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中国病人 作者:南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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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又一年,我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放弃了,只有我固执地相信你还会回来……你果然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是一个懦夫。”
他一个人说了很多,齐羽漠然地听他逻辑匮乏的语言。朗风贪婪地凝望着他,眼睛里有东西在燃烧。前一刻还沉浸在痴迷里,他又忽地发起怒来,“但你实在令我失望!”
这一刻朗风看起来比齐羽更像个精神病人。
朗风痛心疾首地指谪:“你竟然还会再次相信他!”
齐羽一下子就明白他指的是张起灵。
朗风的话语像一只可恶的手,拨弄了一下始终梗在齐羽心里的那根刺。刺一直都在,不碰的时候被刻意忽略,现在冷不防拨动一下,所有该痛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
朗风满意地看到齐羽的表情变了,像坚固的面具碎裂,露出底下困惑交织着痛苦的内涵来,他满意地笑了:“齐羽,我会帮你,无论你要做什么。”
“无论是吴邪,还是张起灵,我都会帮你,杀死他。”
27.
“小邪。”
他从铁网间收回贴在玻璃上的手,转过来望着呼唤他的人。男人躺在房间里唯一的那张病床上,枯瘦的手臂朝他抬起,手背还连着输液的软管。他放平踮起的脚,跑过去跳上床,钻进男人的怀抱里。
“爸爸,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他不喜欢住在这里,他们只被允许待在这一间,一天又一天,窗户外面永远只有单调的一种风景。
他想起了那个常和他一起玩的名叫老痒的臭小子,还欠着他五个玻璃弹珠没有还。
但是爸爸要留下治病,虽然他并不明白为什么非在这里不可。
有一天爸爸嘱咐他,“无论他们对你说什么,都不要相信。不要思考,也不要说话。”
他努力仰头,试图看清父亲的面目,却总是模糊的。
“记住了吗?”爸爸的手落在头顶,他点头。
又一天“医生”们又来给爸爸做检查,他被惯例地带出病房。不知为什么这次他的感觉很不好,临出门他忍不住再回头看了一眼,这一次终于看清楚。
爸爸在哭。
他的心揪成一团,刚想说些什么,就被人用力地推出了门外。
门关上了,他再也没有见过爸爸。
床单换过了,白得瘆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病床上已经没有人。
没有人对他说过爸爸到哪里去了,他自己隐隐地领悟到了死亡这回事。
他在已经闻不出爸爸味道的床上流了一晚上的泪。
第二天开始他被关进黑黑的屋子,连同唯一的单调风景一起被剥夺的,还有他生而为人的权利。
那些人剥光他的衣服,把他当成野兽一般饲养起来。
起先他还会感到羞耻和抗拒,但被关的时间越长,思维也跟着混乱起来,到后来就连他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物事了。
他只是谨遵着爸爸的忠告,不信任,不思考,不说话。
他不知道这种状态下的自己已经不正常了。
后来他们开始给他打针,每回注射后总会有个声音和他说话。虽然他的脑子里吵哄哄的,却死死闭着嘴,从不回应。
从爸爸离开后,他再没开口说过一个字。
“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吴邪。”
吴邪,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他都差点想不起这是自己的名字了。
他往笼子深处缩了缩,尽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他还是本能地想与声音的来源拉开距离。
“你应该试着相信我,我是来帮你的。”
那个人说他的名字叫张海客。
张海客的声音听起来是个和他一样大的小孩,他不知道一个小孩又能给他的处境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吴邪突然警觉起来,他记起爸爸的忠告,根本不应该思考的,在想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开始相信对方的说法了。
如果能够,他希望把听觉也关闭,他不想听张海客的任何言论,尽管他总是一言不发,不代表他听不到。
张海客也并不是每天都来,他来的时候通常是吴邪刚被抓去打过针。
他们的相处模式是这样,张海客一个人说,吴邪装作听不到,从来不予回应。抗拒到极点,他会神经质地摇晃着身体,试图把那个声音甩出脑海。
这大概是出于对危险本能的规避,吴邪好像也有所觉,一旦回应,就等于承认了张海客的存在,获得了他的认可,那么那个人所说的一切都会变成真的。
地面摇晃起来的时候看守正在往他的笼子里补充食物和水,上面隐约有人惊叫了一声,那人惊慌失措地抛下手中的东西,踉跄着逃了。
一时充斥着错乱的脚步和东西摔倒的声响。他紧张地双手抓住笼子,手心被震麻,无法撼动半分。
“你还不准备相信我吗?”又是张海客。
他强压下内心的恐惧,尽管它已经要把他折磨至疯。
这一切都是假的,他再一次对自己说。
黑暗中张海客仿佛叹了口气,就再也没说话。
吴邪想他是走了。
一场地震不知持续了多久,再度归于沉寂时,世界好像也不喘气了。
吴邪知道这次是真的没有人了,黑暗和寂静漫无边际,透体而入。
他想到了死。
本来到死也不过是他一个,直至光线划破黑夜,刺痛了他双眼。
张起灵的意外到来让吴邪紧张万分,举凡有事先怀疑已经成为他的习惯,这种日子已使他逐渐丧失了信任的能力。
有光的世界仿佛是昨日云烟,他的眼睛被光线刺得不停出泪,却还是舍不得多闭上眼分秒。张起灵年轻的脸模模糊糊,隔着笼子看着他。
吴邪几乎第一眼就喜欢上那双眼睛,那样的淡定和勇敢,是他所没有的。
他顿时羞耻又委屈,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自卑过,想要把自己光溜溜的身体整个藏起来。他从来没像此时此刻,痛恨铁笼困住他的手脚,让他最不堪的一面暴露无疑。
暖的衣服盖住身体,这个人对他说,不要怕。
强烈的震动和不断落在头顶的墙灰在提醒着他离死亡有多近,他不想死。
耳朵里又开始叫嚣,他又听到了张海客的声音。他惊恐地四下搜寻,看见张海客就站在一个角落里,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和吴邪长得一模一样的张海客,冷笑着对他说:“你应该选择成为张海客而不是吴邪,你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路。”
吴邪哭着在心里呐喊:滚开!
