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中国病人 作者:南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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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羽的动作定住了。
过了很久,齐羽笑着说:“你知道了。”
张起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没有必要回答了。
齐羽问:“从什么时候?”
张起灵说:“从一开始。”
从齐羽不寻常地被调入猎隼开始。
陈皮阿四和齐羽有个协议,只要杀死张起灵,就放他自由。
从一开始,就是抱着这样的目的。
张起灵看着他,眼中无悲无喜,他甚至还像往常那样,摸了摸齐羽的头。
齐羽乖乖地伏下来,像豹子收起锋利的爪牙,变成一只家猫,安静地趴进他怀里。
齐羽说:“我改变主意了。”
他对一直以来追逐的自由,其实并没有任何具体的想象,他曾经以为那就是终点。
但是他觉得自己错了。
因为他的终点到了,就在这里。
57.
雪线以上,三个藐小的黑点在雪原上缓慢地移动。
刚才拍落的衣帽上的雪,很快在火焰的炙烤下融成一滩积水。
加热中的罐头冒出香气,高加索人嚼着猪肉蛋卷,伸手去够酒瓶。张起灵先他一步拿起来,仰首喝了一口,递给齐羽。齐羽也喝了一大口,烧刀子一路辣进胃里,血液涌向四肢,针扎般绵绵密密地疼起来。
高加索人耸耸肩,“我觉得我伤得没那么重。”当然,这不过是随口抱怨一下而已,他很清楚,张起灵决定的事,没什么商量的余地。
齐羽探索着防空洞,年代久远,恐怕始建于解放前。
张起灵走到他身旁,一段时间未见齐羽似乎又长高了,平视已经能够看到他的下巴,也不再是干瘪瘪的小孩身板了,手臂和大腿隐约显出丝缕肌肉的端倪来。
张起灵说:“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在新德里,在国境线,齐羽曾有无数次脱身的机会。他可以去一个偏僻而陌生的地方,隐姓埋名过个几十年,这都不成问题。
但是出于一些原因,他还是回来了。
齐羽说:“你希望我走?”
张起灵不说话,只是看着他,这个问题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希望你平安。”
齐羽品味了一会儿这句话,出神地看着洞外的雪,喃喃地说:“谁知道呢。”
在他可悲的人生中,从来就没有真正摆脱过身后那巨大的阴翳。
齐羽想到那次惊险的任务,目标是中缅边境的一个大毒枭。说“一个”或许并不准确,因为后来证实,那里整个村的人,都是共犯。掉以轻心的胖子就差点栽在村民手上。
在扫尾时,他们在村子里遇到几个当地的妇孺,都不会说汉语,沟通明显出现了障碍,极度恐慌的女人对他们举起了土枪。就连那几个看似无害的小孩,也都挥舞着柴刀,一拥而上。
后来这些人被全数击毙,那个时侯第一个开枪的,是齐羽。
谁都没有提起这一点。
对着一地女人小孩的尸体,胖子也难得收起了吊儿郎当的面孔。即便猎隼都已经看惯了生死,但这个时候,还是没人说话。
只有齐羽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尽管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和这些人是不同的,但是难以感同身受。女人,小孩,活的还是死的,都不能带给他任何的情感体验。
很多次他试图模拟这种同情心,可根本不存在的情绪,要怎么假装?
齐羽笑了一笑,“其实我根本不在这个世界上,我也不是齐羽,不是任何人。”
只是一个有着类人外表的怪胎。
他觉得某个地方,可能存在另一个充满了像他这样怪胎的世界,在那里,他会觉得很自己很正常。
他不知道,会产生这种心理,恰恰证明了他很孤独。在这个正常人定义的社会里,他是不同的。
即便是齐羽,也是会觉得孤独的,只是他自己意识不到罢了。
张起灵却说:“你就是你。”
当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齐羽觉得心里好像萌发出来的一些蓬勃的东西,他不懂这种情绪是正常人复杂情感中的哪一类,只知道这让他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宁。
齐羽对他说:“我们一起走吧。”
去哪里不重要,走,就对了。
就算他不说,张起灵也早安排好了。特种兵即便是退役,依照法规,保密期内也不能出境,所以他在广西找了一个叫巴乃的瑶寨,准备带吴邪过去。
张起灵看着他,承诺道:“好。”
另一方面,联合行动大队遭到暴恐分子的负隅顽抗。对方冲进当地一个村落,以全村人为质,同时黑进许多国外的电视频道,在全世界范围散布恐怖言论。尽管很快被强行终止了信号,但中国军方骑虎难下,局面一度陷入僵持。
关掉无线电,张起灵开始整备行装,使命所在,他必须尽快回归大队。
时间紧迫,他告诉齐羽的就只有两个字,等待。
张起灵说了一个地址,命令高加索人和齐羽到那里去等。
走的时候齐羽还是喊了他一声,张起灵转过来,他们互相望着,口中呵出的白气让面容都变得雾蒙蒙的。
最后张起灵对他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到达指定的地点才发现是一座寺庙,那里的上师曾经蒙受过张起灵的救命之恩,诚心地收留了他们两个。
喇嘛庙里还有几位住客,都是些天南海北的背包客。也幸亏他们一开始就没穿制式装备,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那天夜里,高加索人被屋里不寻常的动静惊醒。他继续保持着熟睡的姿势,也不改变呼吸的频率,准备看看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对方蹑手蹑脚准备接近床的时候,高加索人一跃而起将人擒在身下,正准备掰了那人的腕子,一声痛叫却是怎么听怎么耳熟。
少顷,高加索人看清对方的面容,失声叫道:“小兔子!怎么是你?”
