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夺 作者: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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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说著揉著,也不知是羡是妒,不过也是一句:「咱这种人都是死了便宜,如今受了大富贵,抵这点苦又算什麽?」
「你家公子……品尚……」
良久才自脑中挤出一个名儿,和尚轻声问向丫儿,带点猜度,又有几分期冀。他这般问著,意在言外,亦不过想知道一声安好。
「品尚?主子可真风雅。」丫头倒是闻声而笑,巧指半压朱唇,虽不是国色生香,倒也是风情万种。虽是下人,可到底是个深闺女儿,也不知男人险恶,可防而不可纵。笑著笑著,竟拍上和尚掌心。
「他……」
和尚溜了她一把手,竟是看的呆了,也忘了该问什麽。可自丫头看来,却是一般黯然神色,於是好生带劝,柔声又出:「休傻,你虽是受了大苦,可主子又哪缺你一人?」
「不缺,不缺。」和尚仿声答著,也不知听到什麽,丫头见他如此,心里又道可怜。
她收拾一番,又把罗衣轻盖卸风,百般照顾,竟把一时三刻功夫,拖成千百段长。丫头把东西备好了,又想到方才老嫲嫲所嘱,看来已到了时候,於是罗裙一偏,托了东西起来就走。
临行,还不忘偏头一看和尚,恰时却有一手滑臀,竟随著裙带而离。她又惊又怒,却又微带笑脸但嗔一声:「坏东西!」
转头,就把和尚一人留在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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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刻,又或是三数日,再怎麽久,也不及和尚待在寺中久。
亭台楼阁,水榭香木,这倒是寺中没有的。
和尚扶著木杖一踏步,带有三分打量,却又留有几丝唏嘘——再美,亦不过身在京中;再好,亦不过刹那风景。
「师父,你怎麽走在这处吹风?」那声音既有关切,又有畏意,水寂顶著劣徒的名份上前,一欲扶和尚一把。
和尚见此笑著,依著旧日情份,竟随著习惯摸上水寂。「啊!」水寂到底是个孩儿,又哪里有和尚老练,被他挑弄挑弄,随便也在脸上红了一团火。他推推,他弄弄,欲拒还迎,可水寂心里却又是万般不情愿。到底,已试过女儿香气;到底,也拨弄过儿女私情。
於是到水寂真个拒了,和尚大病初愈的身子又哪硬来?「放肆!」怒目瞪,骂声起,和尚一个把掌就打上去!
这度力使得不轻,打得水寂金星乱冒,摔倒在石阶一旁。待到他愤愤抬起头来时,和尚却支著木杖,笑坐在亭楼凉椅之上。「水寂,你真个以为你是什麽捞子?」
水寂缓缓瞪视著他,虽是个孩子,可还有几分杀意。
「水寂,你生来就是这些材料!……你以为你还是什麽?」和尚笑骂著,不轻不重的讽著,笑著,蔑视著。似乎那场病一来,就把他的威风都召回了。
「你管我!」
他大声回骂,握著的拳头未几竟不及红起的眼圈圆,不甘不耐不忍,水寂盯向和尚,只觉异常可恶可憎,又是那般可怕可怖。於是牙一咬,腿一拔,不管了,就送和尚一人尝尝西北凉风!
可恶!可恶!
水寂抬肘抺过一泡泪,瞬而在假假石中狂奔而没。
——你又以为自己是些什麽?