有温度包裹住他的身体,盖住他的耳朵,暖热的,是张起灵的手,是张起灵的怀抱。张海客没有了,那些让人心烦的声音消失了。
吴邪终于伸手回抱住了他。
眼眶涌出的泪水是因为怀念和感伤,那一刻他趴在张起灵的怀里,仿佛回到故乡。
齐羽始终缄默着,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朗风整个人陷入一种高度亢奋的状态,他觉得自己对齐羽刚才那番表白如宣誓般庄严,神圣不可侵犯。
齐羽低垂着头并没有看他,只慢吞吞地问道:“谁是张海客?”
朗风顿住,他知道这个名字。张海客只是萨麦尔计划中的小插曲,如果不是齐羽提起,他根本忘记了还有这回事。
“你的手下败将。”
这一点朗风倒没瞎说,尽管背后的更多内容被他保留了。他知道面对的是齐羽的话,冒进是不明智的,不如放一点苗头,让他自己去悟。不要试图左右齐羽,应该不着痕迹地让齐羽觉得是他在掌控全局。
在最初的萨麦尔计划中,“张海客”这一环节的失利本来使得整个计划停滞不前,损失巨大,却无心插柳给他们带来了意外之喜,就是齐羽。
齐羽才是奇迹。
却是令人头疼的奇迹,光他在十七局的出逃纪录恐怕就要以百计数。
齐羽盯着地上一处沙砾,像在出神,嘴上却继续问:“我,还是吴邪?”
显然齐羽又让朗风惊喜了一把,他先前还在算计着如何逐渐令齐羽去相信吴邪的存在。这是一个先破后立的痛苦过程,所有一切建筑在第一步的自我否定之上。对齐羽这种极度自我中心的反社会人格来说,要他否定自己是不可能的事。
他没想到这么容易,齐羽已经知道了吴邪。
“是你!只能是你。”朗风有些难耐激动地握住齐羽的双肩,眼里闪动着疯狂的光,“吴邪是谁?从现在开始,已经没有吴邪了。”
“我现在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你字落地的时候,齐羽的子弹正好从朗风的背后穿出。
“还有,记得下次看清楚老子是谁再说话。”吴邪脸上露出笑容,补充道,“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一时的大意也许就会招致不良的后果。
朗风的脸上换上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死死地抓住吴邪的肩膀,虽然用上了全身力气,却架不住体力随着鲜血极速流失,腹部中弹点火烧般疼。
他不知道吴邪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什么时候挣脱的桎梏,什么时候摸走的枪。他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是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自己还有没有命活下去。
又缠斗了几下,两个人在沙地里站都站不太稳,最后吴邪把他踹翻,自己也喘得不行,晃晃脑袋,里面好像翻江倒海。
长这么大第一次开枪,就杀了一个人,吴邪不是没有障碍,与那表情不相符,其实他的脑子乱极了。
最终他丢下一瓶水给朗风,开车绝尘而去。
吴邪还是做不到眼都不眨一枪打爆一个活人的头,顶多只能放任他在沙漠里自生自灭。
其实吴邪的情况并没有乐观多少,摆在眼前现实的问题是见底的油表,和四合茫茫的沙海。
吴邪已经开了很久,眼见除了沙子还是沙子,重复的风景看得他想吐。他根本不知道朗风把他带到了什么位置,甚至无法确定是否还在甘肃境内。
沙漠戈壁里迷路的下场通常只有一种,吴邪觉得他和朗风的差别也就是朗风中了一枪会死得更快一些而已。
燃油耗尽的汽车在这里就是一堆废铁,吴邪一脚踹向车门,除了脚趾的剧痛和车身发出的一声闷响之外,什么都没有。
背靠车子坐在地上,吴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甚至第一次想着如果是齐羽的话,他会怎么办。
纷乱的念头一旦开启,就怎么也停不下来。吴邪的脑子乱成一团,那些黑色的回忆出现得莫名其妙,却不容辩驳地洗刷着他的世界观,他从吴一穷无端受到软禁和死亡,想到和他有着同样一张脸的张海客,最终定格在张起灵年轻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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