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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夺 作者: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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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布衣生活

和尚把眼睛瞪过去,寻求一个肯定。
「大的糊涂,小的好强,一个是万般锦绣团中养大的残废儿,一个是千般浮夸中长大的败家子,还有一个,是这般那般宠大的公子哥儿,谁又比谁能成了大事?」某君无所谓的哼一声,缓而就把指头抬起来前指。「这般无所谓的江山与其让我糊涂白送了人,还不如听你指点方便……」
「来,青,来说你想点谁?」他究竟还是说出了中听的话。
其之八 克克复几时 (下)
和尚猜忌的瞧某君看一眼,环视了房中一遍,小心又谨慎的打量著对方的一举一动。未几又摆手往後直揉,促促的踏著纸声擦出两步,回头欲语,却一时因乾燥的唇舌而哑住了声音,未捷而回,背身走了两步却又转了回来,两眼死死的盯著某君看。
 
「没盖副玺印的遗诏,要教群臣如何信服?」他这般问著,便知已是心动了。
某君像个歌儿郎般尽发出悦耳的声音,只见他把手一指,浮浮直圈出和尚腹怀中那一圆柔美的玉。他笑著诉著,像是责怪又像是笑骂和尚:「东西我不就早交给了你?」
 
他的目光一扯綫,和尚傀儡般的手就忙往腹中摸出,巧巧合著戏文掏出了那抹油光盛然的美玉,两眼盯盯某君,却又被那随了十多年的绿光迷去。和尚正是猜疑,恰时又接上某君慰语:「这是副印,凡关本国宗嗣传承,必须正玺副印合璧方为正统,你瞧……」
 
蜘蛛般的爪子随著话爬上和尚的手,某君却还是一腔柔情蜜意,温温的就在耳旁吐出话来:「你瞧,只需这般按压下去……」
一时玉上麻雀的纹理顿变了样,横横的切开一綫,就自玉麻雀的腹心剖开,直直一道白痕粗糙的划过头颅绕上尾巴,生成难看的疤痕。从中一断而开,似乎这麽多年来的平顺著是假的,此际才现中个中真象来。
 
和尚手持两方圆印,一边傻笑,一边发呆,偶然用著不可置信的神色往某君一看,随即又定睛审视起掌心物事来。权位、名利、流名万名的腥气就在这方小小的玉石中流出,牵引著他心思,就要把拿起手来让和尚把公子名儿填上。
 
「这……」他猜量著这说话轻重,禁不往带著小时候般的眼神瞄向某君。那动作不过似是在说,嗨,你把我的那片云片糕给藏到哪去?当然,和尚要的并不只是这些。
「来,我来给你研研墨。教一代名君,就在此间降临。」某君笑得诡谲,动作却越发轻巧,灵利的捧出一盘笔墨,就细细的在那头研磨。和尚尚未定神,手里就教他放了一杆朱笔,红红的砂欲滴,就被某君强按到萌黄的纸色之中。
 
就是这般,如此轻易,只要不缓不急的把名儿送上,公子的名位可就定了!和尚只是恁般傻笑,看向那一个迷离局,就是不走进亦早已深陷其中。他把笔一抬,又朝向某君,那模样怪傻的,却又是这般蒙胧。
 
某君就这般看著他,滴流滴流,不觉也浅露微笑,就如同教儿时的他习字这般,握起手来还是这般清清脆脆的。「来,来教你写个名儿……横、横、直、横……你看像些什麽?」
 
和尚眯眼望向纸间,一时竟认不得,那字又像月儿又刀,顶著那高高冠帽,生来就是帝皇的命。只是那帽子过高、过宽了,载上头上一下子就把人压得低扁,嘴间从此只留那横横的一道笑,强自横著那一堂眉。和尚看著,又似熟悉却又是全然陌生,一下教某君的话烘过,只觉更为头昏脑涨。
 
「青。」某君说了,究竟还是温温热热的哄在耳边说了。「你看,你看,那孩子可是长得最像我?」
朱笔一跌,溅起满地血红!和尚仓促而起,一副瞪目结舌神色,慌忙脱开了某君的怀抱,就似是面前有只多狠的毒蛇就要咬他一口,教那冷毒透入身心永志难忘。
某君在左,而和尚在右,僵持不定就棋局终了前夕,输不起那一兵一将。「也难怪你选他……」然後某君笑了,抖动得把满身的骨头都往地上震,指著和尚却又随而看向横躺的朱笔,口中不过是这般呢喃,却又是整个人都投进去似的。
 
