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面埋伏+番外 作者:三水君/是朕QAQ(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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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边待不住啊,都是街坊邻里的,看见我们就老是安慰说,陈叔陈婶,别难过呀,人死不能复生……哎,我们当然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但想起来还是忍不住难过。如果时间可以倒退,我真恨不得把儿子的腿打断,这样就不用去参军了……”陈婶一边择菜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眼角溢出一滴泪。她伸手擦了擦脸,稳了稳情绪,又继续说:“我们来这儿开茶馆,图的也就是个清净。儿子就葬在山坡下面,我们也能经常去看。人老了,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图些什么呢,劳劳碌碌也就是这么一辈子了。”
“也亏得我男人他身子骨现在还算结实,春天时候还能炒得动茶叶,扛得了铜壶。不过啊,估计再过些年就不行了。也罢,到时候就在这儿养老吧……”
陈婶絮絮叨叨地说,枯叶就在旁边一声不吭地听。外面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寒气入骨,但因为脚边生着炭火盆,所以并不觉得太冷。不过待得久了,又没有运功,枯叶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陈婶听见他的动静,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忍不住道:“恩公啊,你这棉衣怎么这么薄啊,没有厚的衣服么?这儿山里面冷呢,要不要我拿我男人的厚棉衣给你?”
“呃,不用了,我有衣服。”枯叶尴尬地挥手推拒,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在,陈婶却不依不饶:“有衣服就去加啊,冻坏了身子怎么办?快去快去!”枯叶被她催得尴尬,最后还是起身去了。到了房间里,他拿出展皓那件棉衣,心口逐渐有些不对劲儿了……沉沉的,隐隐还发疼。他拿着那衣服,好半晌才慢慢地穿上。棉衣很厚,很暖,似乎还带着一丝熟悉的气息。枯叶把脸埋进衣领里,忍不住深深地嗅闻了一下——曾经在展皓身上闻到过的,很好闻,但不知道是什么的气味。
当距离和时间都已经拉长,脑海中的面容也不那么毫发毕现了之后,唯一能勾起清晰回忆的,也就只有气味了。在展家,枯叶曾闻到过各种各样的气味,夜来花香,烟草气息,荷花玉兰的香味,炒饭,各种食物的香味,皂角的味道,还有……展皓身上从容温柔的气味。比起大脑,倒不如说鼻子才是记忆的感官。只要一闻到那些气息,脑海中瞬间就会浮现出当时的情景。
一幕幕,一帧帧,越想忘记,就记得越清晰。他逃不掉,他忘不了,展皓是他第一个喜欢上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淡忘?枯叶紧闭着眼,咬着唇,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脸。手掌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又是言不由衷的——不管多久,他都学不会坦白,学不会坦然,也学不会爱人。
晚上时候,屋外的雨渐渐地小了,枯叶跟陈氏夫妇吃过饭,陈叔就从厨房里搬出一个半大的瓦缸架到了三角铁上。枯叶看着那缸子,觉得应该是炒茶的,但现在是冬天了,还炒什么茶?
陈叔看出了他的疑惑,就一边用火钳打着炭块一边道:“前几日缸子裂了缝儿,里面的黑茶受潮啦,得炒一炒,要不放到来年就坏了。”说着,陈婶从房里拿出了一个大布袋,里面是大半袋乌黑的散茶叶。夫妇俩把茶叶分批倒进缸里,一起忙活,不时还抬头跟枯叶说话:“恩公呀,等雨停了,你准备往哪儿去呀?”
枯叶看着缸底明明灭灭的火星,垂着眼帘低声地道:“我也不知道要往哪儿去,我没有要去的地方。”
听了他的回答,陈叔有些发怔:“啊?你就这样……到处走么?”
“嗯,到处走,走到哪儿是哪儿。”
听他这样说,俩夫妇登时愣了,陈叔手里炒茶的动作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他们面面相觑一会儿,心里都在猜测,恩公他怎么像是离家出走似的?早上秦官爷在问,恩公也说是不想回去。说起来也是个年岁不大的年轻人,难道说,是在家里受了委屈,所以才跑出来的?
