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夺 作者: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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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公子说了:「多天不见,你又伤重在身,就是隔了万载千里,又怎能教人不挂心?只是……」
世上就恨有一个只是,世人但恨有一个转折。只见公子润一润唇,越发好声道出大驾疏候之由,越发软绵适意和尚心思:「只是我父亲的事,著实耽阁不得。」
和尚扬扬眉,却是回手寻他的茶去。
「你这回遭难,虽未查明,可若究其因,八九不离十都是因为我大哥……」公子追想著,似乎越说越是痛切。「兄弟谗阋,就是放在寻常人家也不为寻常事,可咱们……亦不比寻常人家。」
自然。
和尚卷茶入舌,醇厚,但又甘香。
摆手使杯一阁放,等著话来。
「我……」
公子但又发声,和尚亦敛眼细听。
——你毕竟是吾皇的六王子。
公子究竟开口了:「……我毕竟是宗国的六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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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之六 焉知弥久深
素来都自有人悲叹,只恨生在帝王家,更恨生成么儿辈。
毕竟在皇座前较上论资排辈,还是长子继承、嫡孙当立。若是排在二、三还能有个指望,究竟有人缘由命薄亦未可知,可算上四五六七,除了风花雪月等著儿孙由贵降贱,此生还能有什麽作为?叱吒风云,响彻云霄的事儿都只等著下下辈子。
所以君王无情,皆是由欲生权,由权生恨,恨里又怎能容情?於是父子上下,母子之间,从来都以贵论贱,彼此不过名利场内点点筹码,莫论天伦人情。兄弟相争,父子反目,尤如相食蛊虫,其恨无比,其毒无比,随著血脉渗透,为害世代子孙。所以古来都不乏人悲叹——只恨无权无份,生在帝王之家。
从来可悲。
「我毕竟是宗国的六王子。」他这麽一说有多威风,随而就逗笑了和尚。
「哦?」不惊不喜,随而悄然抽手而出,和尚一派淡然模样,也难怪公子不习惯。到底是缺了感恩涕澪的一出,到底是缺了声声震天的千岁,人还是依偎在他怀内,几曾见过有双膝下地的意思?
不过公子这一丝脾气,当下还是要压下的。「觉得怎麽?」
「果真是贵气非凡。从来就觉得你与常人有点不同,原来就在这里。」和尚撇身扇出了点热气,还没靠回去,倒是偏头问道。「说来你大哥……长王子他,怎生要这般害我?」
「的确是无妄之灾。」公子叹一口气,追贴上和尚颈背,却又不说了。
因果因果,从来有因有果,怎会有无端灾祸?怎会有天降之褔?一张嘴横拉,和尚笑得甘美,拍著公子的手但又不语。
这般耐著耐著,琴弦断音究竟是欲语还休,只待和尚的手一拨,公子却又发声了:「都怪是父亲的一场游戏……」
「皇上的?」低垂著一双佛眼,和尚弹弹衣上的皱摺又接道。
「父亲日前突然生了兴致,要跟我们兄弟几人来一场游戏。」公子倒是不避讳,说著贴心语儿似的与和尚一一道来,彷佛从来就是个多亲近的人,连心肝里流著多少热血也彼此知道。「父亲他要我们在京师内,寻一样物事,然後带到他跟前领赏。」
「什麽样的赏,教你们这般腾折?」和尚一腔好奇语调,脑间却追忆回当日种种,想来那黑衣人也是教人下了死令迫的,不然怎会多番莽动,一副狗急跳墙之势?