「他这般的人能有什麽出息?不过,孩子中他真个长得最像我……像我好的时候。」
某君狠狠的瞪和尚一眼,目光中揉满了水,却在那红丝网下敛起了感情。每个字就是这麽一板一眼的说著,那连篇的申诉硬咽下去,就这麽滞在心头十馀年,每每为那崚角刺得疼痛。他又开步走了,秃鹰般盘旋在空,找个机会就把人的眼目给剜下,挖出几个空黑的洞把自己装进去。突然,他却又是平和的开口了:「为什麽你就不似以往一般呢?」
 
「你若是跟以往一样,那我……」他说著突然又泄了死,颓然倚在窗旁又贪婪的往和尚看去。
突然和尚就明白了,虽是这般零零碎碎,可他毕竟最知道某人的心。呵呵,呵呵,原来,原来……从不知某君是如此体贴细心,四面的网一张也不放,待那馋嘴的黄雀一来,就全都被那布置好的草人所诱,从此进退不得。
 
「……你自已死了,也要把我拉到坟墓里去……」
他含恨的目光一放,然後又嘻嘻的笑起来。傻呀,和尚!原来都不过是猜测自己心意的替身,公子……这人选得可好!概贪著能让他旧欢难忘,亦贪著能令他喜新厌旧,这般一来某君既能安慰自己,又能坐实和尚一条死罪……这人选得挺好的!
 
和尚跌跌撞撞的往一角扶去,心里越发懊恼。是哦,天底下哪里会有便宜的事?要当上皇帝又岂是一张纸可左右的?名份、权位、人心,缺一不可,他的那位六公子又有何能耐?这回是傻了、痴了,竟是这般痴心妄想,天真得以为凭一个不甘心就能掌控天下?!他彷佛已经可以看到,以後公子会为著一个矫造圣旨的罪名咬一个馒头,就在那刀光之下,和著血呜呜的掉了头……
 
不,不,心知肚明,这朝野何曾是如此孩童玩意,他怎会又跟著公子的傻念头转……
和尚凄清的把目光移向某君,心里也知道这是进退两难,若是勉强把公子扶上了,等著不过是阴谋颠覆谋朝弑位诸般指责;若是就这样放弃了,他和公子也就这样恩断义绝。
 