和尚却始终弯著那一抺笑,掌心抵著木杖,在慢风中,吹冷了脸容。
……
接下来,或许是三数天,或许是月已满,府内众人都只道新来的那位怪和尚难伺候,谁便也无心计算,反正是就此买断一生,数算日子也便是个奴才,也罢。
可奴才们的日子还是要过的,怪和尚虽好- yín -好色,可他带来的几个小的还是好的。有水寂,有山清,有秋离,有春去,个个唇红齿白,丽眼好姿,一个个走出来,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其中以水寂为最。於是府内少艾们不免有怀春之思,大娘们个个眉开眼笑,好果好菜,常常随便疏爽让去,有何新见闻,也往往口耳相传,也算是闷闷之中,徒生乐趣。
不过要说欢喜,常侍在主子身旁的烟式倒是倒霉。不慨被理了个大光头,还给踢到来这个别府之中受人閒气,要说也是个美少年,这样无端失宠,倒也教人婉惜,也不知是得是失。谁不知他们主子有如斯爱好?今天是个和尚,明天也许就是小的了,早离苦海,也许亦算回头是岸。
可说起那个和尚,倒也奇怪。要说人中之姿,也是平平而已;要说年纪相当嘛,倒也过了嫩芽新发之时。如今这般被收在府中,也算是主子百般宠爱所致,可这人嘛,除了消瘦一点,单薄一点外,也无其他可怜可爱之处。且性- yín -逸乐,专以挑逗猥亵为务不说,单说那双单眼皮敛著- yín -笑,禄山爪掷向木瓜的猥琐难看模样,实在也不能为人所悦。
何以挑这一个人,何以宠这一个人,就是专侍主子已久的管事,也说不上一句上来,只能放著侍候,万万不敢得失而已。
「嗯…… 呀……」管事走到亭阁上,开口却又不知该唤什麽。和尚的称呼他不是没想过,只是怎麽都是个两难。要说是客,这分明就是半个主儿;可要叫作主子,恐怕又难教人信服;就说不理那什麽捞子麻烦,唤回和尚本称好了,却又是尊卑不分,若是教别人知道了,还道他府中不知规矩。
这也怕,那也怕,於是阁著阁,就臭出一通尴尬。管事温著一张脸,也只得以和悦声气哄人欢喜:「呀,主子这就要来了,尊驾要出门接风,还是就在这待著?」
当下和尚就似是茫无所觉,良久才从一片好山好水中移过脸来,就在那经刻,似乎是飘然自天上来,似乎是皓然如霜雪白,似乎有许多为人所知的,以及不为人知的美好都逐一浮现。只是在那以後,和尚却笑了。
笑容弧弧的,不乏鄙夷,不乏猥琐,哼,说穿了不过就是小人得志。管事翻了翻眼,越发相信是主子用错了心,看错了人,白花花的银钱如水逝去,换来的不过是一个俗物。
和尚再把笑提起,似是看不见管事劣行,却又把手上的茶杯一迳摔到人身上。「啊!」茶声清清热气腾,管事伏在地上,正要拾捡起一张无辜脸,却又听见和尚说了。
「还呆著呢?人啊,你还不给快请进来?」笑,又再升了一重。虚伪,假情,媚意,式式俱备,反正都不过为著讨人欢心,谁又管得真情安在?
这种人管事见多著了,也便不和他计较,反正最後皆是一般可怜,又何必在乎当初那一点气焰?想著,管事心平了,也淡淡的应一句:「是,我这就去。不过快来不来,也不是奴才说了算的。」
他快步快走,和尚也及不得上骂,人就在弯弯道上暗柳无影了。和尚倒也懒得计较,只是怀袖一宽,赤肘就往石桌上阁,似是从没听过那话,似是从没说过什麽,只是一派悠然自得,閒閒以茶漱洗冷桌。
壶嘴轻翘顿把俗世淹,紫砂青烟又绕尘世情,和尚盯著圆几发呆,似乎从许久以前就干著这事,他这麽一个人,除了专师糟蹋好茶,泯灭名器外,还能有哪种作用?
如能让人捞上一点实质好处,想来也是不枉此生了。
和尚又笑笑,却一袖把茶色抹了,正襟一坐腰板直,所有,就似是从未发生。尔後,都从这刹那消抹开去,然後拨云见月,某君正从小道上閒閒而来,拐过一弯又一弯,渐而进入正题。
再见时,和尚著实是认不得。
青玉冠横髻一载,乌丝缠玉白钗一插,好个相貎堂堂,仪表非凡的公子翩翩而至。一时看呆了和尚的眼,以为是天上人间,一下子数算了数百数十年。要不然那新剃的头何以如此?要不然那赖皮的嘴何以如此?
只见公子扬袖一坐,开口却煞是有礼,晃如陌路:「先时教你受累了,背上的伤,今日如何?」
和尚但亦不答,扬目瞧看他顶上那髻,究竟是物是人非,究竟是回复本相。和尚暗在怀里手握著手,搓揉著茶气湿润,脸上但亦笑笑。
「嗯?」不久,公子也觉察他脸色不妥,随而随著和尚所视抚上顶髻,未几却又回笑。「这个?嘿嘿……是下人们为我张罗的东西,虽然中看不中用,也胜似顶著头皮朝走。嗯,你知道,我那个模样著实见不得人……」
闻言和尚亦摸上自己的光顶,触感刺利娴熟,似乎亦触起和尚同感。他往公子看去,一派亦同如是的模样。
「这东西虽有不善,可造工还是好的,改日我也教人做顶给你玩玩。」公子顺应一答,环视却在寻个茶杯茗茶,谁知和尚向来惯於独酌,就是那唯一一只,也在适才教人摔了,可公子又哪会晓得?
