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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二

 

　　二十二、

　　叶云涛从洛阳回来，是五天之后的事。

　　三年前，卢龙节度使李怀仙被自己的部下所杀，起事的朱希彩自顾继任了这个位置。幽州地界多平原，风土适宜耕种，还喂养健壮的马匹，所以一向都是屯兵积粮的地方。但还没安稳多长时间，朱希彩重蹈覆辙，又被自己的一个副手赶下台去。藩镇内乱，是朝廷最乐见其成的事，既然无法将其铲除，那么看他自己跟自己打架，真是省心又省力。天策府派出的暗探不久前回报，幽州的局势又暗生波澜，节度使的位子或许会再换个人来坐了，一时半刻顾不得与邻近两家一同玩出点什么花样。但说起成德和魏博两镇，内部倒是一直平定，万一趁此机会联手吞灭卢龙七州，河北的情形就怕是一场天翻地覆了。朝廷的旨意下到天策府，无非也是说盯紧成德和魏博，最好还能给卢龙那边再添添乱。但还有关于神策军的消息就麻烦起来，虽说天策指认神策军中有人勾结藩镇和叛党，可是证据不明，朝廷也不愿轻举妄动。对于这支禁军，皇室几年来的态度都是不敢重用，又不敢不用，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局面若是轻易打破，各方都会付出极高的代价。如果要神策军参进暗查藩镇这件事里来，一直是死对头的天策府是满心不愿意的，到时候又要盯着外面，又要防着身边这些人，用叶云涛师兄的话来说，就是“这些操蛋的混账玩意儿，还嫌老子这里不够乱吗！”

　　虽然是这个道理，但是这话说得太粗鲁了。叶云涛摇摇头，真是有失我藏剑山庄的颜面。

　　他被派出来大半年，在长安和洛阳几个地方帮忙往杭州传递消息，有时接一些暗杀和探听的任务，都会交给唐清去做。叶云涛的功夫不错，但完全不懂得什么隐蔽，打架最常用的方式就是跑到人家门口叫阵，自他受过那次伤后唐清宁愿去拉师妹和应慎言入伙，也再不让他帮忙了。叶云涛心里有点不高兴，闷闷地把坐骑交给客栈小二牵走，往楼上自己的住处去了。几天没回来，屋子里肯定冷得要命，他叹着气跺着脚一把把门推开，腰里的重剑撞在木头上“咚”地响了一声，叶云涛愣愣地站在门口，“……小唐？”

　　唐清坐在茶桌旁边，也没点蜡烛，屋里一片黑漆漆的，只看见他脸上半张面具映着外间的光倒是显眼。他伸手擦了火石点起灯，“我想你应该要回来了。”

　　“……你专门来等我啊？”叶云涛迈进屋里关上门，语气中带着点开心的期待似的。唐清点点头，“嗯，我昨天也来了。”

　　“小唐——”

　　“洛阳那边怎样？”

　　……啊，又是这样，我就知道。

　　叶云涛立马觉得身上的重剑似乎比平时沉了好几倍，垂头丧气地正对着唐清坐下来。小唐啊，总是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该笑的时候不笑，该生气的时候不生气，满心除了出任务就是照顾师妹，他们认识这大半年，叶云涛缠着唐清说话，拐弯抹角地把人家父母师门兄弟姐妹都问清楚了，唐清却从来不问叶云涛一句他自己的事，不是接任务，就是沉默。叶云涛只得闷闷地把洛阳那边的消息讲给他听，讲完之后，两人就对着桌上一盏灯坐着不说话了。唐清心里想了一遍，觉得以后的事情大概要更多更忙，盘算起是不是应该再找两个帮手，或者还是干脆发个悬赏，反正钱的事都是叶云涛——他想着就抬头看了看，发现出钱的人正是一副被别人欠了钱跑路的可怜兮兮的表情，而且还是盯着自己。唐清不禁也有点愣了，暗自一琢磨，“呃……你吃饭了吗？”

　　“……嗯，吃过了。”

　　“那你累了吧，早点休息。”

　　“……你这就要走了？”

　　好沮丧，特别沮丧。唐清微微皱起眉头，叶云涛今天不太对劲。

　　“你不用担心这些事。虽然局面混乱，我们只做该做的就好了。”

