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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夺 作者: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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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布衣生活

其之十 不舍怎麽得 (上)
舍得舍得不舍怎麽得。
和尚的眼睛先是瞪得极大,後来又蒙上了一层黯然,公子打在身上的拳他彷佛都感不到了,只是随著眼睛的混沌越发显得神智昏沈起来。公子原先只是单纯的述说,这下子却又感到和尚的样子越加可恨起来,两手不由自主的交结上去,勒住那软绵绵的肉直往死里紧!
本来和尚也像离水的鱼般徒然挣扎,可受痛的地方却无名的传来舒畅的愉悦,就这样把和尚带离肉躯的苦痛,飘飘然如水上浮泡渐起渐灭,从而进入迷幻的平静当中。颜色像被乱梳涂般凌乱,一点渐成一綫进而互相交缠,那一团一团的迷光蛊惑了和尚恋世的心,所有的可惜顿时变得平淡起来。
於是和尚的手放下了,心也放下,不动声色的就要舍却肉躯的烦扰,在交缠而起的苦痛中升华。以往许多的故事怱然在眼前略去,又再重现出来,和尚只感到这一切新奇无比,不觉又裸露出那经久蒙尘的,纯真的笑,就是这般毫无防范计算的笑了起来。
那边厢公子还是一劲儿的勅著,心头的恨上冲使两眼发了瞎,一时也没留心到和尚的变化。只是两个拇指头死力的剗,直往那深深的血肉里拨去,像是要开一口涌泉好从血河中撑船。和尚的身躯正好充当扁舟,推著膀子平平顺顺的滑入河道,载浮载沉的渐现显现笑意……
笑?
彷佛突然教什麽东西刺痛了,公子遽然松开了手,一脸不可置信直视和尚,那神情带有懊恼与後悔,怱然又教满腔的怒意淹了,只是一径正视著这个背叛的人。「好啊,好啊。」公子摇头摆脑的笑著,调子里却是悄然的冷嘲,原来你这个人……
「咳咳咳咳咳咳……」和尚悄然被放开了,咽喉突然开展使凉气溢进,一瞬那却教苦痛都从袋口泛来。一只刺猬在不知名的时候闯进了喉头,突刺著闪褪著直骚得喉咙发痒,刺猬却教浑身的刺针牢了再也吐不出来。和尚的脸面一下子涨满了红,下一刻却又潮退成死的颜色,他的身体越发卷缩成一个卑微的形状,彷佛只求被践踏的地方能减少一点。
他这个模样教公子讨厌极了,横跨一骑抽过颈後一块,使力把人都扳直了,又不忘在对方脸上扇几个巴掌。「- yín -僧!就是这般教你死掉你也乐透是吧?你就是这般稀罕留在父皇身边!是不是?是不是!」公子起劲的扯著嗓子开骂,和尚听著却煞是不解。
这位公子到底求什麽,怨什麽?彼此不过是一重孽障,嗟怨哀缠又为何?不过是教人难堪见笑。「咳咳……」和尚稍一偏身,却引来公子越发紧捉,一团团的就如皮裹上肉,偏向那边都苦苦跟随。公子伏在他胸口上,渐潮渐热,渐暖渐涩,未几竟是呜呜哀鸣起来。和尚虽有不解,心里却是全然知道,只怕公子这生一哭,也不是纯然为他远去苦恼。
和尚默然自心里叹一口气,神智悄然亦随著那声嗟叹远走,飘飘然自上空乘云驾雾,全然与肉躯的苦痛分离。命,命该如是。和尚的预感就像个神佛般灵验,没有侥幸没有如果,寸寸都随著当初刻印伸延,却已没法扭转。当他的手细细往公子背上抚去,当他慈悲的心肠缓而往公子倾住时,那个人到底还是开口了:「你不选我……怎麽你竟然……我……我……」
我是忍心的。和尚无声的和应著。原来说的就是当年的那麽一回事,嘻嘻,傻孩子,你又何曾知道世事絶非如人所愿,就是当上了帝王亦有帝王的苦衷,这些事你又怎会知道呢?还是你仍旧以为世上所有的坏事都有一个歹角在从中作梗,只要抹杀掉黑暗的存在就什麽都好……傻孩子,何曾有这般简单的事,一切又怎会是我说了算数的?