只看他摆摆头,满有不悦之意,身後随从随之连爬带滚,一哄应上前来,刹眼就似池中锦锂摆尾,身後水流白沬也不得不顺应模样。一时小茶陈设,式式俱备,香气四溢,大有王母设宴光景。两双象牙白筷,两个青瓷碗儿,茶壶虽只一个,香茶却有两杯。就在不经不觉之间,和尚惯用的都已给换下来,却又摆上新一式的顽玩意。
「这是我教厨子新做的软香漏沙包,你虽是个僧人,可吃的什麽应该不忌吧?」公子别有所指的笑笑,未几又想起和尚大块肉大碗酒的情态,一时合不拢嘴,又不欲失却主子之威,唯有低头但作沉思状。
那边厢和尚抬筷把包一扳,油滑绵香即顺著黄嫩颜色升腾而出,直是诱人下箸,和尚却呆而不动。开始旁人还道他不会吃的,经刻却见他实似是不想吃,也不禁担心起来。这时公子似乎亦觉察了,开口暗含不耐,却仍旧柔声细语:「怎麽了,这东西不合你的口味,嗯?」
和尚还未要应,身後那个管事一上前却是抢著答了:「主子息怒,他背伤未愈,奶黄鱼虾东西皆是可免则免的……」
公子听著,一边摆手笑了,一边却吓得身後众人胆战心惊:「哈哈,唉呀,这些东西实在毒著了你,怎麽不早说呢?」然後又掉一句。「都怪这些人不加留心。」
和尚摆著筷子微笑,没说怪,也没说不怪。公子瞧瞧桌面,也没多少是和尚可吃的,也就教人撤了。身後众人也只道这人主子著实是宠著,又哪里敢閒话应不应该。一时仆从如云绕著明月流水转,收收撤撤留白一张桌,却又让公子腾出一个空档去拿人。
可一捉在手,公子眉又皱了。「怎生这般湿冷?」旁人即把香巾送递上来,公子拿著和尚的手揉揉按按,又让人去取新的上衣给和尚换过,方才移椅旁坐,放心把人一抱入怀。「你身子这样还不多加注意,一下害著病根,倒是不好了。」
注意二字,公子沉声稍为多下了嘴舌,身後的管事就连抖了三抖,一时也怕起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於是恭维模样,就又添多了两分重量。公子也不去理,只顾安抚著怀中那人:「这儿住的惯吗?人还能使得吗?你的伤还……」
一声声痛否、痛否,还真难为他像个奴才。和尚报以微笑,任由他把握著软手揉弄,也用不著说一句话,只消点头摇头,就吓煞出席下一片青色。这光景著实是得意,可这光景著实是可悲。
不经意的叮咛叮咛,公子竟又重提旧事,说来竟是不顾尊卑:「那天你教人拿著,我心里多急,只想要快步快上把你抢回。谁料那贼子不长眼,下刀竟想把你剐了,还幸老天有眼,人虽是全的,可我心里到底不解恨……」
公子稍微一歇,贴耳却又温声腻出:「你道我怎样著来?我教人自他甲面间细细的扳,镶空单削指里的肉;又把搜来的怪虫异卵单往他耳洞引去,不单教他每每搔痒难当,头痛难熬,待这虫长成时,自内就把他嚼得脑瓜空空,要说多痛快……」
他这样閒閒聊著,极其温柔,又极其残酷。和尚听了也就笑笑,旁人听来可就从头顶凉了一重,也不知公子是意有所指,还是想要杀鸡儆猴拿人开刀。个个如箭在弦,心里一一划定了材料,到底备著推缷上来也能有个把握。
只是和尚待久了,心也不耐,随便摆摆手左盼右顾,害仆从一一又担心伺候不周。笑往公子看,绷绷硬硬又柔化了,也著实能使人忘却初衷,顿入温柔。
公子起手抓著和尚指骨细揉,说他载玉扳指好看,说他骨精皮薄,说他许多许多,琐碎话题。和尚知道他此行所求必不如是,却又不作点破,反正纸若不离,火自点开,又何必一个旁人多管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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