　　叶云涛趴下了，头枕在胳膊上看上去十分乏力的样子。

　　不会是病了吧，这个时候不能出城去请夏大夫了啊。唐清有点担心起来，站起身伸手去想摸摸叶云涛的额头。一手刚刚碰到他头发边儿的时候，被人凭空拦下来，然后还抓在手里握紧了。

　　“……你怎么了？”烛火正照在唐清的半张面具上，叶云涛抬起头来看时，他脸上一片模糊不清的表情。

　　叶云涛也很难过。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唐清讲明白这件事情。

　　诚然，藏剑山庄的几个庄主在儿女情长方面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叶云涛的师兄师姐在他看来也个个都是觅得佳侣的人生赢家。藏剑弟子武功身法虽是光明磊落，叶云涛的心思却是一派细致含蓄。表情达意这样的事，自然应该是挑个天清气朗的日子，喝茶弹琴，赏花赏月，高山流水两心相知，话虽未言明但情皆有独钟，然后水到渠成天作之合，云云。

　　对，就是像紫芍药姑娘书里写的那样。

　　至于从前夏大夫说过什么“你直接对他讲啊”这种，真是太不含蓄了，太不是我藏剑山庄的风格了。

　　叶云涛喜滋滋地想了好久，然后发现这个计划根本就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唐家堡到底是怎么教育小孩的啊，怎么连喝茶赏花这样的事情都没有兴趣呢。

　　他想，难道真要直接说？唉，太不含蓄了。而且，要挑个什么时机说呢，不懂啊。

　　叶云涛抓着唐清的手，愁眉苦脸地抬头看了看他。

　　唐清突然眼神一亮，反手挣开叶云涛，一口气吹灭了桌上的蜡烛。

　　屋子里又是漆黑一片，屋顶上“叮”地一声轻响。

　　叶云涛一动没动，他看见唐清趁着刚才灭灯的片刻往窗边移了两步，这时候正又小心地慢慢动了一下，一手摸出暗器，侧着身子紧紧贴在窗棂旁边。叶云涛打起精神，四下里只有一片黑暗寂静，他坐在原处手里握着剑，咬牙静静等着。然后，又是不知哪里轻响了一声。

　　对面！

　　叶云涛的反应极快，轻剑上手一个九溪弥烟先招呼上去。唐清也赶忙回身甩了两枚暗器破窗而出。藏剑弟子飞身跳出去，跃上屋顶的时候堪堪躲过一弯锋利的刀光，那人黑衣黑裤，头上还带着兜帽遮了大半张脸，一手一把弯刀在月色之下银光闪闪。叶云涛正觉得胸中憋着一口闷气，二话不说就提着剑跟人打了起来。唐清上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们一来一往打得热闹，刀光剑影倒是好看得紧，他一时却插不进手。叶云涛毫不客气地连发技能甩上去，使弯刀那人倒也不差，但不一会儿唐清就见他竟是且战且退的意思，慢慢身子就移到了屋檐边上，然后突然掏出一条钩索，趁着叶云涛躲招的时候回身一甩抓在远处的屋顶上，一步跳起就跟着飞过去老远，叶云涛愣了愣，踮脚轻功上身竟是追了过去。唐清暗叫不好，这人并不像是落了下风才跑路，不知道后面是有什么陷阱等着叶云涛呢。他一边想着一边也追上，三人一路跑出去，那个弯刀刺客的钩索好用得很，不几下就甩开后面一大段距离，叶云涛竟然还不依不挠地跟着。唐清在后面急得不得了了，在心里骂了一声“瓜货”，摸出子母爪就朝前面扔过去。叶云涛正满心都是要追上那弯刀刺客撒气呢，冷不防被什么东西突然勾住，然后就狠狠地往后面倒退回去。唐清拉人的力气使得很大，叶云涛踉跄着被抓回来，一下站不稳就往他身上扑。唐清也是没防备，两人“咣当”一声倒在人家的房顶上，叶云涛半压着唐清，看他好像是撞到了脑袋，呲牙咧嘴的表情在脸上一闪而过。