小兔子就是高加索人从前那相好,早就复员了的,不知怎么出现在这儿。
他这会儿可一点儿都不像小兔子了,一身肌肉,眼神里透着一股子坚毅,也不似从前动不动就害臊红脸了。高加索人看见他眼角有道挺深的疤,伸手摸了摸,怪心疼的。
那人坚硬的眼神慢慢地软下来,仿佛又变回了昔年的小兔子,不声不响地跟在他后边儿。这么多年过去了,感情一下子涌上心头,仿佛回到了年少时。
俩人搂着黏糊腻歪了一会儿,高加索人问起,小兔子就一五一十跟他讲了。
复员后他就回了老家云南,找了一份工,进山给人家采药。一次在山里,不巧遇上一窝越南毒贩子,他还算机灵,没上去硬拼,记下地址回去报了警。那窝点被端,本是件皆大欢喜的好事,可不幸的是,缉毒大队里有个黑帮的卧底,他报警的事,被查得一清二楚。
有次小兔子进山,两天后回到家,才发现爹妈的尸身早都凉透了,他自己也被打个半死抓去越南。那段时间他过得生不如死,几次差点都没命了。
高加索人听着,心里一揪一揪的,“那后来呢?”
小兔子说后来是他现在的老板救了他,也就是金老大。金老大是越南人,和他的仇家是死敌对头,在当地也是一方霸主。小兔子已经没了家人,不打算再回去了,就留下当了金老大的佣兵。
“哥,这庙不安全,那伙广东人有问题。”小兔子想起他此行的目的,连忙出言提醒。这回老板就是派他来盯着这伙人的,哪晓得在这儿竟遇上故人。
高加索人立即联想到另一头的战场,这时候出没在这里,很难让人不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不过小兔子不知道那个大行动,自然不会往那方面想。
得去探探虚实。高加索人心里定了主意,说:“兔子,我跟你一块儿看看去。有机会还得见见金老大,好好谢谢他救了你。”
他没说自己的身份,这是制度里不允许对外透露的。
人去楼空,广东人已经不在了。
小兔子和同伴联络,得知他们的去向,高加索人和他一起连夜追了上去。他没有带上齐羽,因为如果那些广东人真的和大人物有关,在特殊情形下他无法保证齐羽的安全,稳妥的办法是由他先过去看看情况,天亮后再回来通知齐羽。
他不知道的是隔壁房间已经空了,齐羽早就不在那里。
齐羽昏昏沉沉醒来,视线模糊,努力了几次才成功对焦。
打量了一下四周,显然他已经不在先前的寺庙中了。昏迷前最后的记忆片段,是他同潜入房间的壮汉对打了几招,完全不是这种重量级选手的对手,那个人的拳头像铁做的一样硬,照着脑袋狠捶几下,他就昏了过去。
齐羽动了动手脚,被反绑了。他笑了一下,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基本能肯定这些人不是十七局的。无数次交锋,陈皮阿四的人早都学乖了,绝对不会蠢到以为光用绳子就能困住他。
齐羽没费多少力就逃跑了,杀了一个守门的,悄无声息地经过走廊,探出半个脑袋朝楼下望去,一伙人中就有那个绑他来的大块头。
再过一会儿,他们就会发现自己逃跑了,他们会先在房子里搜索,找不到才会离开,在那之前,齐羽要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那伙人的警惕性比他预计的要差,齐羽的身体从最初的刺痛,身上几处挨了揍的地方好像被坦克碾过,到发麻失去感觉。他得沉住气,不能动。
两个小时后,终于有人发现他逃走了。
脚步声乱起来,他们开始四下搜索,他们个个都经过这口石制的大水缸,没有人想到要爬上去看一眼。没人会在这样的天气里把自己泡进水里,这事只有疯子做得出来。
齐羽恰好就是这样的疯子。
他在心中默数着,期盼他们快点放弃离开,往别处去追捕他。
数到六百多个数的时候,齐羽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大奎。”眼角有疤的男人从门外进来,和大块头打着招呼。
而跟在他身后走进来的是高加索人,他们像熟人那样交谈着。
齐羽趴在水缸壁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眼神比这水还要冷。
58.
大奎一行人很快离开了。
齐羽又静等了一会儿,才从水里爬出来,在这幽幽暗暗的夜里,如同一只从地府爬上来的水鬼。
他迅速地脱光自己,把衣裤绞干,再穿回去,动作里没有一丝犹豫。整个过程中,他只听见自己的喘气声和牙齿打颤的声音。
身体极限状态下的齐羽的各种感官反而提升了,他听到风的声音,躲过来自背后的偷袭,腰部发力一扭,把匕首送入那人的肚腹。手腕转动,刀刃在伤口里搅了半圈,鲜血哗哗地流。
齐羽蹬开那人拔出匕首,那人向后倒去。
朗风抛开中刀的队友,枪在他的手中仿佛累赘,黑暗环境不辨方向,他瞄不准齐羽的腿,又惟恐误伤了自己人,结果反而被割伤了好几处。
黑暗中,只有齐羽真正是全无顾忌的。
那是因为他知道,除了自己,都是敌人。
大奎说:“我们之前抓到一个……”说到这里,他看了高加索人一眼,“被他跑掉了。”
高加索人以为他指的是抓到一个广东人,点头道:“我之前在庙里得到一些线索,这几个广东人可能是为裘德考做事的。”
他故意透露出裘德考的名字,但话里留了一手,并没有说出大清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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