不想则已,一想就觉得越来越像。又或者说是家里出了变故,什么豪门争夺,大家恩怨的。小孩儿估计是双亲离世,又受不了那些亲戚的丑恶嘴脸,就心灰意冷地跑出来了,啧啧,真是可怜。陈婶在心里胡思乱想着,忍不住将同情不忍的目光落在了枯叶身上:“恩公啊,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枯叶有些怔,估计是没想到她会问自己的名字,“我叫,岑,岑……”
第二个字半天出不来,眼前陈婶的目光却已经越来越殷切。枯叶脑子里一慌,一个字倏地从嘴里蹦了出来:“皓,我,我叫岑皓。”
“哦,岑皓啊,那陈婶叫你阿皓行不行啊?”
“呃,行……行。”枯叶尴尬地答应着,后悔莫及地垂下了脑袋,脸上一阵阵烧红,身子突然热得慌。他的脑袋里都乱成一片了——怎么就把展皓的名字说出来了呢,还,还跟自己的姓氏组在一起,真是……
他在一边心慌意乱着,陈婶倒是没发现,依旧在一旁自说自话:“那个,阿皓啊,你说你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婶子觉得,要不你就待在这儿吧?你看我们两个老人孤苦伶仃的,整天待在这儿,又没个说话的人……”
枯叶听了,有些怔怔地抬起脸,看见了陈婶和陈叔略带落寞和惆怅的眼神。两个老人在昏暗的油灯下吃力地劳作着,陈叔粗糙的手上,因为不时摸到火热缸底而出现的烫伤痕迹分外显眼:“反正你也不知道往什么地方去,要不,就留下来陪陪我们?”
说着,陈婶满眼期待地抬起脸看向他,连带着陈叔也停住了动作。枯叶愣了,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这,这事情发展得太快了,他本来还只是打算住一两天,怎么就……
“当然,你要是不愿意,我们也不会强求,只是,哎……再两个月,就是过年了。想到今年又是我们这两个老不死的没滋没味地守岁,心里就……”
枯叶看着她,心里渐渐也有些不好受。他不是同情,也不是说心软,只是,两个老人的感受他能懂,他也体会过。想要个伴儿,想要个能说话的人,又或者,希望有个人能代替一下儿子的位置,以抚慰缺失了孩子的生活……这些他都能懂,失去至亲,心伤孤寂,他都知道。
“你陈叔年纪也大了,咱们这儿上山下山又麻烦,好些东西买了没法儿运回来。顶楼仓库老是漏水,也一直没能去修。我想着,阿皓要是能留下来,这些事情就……”陈婶嘀嘀咕咕的,话语间已经有了难过的意思。陈叔在一旁听了,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哎!你这臭老婆子说什么呢!阿皓是我们恩公,你让他留下来做这些事,怎么想的!”
“陈叔,你别骂婶子,我留下来。”
枯叶垂着眼,轻轻地回了这么一句给夫妇俩。听了这话,他们都有些愣了,陈婶怔怔地瞪眼看着他,有些不相信地道:“阿皓,你,你真的答应留下来?”
“真的,”枯叶抬起眼,弯着嘴角淡淡地朝她笑,“反正也无处可去。与其一个人在外乡孤苦伶仃地过年,还不如在这儿陪着你们,以后还能多个劳力帮陈叔做事,省得他伤了身体。陈婶,你说是不是?”