　　长安城夜幕下悄然无声，一轮圆月冷冷清清地挂在半空里。唐清抬头看见叶云涛茫茫然的样子，刚才想骂的他心突然一点也没有了。

　　唐清终于憋不住笑了。

　　天朗气清，月色正好。

　　好时机啊，叶云涛想。要不现在就说吧！

　　他轻轻咳了一声，然后就看见唐清稍稍抬起头来，离自己特别近，正好在他嘴角边碰了一下。半张面具还蹭了蹭叶云涛的脸，冰凉冰凉的。

　　叶云涛想……他什么也想不出来了。

　　夏秉初抬头看看蹲在台阶上逗小鸡玩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很明显是开开心心的唐清，自己的心情也很好。

　　还是个好孩子嘛，喜欢这种毛茸茸的东西。不像师兄，看见这群小鸡就满心只想着烧鸡炖鸡人参鸡。夏秉初叹口气，虽然抱了一窝鸡仔来养，的确是因为想要养大了给他吃的。

　　他抓了一把碎糙米扔过去，小鸡仔立马都扭头抛弃了唐清迈着细腿埋头在地上叨叨叨起来。唐门弟子站起来走到夏秉初身边，接过一杯茶道了谢，眼睛还是看着那群争食的小鸡，夏秉初大方地说：“小唐你喜欢吗？送你两只！”

　　“谢谢大夫，”唐清有点难为情地说，“喜欢，但是我不会养。”

　　“好养的，天冷了别冻着，每天喂两次就行，大了就会自己找食吃了。”

　　“哦……”唐清点头，突然笑了笑，“我觉得，它们很像叶云涛。”

　　夏秉初一愣，反应过来后哈哈大笑起来。是了，一身黄澄澄的，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不像藏剑弟子又像那个呢。然后他想起之前的那句话，一歪头笑眯眯地问唐清：“那你也喜欢叶云涛吗？”

　　唐清捧着茶杯，脸上的表情认认真真，像是严肃地想着这个问题。他回过头去看看夏秉初，突然问道：“大夫呢？你喜欢应先生吗？”

　　万花大夫微微仰着脸，有点困惑地看着唐清。然后他笑了笑，午后的日光照着满院里有种春意盎然的错觉。

　　夏秉初说：“嗯，是啊，我喜欢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三

 

　　二十三、

　　应慎言进门的时候，看见师弟和唐清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都默默地不说话，地上围着五六只小鸡仔低头啄食吃，满院子里就听见一阵“叽叽咕咕”的叫声。他也站在门口愣了一下，“你们这在干吗呢？”

　　“没什么……师兄你怎么回来地这么早？”

　　最近应慎言又恢复了日日去茶馆报道的惯例。这时候才刚过晌午，他手里也没拿小包裹，扔下纸笔书册跑回家来，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我回来拿两吊钱，身上带的不够……茶馆东面那家糕饼铺子今天做了白糖糕，你不是喜欢吃那个嘛！”

　　应慎言边说着边跑进里屋去了，过了不多会儿又提了个小钱袋出来，“阿初我这就去买了，晚饭我带半只辣子鸡回来！”

　　“你伤还没好多久不要吃辣的——”

　　这边皱起眉头还没说完，那边人早已经跑出门去了。夏秉初又是无奈地叹口气，唐清一直转头看着应慎言离开的方向，过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轻声说：“你和应先生这样，就挺好的。”

　　唐清想，有些话说起来或者听起来，真让人觉得尴尬啊。

　　叶云涛是个很能说话的人。唐清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会被问很多问题，被拉着听很多漫无边际的闲话，被转述很多话本故事里的爱恨缠绵。唐清不爱说话，也不太喜欢这么吵，但他依然跟着叶云涛一起接任务，帮藏剑山庄打探敌情，看到叶云涛受伤就很烦躁，他出门了还会算着日子去客栈等人。

　　唐清虽然没有说过，但他心里觉得叶云涛很好。

　　他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以后也想能一直跟叶云涛一起。

　　这辈子剩下的任务，都接叶云涛一个人的就好了。

　　唐清不爱说话，表情也从来都是淡漠，但他的确就是这样想的。不过这些话要是让他说出来，真是太尴尬了。

　　同样，听见叶云涛说喜欢什么的，也很不好意思啊。

　　所以像万花师兄弟这样，两人一直都在一起，就很好，就够了。唐清想着，又问道：“你们在万花谷的时候，也是这样？”

　　“嗯，我从小就跟师兄住在一起的。不过在谷里的时候，还有其他的师兄师姐，后来又有师弟师妹，大家一起比较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