,点头道:“如是。”
水镜先生何等睿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有故事的人。
后来他的师傅水镜先生很喜欢去找他说话。看上去说的都是些没用的,但诸葛亮能听出其中的玄机。水镜先生总是想旁推侧敲出一点有关于他的事情,但那道士却总是不动声色地回避了过去。
手法相当高明。
诸葛亮看着他,这个孤身一人,只有一个大书箱子和破酒囊的老道士,究竟是什么人。
水镜先生和这老道士两人一来二去就熟了。水镜先生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哈哈笑道:“名字算什么,渣渣。有个小子给我取了个挺不好听的外号,第一个字是‘白’……那你就叫我老白吧!”
水镜先生颔首,唤了一声“老白”。
老白道士几乎什么都没有,钱不很多,但也不见他饿着。没事烧点小酒,哼歌小调,日子过得舒服得很。
水镜先生问他,“来这里做什么?你不是这里人吧。”
老白道士哈哈道:“我要消磨时间。”
水镜先生道:“哦?”
老白道士将一杯酒一饮而尽道:“我在等。”
等什么?
一个人?一件事?一封信?
一个契机?一个转折?
不知道。
要说两个天天待在着一亩三分地的人在都唠写什么,那真是说不准。
他们一般都不谈政治。或者说,是老白道士不想谈政治。每次水镜先生说到都会被他悄悄地转移了话题,水镜先生也就不再提了。那次诸葛亮在一边看书,他们两人在喝酒。水镜先生喝得很文雅,老白道士喝得很野兽。他一激动就喝醉了,拍着面前的小桌开始说以前的情史。
诸葛亮听了,大概情节就是,他单恋一个女子,才貌双全,还没等跟她家提亲,她就被一个军阀强行娶走了。后来见了那军阀,竟然发现是他多年未见的发小。他满肚子气没地方撒,他一冲动就去当道士了。
真是无聊的故事啊。诸葛亮叹。
“孙文台!那个人渣!”老白道士醉得有点大舌头了,一个劲儿地拍着小桌,嘴里念念有词道:“人渣!抢走了我的眷如……我的眷如……”他满脸通红,眼神也迷糊了起来,“能打仗、怎、怎么的……你娶走她就好好保护她啊……结果还不是、死在战场上……留她独守空闺……”
文台?
莫不是……江东的孙文台?
江东一代英豪孙坚……原来是这样。
水镜先生听得哭笑不得,又没办法安慰。江东一带的军阀孙坚可以说是强娶了吴家才貌双全的女儿这事,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只是几乎没有人知道的是,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小配角,连个名字都没能露上,就在这喝闷酒。
一生未娶,情何以堪。
“你恨他?”水镜先生慢慢地抿了一小口,老白道士趴在小桌上,声音听起来怪怪的,“……当然恨啊。我都要恨死他了。”
然后就睡着了。睡得像死了一样。
那时候诸葛亮其实还是不太理解的。他还没有遇到生命中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所以他还不明白。孤身一人的悲哀,这么多年了,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都要成灰了,也仍旧忘不了。
知道了他的情史,水镜先生有的时候就拿这个来取笑他。他一张老脸涨的通红,喳喳地叫着不让他说出去。
后来说到了他最恨的那个人的孩子,老白道士的脸色变得很古怪。他憋了半天说,“虽然我很讨厌那个人渣,但是他儿子还是挺可爱的。”说到这里眼睛一亮,“我可喜欢他大儿子了!那小子长得、那风度、太像样了!以后一定能有大成就!”
孙坚的大儿子……
难道是——
水镜先生笑着看着他,“孙策?”
那时孙策已然小有名气,老白道士没想他能知道,更是激动,说:“就是他!我伯符小儿!啊哈哈!”
诸葛亮心里默默念,你不恨人家爹,还喜欢人家儿子,这叫什么事儿吧。
那是诸葛亮第一次不是从路人的口中得知孙策的名字。
他当时也没在意,就按照师傅的安排看书。而且看的是老白道士的书。
老白道士有不少书,而且使不少好书。有许多都是已经失传了的。他知道水镜先生是个不凡的人,看好他了,就将这些书借给他和他的徒弟诸葛亮看。时间一长,水镜先生就将这些书读得差不多了。
“确实是好书……件件珍品,价值连城。”水镜先生赞叹道:“你是如何得来的?”
老白道士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轻声说,“我是偷来的~”
弄的水镜先生不知该说什么好。
老白道士没什么东西,就那几个书箱子,也不是特别好的那种。但是有一个小小的箱子子却不同寻常。与其说是箱子,还不如说是个匣子。不仅小巧精致,而且上了连环锁,放在干燥干净的地方,每天擦一遍,也不见他打开。
他不曾借给水镜先生看,也没有和他谈起过这个东西。但水镜先生知道,这个东西,是关键的关键。
这小小的额一个匣子,必然要比其他的那好多箱子的珍贵书籍,还要珍贵。
恐怕,这就是他来到这里的一个原因之一。
日子就这么一直过着,也没什么变化。两三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么老不正经,每天喝酒睡觉唱歌,也没什么动作。
不知道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直到那一天。
一切都变了。
知道现在,诸葛亮想起的时候,还会觉得有些不真实。
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见过了许多人,许多事。再想起来,才知道其实一切都是注定的。
四十九.