“哎,是,是!好,好,哎哟,真是好……”
夫妇俩忙不迭地应着,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庆幸,又带着苦楚。枯叶看着他们,手里忍不住把展皓的棉衣攥紧了一些。他以为他能回到以前的生活,独自一人的日子,但最后却还是拒绝不了人的温度,决定留在这个地方,陪着这两个孤独丧子的老人。
展皓,你要我如何感慨你带给我的变化?在你身边三个多月,我已经变了这么多,一点点冷都受不了,一点点温暖都拒绝不了……你教我怎么忘记你?即使离你千里远,即使一百多天没见面,但是根本忘不了啊。我身上的衣服都是你的,我现在用的名字都是你的,你教我怎么……展皓,混蛋的展皓……
即使人逃开了,心也没有办法逃开。展皓的目的或许已经达到,但现在对于枯叶,这却是一种煎熬,一种急于逃脱的煎熬。
今年的冬天很冷,刚入冬不到一个月,就已经下了两场大雪。各个房间里都燃起了热热的火炉,暖暖地烤着微凉的空气,让人更加不想往外走了。
自从展天行和殷兰瓷回来了之后,展皓可以说是完完全全地闲了下来,不用做事,也不用记挂生意。他每天需要做的就只是好吃好喝好睡,殷兰瓷还让季棠全天候地盯着他,盯他按时吃饭睡觉,而且每一餐饭不得少于两碗。展皓心里还有些庆幸,因为家里的碗小,要不他真就得撑死了。
他是真的吃得不多,对于食物没有什么太多的渴望。经常塞完饭,他也不用季棠陪着,叫她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自己则摸索着四处走走。其实家里的地形位置他都记得,但依旧会有些忽视了的小角落。有时走着走着,脚下会绊到什么东西,然后展皓就会默默地想,啊,原来这儿还有个小玩意。
现在他经常往东院走,怀念是一个,更重要的,是这边真心清净。他从屋里搬张凳子出来放着,经常在门口一坐就是一整天。没了视力,他就用耳朵细细聆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其实想也想得出来,现在冬雪覆盖,寒冷萧瑟,院子里除了那株荷花玉兰,其他就没什么带叶子的植物了。紫藤萝早已经干枯,瘦骨嶙峋地爬在架子上,草地也干枯发黄,更别提里面的那些灌木花丛。
天地之间很安静,耳中能听见的只有鸟儿落在树上打落雪花的声音。展皓静静地捧着个小手炉,窝在椅子里一动不动。他不知道眼睛还要瞎多久,也不知道今后他的身体会怎样。以前内力充沛,许多细节可以忽视,比如说寒冷的气温。但现在气海空虚,他就只能靠暖手炉取暖,身上裹着皮裘,活像个病秧子。
好吧,确实也就是病秧子没错。展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瘦了,但身上捏着似乎是有些干瘪,好些肌肉已经被那毒给折磨得慢慢没了影子。这样的身体……还好小狐狸走了,要不然他回来,看见自己这样估计是要嫌弃的,又瞎又瘦。
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着,展皓嘴边慢慢露出了一个浅淡的自嘲笑容。屋里面,猫儿们懒洋洋地下了床,小角和小鸳鸯一前一后地从里面走出来。一会儿,小鸳鸯跳到展皓的腿上,粘腻地蹭了蹭他的手。展皓笑笑地摸摸它的脑袋,想起春天时候这家伙老是满脚脏污地跳到自己床上,那情景好似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小角还是那副拽拽的性子,走过椅子旁径直往雪里去。一会儿,胆小温顺的乌云也颠儿颠儿地跟着妹妹跑到了雪里。两只黑白的小猫又跳又闹,在雪地上踩出好多朵梅花,一会儿又扑成一团,在雪里打滚。展皓看不见,要不他还挺想好好看看这俩小家伙玩闹打斗的样子的。
寂静悠长的岁月,活泼或沉稳的猫咪……展皓抱着小鸳鸯聆听着周围细细碎碎的动静,心中的情绪渐渐变得沉静又平缓。天气不好不坏,兴致不高不低,最后的这一轮煎熬,能不能过去,也就这样了。除非小狐狸回来,否则他不会再有更多的感情。说实话,展皓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之前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他一个人身上是不是好,他是不是太大意了,还是期望错了人。
他是不是没有那十成十的把握。
握紧自己干燥的右手,展皓抬起头,用看不见任何事物的双眼看向悠远的天空。寂静之中,他突然听见小鸳鸯叫了一声,毛茸茸的猫儿在他怀里直起了身子,脑袋似乎看向院子的门口方向。展皓挑挑眉,也转过了脸去。他本以为是季棠或者殷兰瓷,但声音响起,没想到却是展昭。
“大哥……”展昭温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难过担忧,不一会儿,他走过来,双手按到了展皓的肩膀上,“你的眼睛,怎么也不告诉我们?”
展皓有些意外。他微笑着伸手拍了拍弟弟的手掌,答非所问地道:“你怎么回来了,是娘叫你回来的么?”
展昭有些不忍地看着他,眉头拧着,眼神里露出浓浓的郁结情绪:“我告了假过来,娘没有给我写信,是我巡街的时候碰见别人跟我说的。大哥,如果不是我耳朵灵敏些,你是不是就准备这样一直瞒着我?”
听出弟弟话中的痛苦和埋怨,展皓勾了勾嘴角,伸手握紧他的手掌,宽慰道:“没什么,我又不会有事,过些天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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