和尚温和指触摸上了黑盈盈的发丝,耳边却一直传来那难听的指责,那些声音是稀糊而且微弱的,黏腻的一掌一掌拍来,打得肌肤上都是红肿的痛。其实又何苦为不曾得到过的梦痛心?和尚甚为珍视的看向公子,却不意对上了目光。
「你!你……少在这儿惺惺作态!」公子骤然狂怒而起,一踏却把和尚踢到脚下,如是者践踏了三数遍还不心息,越打却是越不解恨来。只觉和尚看他的神色都是轻蔑而不屑的,彷佛把某个傻瓜玩弄於鼓掌之中,纵是脸青鼻肿还是一派得意模样。好啊,他是被当傻子给耍了,可这和尚又算什麽!又算得上什麽!「- yín -僧!二哥他是给了你多少好处!你竟然敢……竟然让父皇遗诏写上了他的名字!我知道……父皇他明明让你选的,你竟然……你竟然……」
和尚被打久了竟有如习惯了似的,在重拳之下目光也未曾放开。啊,原来说的是这件事,当日在匆忙中带走的印信御玺究竟了作用,二公子还是得胜了啊?那时大公子的手段和尚可见识过,鸟尽弓藏,就知道这个人依靠不得。皇位争持到底要算是长皇子二皇子才有那个本事,二公子急於求成,既有其势自当亦求名正言顺,开出的条件他自然亦当遵行。到底这也是盘好生意,如今也总算是买了个好价钱。二公子初登皇极,自不然要拉拢势力与大公子的人抗衡,时移势衰,人心浮向,大公子终不免是一场败仗……嗨,你又在哪儿焦躁些什麽?……
难道你是不知道?……「我这是对得起你有馀了。」和尚念道。
「哈哈哈,你对得起我!你这是哪门子的对得起我!哈哈!哈哈!对,你对得起我!」裂锦的声音刺耳的传来,公子如野兽般一扑上去,尖起牙狠然一咬,就似是要把骨头都吸吮出来般,粗暴的布下密麻麻的咬痕。
粗重的呼吸随著吞噬而来,和尚头上冒著白汗,被那接连的打咬噬吻弄得支离破碎,只能缓慢的呼吐著一口气,不时还要忍受著苦痛所布的蔓网紧缩,重重把他扎实成古怪的姿态。
二公子要掌权,就总有依靠你的一日。
「我是对得起你了……」和尚幽幽的念道。
「你还说?你还敢说!」不过,扇来的只是一个个巴掌。
其之十 不舍怎麽得 (中)
声音与表情往往是不实的,明明是这般的锥骨之痛,却是缓缓的,偶然杂以三数微弱的呻吟声而出,显得是这般的平静细意。青板石头还是透著寒光钻入贴背的凉意,偶然的一摔经已使和尚支离破碎了,而房间内还是显得这般静寂。死掉了一般安静而祥和。
那振振有声的巴掌贴耳打来,隆隆隆,渐而变得与寂静同调,平淡而持续的形同无声。和尚轻慢的张著指爪,曲起来变平又再度弧起,他缓缓的抓弄著什麽,又捉不到什麽。这时一肩的裂声碎碎脆开,扯下了的岂但一件裟袈,就连却那不堪的重荷,亦同被强制地卸了下来。
公子的手缓而有力的拨上了胸下的琵琶,指力直透到骨头里面,彷佛要把每一根肋骨制的弦弹断。那股痛澈的触感教和尚想起了小时候,不意让一只蛞蝓爬到手背上的往事。蛞蝓就是这般冰冰的,黏腻的拖著一行教人恶心的冰冷爬来,贴著肌肤每一寸间隙爬来,绕在手腕上渗满寒意,教人误以为当这冰寒的手镯作成之时,就是从此堕入森罗地狱的一刻。当然蛞蝓从未曾如愿以偿,就教凶狠的娘亲青白著脸给拍了下来,可如今尊贵的母亲大人经已不在了,於是,蛞蝓当又得意的复来。
缓缓的爬著,拖著黏腻走动,许已是烦厌了吧,突然转入耳窝的圈旋中沉溺不见。还未等和尚舒一口气,胸膛间蛊惑的声音却又召来了无数的伙伴,持续地,从四方八面贴扫著肌理而上,冰冰凉凉的不带一丝生气,明明该焦灼掉和尚的肉躯,却令他从脚指头开始冰冻起来。
也许经已是不行了吧。
於是和尚又说了:「我对得起你……」
平伏的沉默有著哑然的可怕,彷佛所有的东西都在悄然中默默萌芽,又在瞬息的死寂中全然平复。公子一直继续著手上的动作,平静而有力的按下一波波发紫的涟漪,尚未待它消去,却又掉下青肿的颜色。或许公子是在生气了吧?就如同一个无声的雷闪而劈下,还来不及反应,就已被烧成枯灼的姿势。
和尚的身体正古怪的僵硬著,顺著公子的律动发出枯裂的声音,支离破碎,支离破碎,尔後公子又会舍起残躯,再度重新对折。啊,没有意思的钻入对方的身体当中,没有冷没有热没有温度,甚至连当初的一点意义也没有,对了,他们早就不是那种关系了。和尚手上再没有可以拿来交换的东西。