七年前一个早晨,风云大变。
从清晨开始天就阴阴地压了下来,却偏偏地不下雨。压得人心里发闷。
诸葛亮在读书,水镜先生闲着没事做了一个占卜。
做完之后脸色大变。
他将柜子里的八角横道拿出来,在上中天的位置放了一个一个小球。
那小球咕噜噜地转了几圈,在各层横道之中九度易道,最后“啪”地一声,不偏不倚地掉进了红色的杯子中。
诸葛亮放下书,轻声问:“先生,怎么了?”
窗外突然狂风大作,阴风怒号。黑云压下,雷霆乍惊。
水镜先生看着那个红色的杯子,长叹两声。
“哎——哎——!”
他这两声叹极其怆然,像是要悲到了骨子里。诸葛亮了解他。他一般遇事,都说“好”。遇到什么不顺的事情,一般都只叹,“哎”。
这次却叹了两声。
诸葛亮觉得了不得。
窗户让狂风吹得响个不停,水镜先生一言不发,缓步出去。狂风吹得他衣襟扬起,路上行人纷纷躲避,却惟独他一动不动。
诸葛亮随他出去,飞沙走石,耳畔呜呜作响,让人心惊。
水镜先生望着天喃喃道,“天象不定啊……”
诸葛亮沉声道:“天下必有大劫。”
水镜先生微微颔首,又长叹一声,“哎——!”
那是他们二人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知道那天下午,徐庶骑马而来,像往常一样带着包子,望着远方道,“啊,江东的孙策被刺杀了。”
水镜先生面色一变:“什么时候?”
徐庶道,“昨天下午。”
水镜先生沉思片刻,面色凝重地踱了几步,摸着八角横道的架子,眸色深远地道:“……这是被白虎星克死了啊。”
这是他第二次从水镜先生口中听说有关孙策的事情。冥冥之中他总觉得孙伯符是不同的。每一次水镜先生提到他的时候,表情总是很微妙。
“先生认为孙伯符将军如何呢?”他问。
水镜先生眯了眼睛,无奈而释然地笑道:“你说呢?”
诸葛亮摇头,“孔明未曾见过,仅听旁人言语不能妄下定论。”
水镜先生朗声大笑道:“是啊孔明。你一生都不会见到他……但却会一生为其所累啊。”
诸葛亮听得疑虑,还想再问,水镜先生却已然不答了。他望着远方,施施然道:“人既已死,何必再提。让亡者安息吧。”
诸葛亮自然不能再说。
但那句话却一直刻在心里。
所以后来,当睡梦中的周瑜卧在他的榻上,悲伤而痛苦地梦呓道,“伯符……伯符”的时候,他似乎突然明白了那么一点点。
果然。不见孙策,却为其所累。
多么可笑。
孙策死之后半个月,天仍是很阴。十几日来狂风大作,一直压着,却偏偏不下雨。显得格外不正常。
这几日水镜先生的神色一直很奇怪,诸葛亮也不问。到了这一天,山的那头出现了些许微微的烟来,水镜先生大惊失色,喊道:“孔明,快随我来!”
两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去,近看了去,竟是那老白道士的茅屋。
——他竟正在烧房子。
他近乎僵硬地站在燃烧着的茅屋面前,背对着诸葛亮和水镜先生。诸葛亮看到那个背影的时候心几乎停了一下,胸口好难受。
老白其实不老。也不过不惑之年。他平时嘻嘻哈哈不拘小节,倒也没觉得什么。
但他一定背负着很多东西。
诸葛亮知道那东西一定是和孙坚孙文台或者是孙策孙伯符有什么关系的。他安安静静地守在这里,必然有什么原因。
那日他喝醉了,说到孙坚的时候,虽然说恨他,但语气中却也有深深的惋惜和羡慕。
惋惜什么呢。羡慕什么呢。
“老白……”
水镜先生一声叫出来,过了好久,他才回过头来。
他还穿着和以前一样的衣服,不甚正解,就像他从前的不甚正经。
今天却迥然不同。
回过头来的一瞬,诸葛亮近乎窒息。
他早就该知道孙策死了是对他多大的一个打击。但是他从来没有往这方面去想。他站在熊熊大火的面前,天沉沉地压了下来,电闪雷鸣,风气飞沙。他看到的是一世的辛酸和苦恨,掩藏在嬉笑和随意之中的痛苦。
是要有多痛苦呢。是能有多痛苦呢。
是有多痛苦,能让他脸上全无笑意,悲怆而木然地如同死去。
是有多痛苦,能让他颓然苍老,一夜白头。
五十.
后来发生了什么诸葛亮已经不记得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有人在他面前死去。
绝望的道士抱着那个精致的匣子,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望着天空,口中喃喃地念着,文台,文台……我对不起你。
伯符他……伯符他。
那时诸葛亮还不知道一个人在失去了精神支撑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他看着那个原本嘻嘻哈哈的道士,变得绝望痛苦,一夜白头,老了仿佛有几十岁。却无力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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