是哦,当初和尚自己也说过,他之於他的价值只不过是……
「你是把我往坟墓里拉……」和著血在白齿上扭曲了本相,和尚暗暗淡淡的身影摇著,却如枯指般抬手向往对方指去。
而某君不过是笑笑而已。
其之九 寄问世上人 (上)
此时,天地间静寂得仿如从未有过风浪。
一切都尚在混沌之中,被压抑著压抑著,缓缓的挤压成某种的布景……或是明天的一朵花,或是那道旁的一根草,未知道还未可以知道,一切都尚未发生……
然後,又都发生过了似的。
「你何必要这般猜度。」未几和尚也笑了,是这般客客气气的,随而又弯身把纸笔拾捡起来。和尚随便的看过某君一眼,手指拿捻著笔尖的朱砂,寻了一方桌面,又用掌心把纸面抚平,随而提手沾起笔来又接续的写。
这下子反是某君失望极了。他就似是一个蒙著皮的骨头灯笼,摇曳摇曳,虽只剩得两个洞眼偶然间晃起的、不失明亮的虚浮火光在动,却一下子被扇灭了似的!怪哉,他正等著和尚的控诉,他把铜锣声都张了,五排椅都布了,怎生就在这里出了差错?没道理,没道理,明明那身姿眼神独白都到位了,为何偏偏就在终局失了分寸?这是不应该的、没道理的,明明这个人……明明他的小麻雀是……
那快意一旦消亡,便促某君悲怆的抬头,两泽黑圈直直要把和尚吸去。可他拉也拉不住,唤也唤不到了,和尚只是平静得有如个初习字的孩童般,正一笔一笔地,刮出所有的欢喜所有的愁。似乎连某君走前了几步也听不见,似乎连某君正在看他也不知,似乎似乎……
「你……你……」他似乎连某君胸口上就要裂出血来也不知。
某君仿如呻吟,又仿似悲呜,那惨淡的声调一直持续,偶然随著乾扁的手按下,一时又被枯朽的乾燥烧起。某君似乎每喊一声都要後悔起来,连生张起爪扑前收起,又疑神疑鬼的扫视向四间,未几某君见和尚仍是不动,又不免失望起来,伤心的低垂著两肩走,就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心情。
他怒了、急了、怕了,耐不住性子上前瞧一瞧,匆匆又在看见以前收起目光。某君缓缓的细察著,尖起腮来就像狐类般多疑而且小心,收紧了一点距离,却又随时可以退去。「啊!」突然和尚尖促的唤了一声,某君就急急的准备要笑,可细瞧一下,原来不过是错下了一点笔墨而已。於是和尚又閒閒的捻起袖,换了一张又再下细工的写。
似乎就在这一瞬间,却又觉得是好久以後,和尚才知道某君正在看。这下子他方懂得作态的笑了,微微的像朵雾里花,悄悄的如月方白,万千的形容叠来,就是轮不到用上那只野鸟的名儿。
某君遥遥的指他一指,就似是突见仙山现眼前的方士,也不知先该跪拜还是叫唤,来来去去不过是反覆著思绪:「你……你……」
「皇上,皇上,呀,不多唤就怕没了似的……」和尚满意的一笑,看著那字儿,又看向某君,写了一遍又一遍的,原来都是某君的名儿。
和尚低低的抑叹著,可惜的朝向远方一眼,却又道:「你何必要这般猜我?他确实也像你……」
原来都为痴心妄想,全部皆是痴人。
然後那双眼睛凝定了,似有所思的,似有谴责的往人看过来,待将你都看得通通透透了,却如烦厌般一把掉开过来。然後某君不看了,和尚也不看了,突然一个急急的踏著步,身子一偏拐向外间来,旋而随著那匆匆节奏拂袖而去。
和尚却像死了一般跌坐下来。
他发了好一阵子呆,又呆坐了好一会,突然慌忙的坐起,两手乱拨开地上杂乱,瞬而又忍住了所有声响。和尚白著脸乱扫向四方看,上一刻还想待,半分後又改了主意乱冲著门直跑起来。
和尚走得全没规矩,只管撞著风来碰著墙去,那些边边角角都难不住他了,一下儿被跨著、撞著、擦著来去,碰得上边都沾著腥气也不肯停,後来更是遇上道也不走,勾起那锦锈丝就直往水里跑。
那水倒也是不分好歹,见了人就只管往里面拿,教和尚湿一肩沉一肩的,呜呜的剗著水来挣扎去,没好儿了此一生。还幸因著某君的心意,这里里外外的人都给撤了,不然教和尚这般一弄,不成又是宫中一件大事。可这下子和尚又哪里聪明到这一点上,满心都只怕某君变了主意,开口就拿,情情欲欲爱恨缠绵都敌不过一个「生」字,亦不过一个「生」字。
不甘!不愿!不可!和尚直像遇了鬼般奔著,丧了一幅华锦又或是掉了几根织花,揉著眉间的水直往草上石旁扎去,教陆上的风一凉,却又想起水里头的好了。他回身往湖心看去,正是陶醉,忽地又教亭中晃晃的几片鬼影惊了!张起嘴来就要拚命的跑,扬起手来却又似别人欢腾时的模样,他看来既是满脸惊恐,又是满脸愉悦……他知道了,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诱他回去送葬!可又怎样?是啊,装作些什麽,他就这麽一个小人,还能让他怎样?
和尚跑过草又踏过花,走上石板道又教赤热的温度灼得浑身冷颤一下,那不安衬著让人难过的蠕动,爬得他满身都是疙瘩。和尚稍一踱步,不过是想抱肩抚慰一下那不中用的肩膀,身後却厉厉的传来一叫——
「啊!——」
那声尖尖的接著些什麽,和尚却是听不出来了,只是当他随著呼声回头,双眼却一时发了瞎,糊里糊涂的辨不清四周,教他终归逃不过,就被身後的东西黏压下来。
石板路还是灼灼的,和尚死命的往前爬著,十块指甲都要扳了出来,就像蝇虫飞舞前都会硬起的板翼般,眼看就要全然扬起翻动而飞,身後却是越发顽固的要把他收下来。紧紧缩著的那分寸柔软正如铁枷般逐渐把他钉死,然後随著时间把他的身体收成指圈儿般狭,在耀阳下晒成枯竭的人乾,再像他的祖先那样被制成一块块板子,从此只能随著他人的际遇升荣衰竭。
他不能这样,怎可以这样呢?「不要……不要……」和尚悲鸣著呼啸著,呜呜的竟是哭了起来。突然有人擦他的眼泪,细细的轻柔的擦拭著,空出一个锁来,柔著五指如莲般细意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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