「对,你对得起我。」公子乾燥的嘴唇突然绷出一个声音,跳跃的速度却因著嘴唇的平硬而缓掉过来,平静,所有最不可以忍受的都是平静。
和尚经已没有气力了,头颅如滚动的石头掉落阶梯,只教如长草般的膀子纠住,不得意的垂落在一头。他的呼吐仍在,胸口仍旧顺著外力的压迫规律震盪,只是颜色越发青白,越发脱离人世。含一口仙气,永离苦难;失却掉温度,飘过此间。既然不求什麽,也就舍得,和尚的一双手徐徐掉落,扇过了健硕的肌肉纹理放软姿态。
可公子似乎还是不知道,发冷的手持志撇动著和尚四肢,湿滑的汗气爬上额角,两眼还是发红的直瞪。谁又曾知道过他,公子粗暴的运动著身体,两手死力钉住和尚的肩,往著那深深处就直刺起来。他的劲度也狠,齿锋也利,没多久一片血云乍现,腥气中蔓延开去的,却是那一点沉厚而哀痛的声音。
公子就似是株被削去枝叶的老树般无处发泄,只得随著狂风乱旋愤怒的摆动身躯,偶然也有一点雨撇来,打湿了本来乾扁瘦硬的表皮,直直滴入和尚的眼中。和尚彷佛是哭了,可还是在笑,那表情带有不实而且虚假的美丽,也教公子疑窦起来。
只见公子缓缓的伸出手,平静而温柔的抚上了和尚的脸,跨越过一丘丘嶙峋的伤痕,直扫上凹陷的两团深泽。平静的、无波的、清晰的映出了观者的脸面,越发教人可恨。一时公子也痴了,突如其来就把话吐出,把这种莫名奇妙的话淡淡吐露:「你心里,到底装的是谁?……」
他这般悠悠的恒长地叹出一口气,随著烟波散逸,自己倒教回扑的一团白气迷了心智。公子呆然追视和尚的一举一动,彷佛看到却又见不到,只教两抹发白的光掩了眼,就在一片纯然中走失路。
父亲庄严而不可违抗的脸孔却在此时悠然浮起,公子徬徨的张大眼,唇上抖抖的,喘著粗气却更为粗暴的律动身体。可肉体的碰撞到底容易泄漏真心,就在血肉的裂缝间,一句话就从中喷发了:「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把我当作过谁!」
可和尚已经有些迷离了,看著那张抖动的硬唇,始终不明所意。那张嘴一直在动著,彷佛圈著这几个形状在动著,他说的什麽?他到底在说的什麽?……
——我是谁你知道吗?我是谁!你知道吗?我……你知道什麽!……
然後一切都终归会过去,到水寂回来的时候,隔著稍开的门掩,只能隐约看到一团肉块正在暗中躺著。
於是水寂瞬速的拍开了门,也忘记了方才得知的大消息,一缕白纸随之在肩上掉下,他走上前勉强把颓软的和尚抄起,零零碎碎的几乎挂不住人。「师父,师父。」水寂缓慢而小心的叫著,他也不问和尚发生了何事,但看到这惨状,唉,这教人不忍述说的情态……他也不要去问了。
水寂奋力把和尚收拾入怀,缕丝般缕丝般用著残布把他包紧。和尚的脸上是无神而且灰暗,就似是所有死掉的东西般僵硬无力。水寂心焦了,一直一直的拍著他的脸面,失声的叫喊著师父,师父。和尚就似是直视著些什麽,头颅偏向哪儿都是直直的看著,然後,和尚似是顿时有了气力似的,一把从水寂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突然他扳直了腰板,彷佛身上的伤都是假,脸如春风轻拂的泛起两道轻红,嘴上却不失慈悲温柔的缓缓轻笑。一字一句,念得有板有眼,彷佛是从来读熟了的字词,每一声都是这驾轻就熟的恰到好处。
你听他开口,就似莺燕婉声之韵交叠而来,彷佛亦百花之香齐齐灿放,可你听他道的什麽,原来,不过。
和尚的第一声唱词开始念了:
「咿……施主……」
未几稍顿,似是在细思细索,片刻却又重新饰上笑意,再念一段:
「施主远道而来,未知所为何事?」
然後听到了,点头,再回想一遍,两个眼珠子滚滚,却又似是灵机一动:
「呵呵, 施主, 要参悟襌机又何需顾及那红尘游历?」
娓娓,却展著手,开舒著掌心都往里头邀。那掌风是轻悄的,缓而拨过一段暖意,嘴角的笑却更是灿然:
「施主若不嫌弃, 进来吃一杯茶亦无妨。」
唱到这里,他的的声音有点呜了,遽速的咽不下馀音,匆忙又生硬的回吐出来:「若不嫌弃……若不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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