眼下可好了,就教六王子无本生利。
「不知道,反正父亲就教人送了我们一人一封信。」公子到底有备而来,说著,就往怀中掏出一信递去。
和尚接过,灵利的翻开封口抽出内容,黄纸上写的,正是「云静」二字。
看著和尚的侧脸,正是若有所思时候,公子却又说道:「这便是父亲给的提示。」
「嗯。」和尚抬眼,对视,却又低目默言,触指抚著这几笔朱砂血印,随势走著这一勾一撇,平和、閒静,未几却急转直下,尤如落崖一挑,茫然留在空中。
指尖上吹来的,都是寒气。
「单这两个字词,我起先也不知是何意见,後来见著大哥的人疯了般尽翻著寺庙道观,才教我灵机一动,苦苦寻著你来……」公子既似是诉说初衷,又似是缓道情话,把手一张,却又拿了和尚的手入怀。「你说,这是何种缘份?」
手把著手,一重外有一重,和尚虽仍握著那张黄色纸物,却连指尖都在公子掌握之中。他张著唇,本想喝一口茶,却不觉吐出了话:「期限呢?」
公子是何等聪明人,听他这麽无心一声,便知事情已有大概,於是软掌抵心而悦,更是力献殷勤:「小麻雀,你知道些什麽?」
「哈哈。」和尚随而乾笑两声,瞧向公子一眼,又环视园中众人。公子知道他有不放心的话儿,心里就更是踏实几分,连忙屏退随侍之人,两眼几乎就要瞪出一个答案。
可和尚两眼一偏,就似是对此茫无所觉,摆手尽往石桌移去,举杯自饮,却未被冷茶浇冷了兴致,眼珠儿一滚又移向公子:「当今圣上褔泽绵长,因病早故的王儿,听说只有二人。」
「都皆是公主。」公子淡淡说著,为著那沾不著的半分实利,似是有多麽可惜。
「先帝可不一样,到底儿孙褔薄,夭折轻生有之,存活下来的,就只有二人。」和尚娓娓而道,閒暇间沾指贴著杯沿上走,定睛,却凝视著公子。「无儿忧心,有儿亦忧心,你说皇上的赏赐,到底是些什麽?」
公子听了,也知道再暪不得,软声又似有万般为难的轻道:「事关宗国传承。」
「这就对了。」和尚闻言眯眼而笑,这事山间散鸟归巢,拍拍一阵风声卷入林木,吹乱了密绿丛荫。
「吾辈皆知此事非比寻常,得此良机,我遂与二哥合计,力求帝位不致落入大哥手中。」他收唇内敛,未几润泽出大义之辞。「我们兄弟二人素知大哥品行不良,并非为君之材,当此乱世,只怕是百姓之害。」
「这话儿说得挺好的。」和尚话一放,人就随之而起,两手往身後一收,望向林间却似是个新请的军师。
「所以……」公子亦起座而笑,贴手就沿著石桌上扫。
「我,是於你何用?」和尚这声一出,倒是爽快。
公子摆摆头,指背抵唇却又低目而答:「我不过依言行事,父亲的心思,又岂是我可知道的?」
父皇想要什麽,他倒是想知道,尔後尽快拱手奉上。
「这自然是你该知道的。」和尚别过那亭楼美景,回视却又是一派高深。「你胸怀大爱,满腹仁心,会是个做褔天下的名君。」
这话本无什麽,可听在公子耳内,却是督定了他这个无望之人能登极似的。一时雄心万丈从中起,他大步移近和尚,就要听对方怎麽说来。「和尚你这话是?」
「最後你不是就会知道?」和尚抬眼而视,两手缓而抚上公子腮上软肉,左右摸过精细,却在那油润目光中抚吻而上。
这就是我之於你的价值。
这亦是我之於他的价值。
从来一分一毫,没增没贬。
和尚半眼一闭,似是回到十二年前,到那角儿声发一刻——
我本欲归去,奈何风侧侧儿一歪剪倒腿,万般风流情种,陷花蕊,翼振振,一半儿甘心一半儿痛……
「皇弟,这出唱的怎样?」忽然,某君一拍上红木椅脊,惊起一席旧梦。
和尚——尔时不过一个贵公子——先是惊目一瞪,後又敛笑而起,走在下座就向某君道:「皇兄,你怎生来了?今个儿不正是玉妃娘娘的寿辰吗?」
某君亦同笑著,和善的坐到上座去,低头却有些黯然:「母亲那儿并不缺我,何苦到那受她一口閒气,也惹著她老人家不开心。倒是你,这般一吓就惊了,将来怎当个明君?」
「皇兄,这支民间小曲听著可以,著实见不得人。」和尚听他说话随便,又怕生枝节,连忙撤了席,却用著兄弟情份,待在一边陪笑。「教皇兄见笑了。」
「你我又岂是外人。」指背扇过唇下,他这般伸手而出,自不容猎物逃出罗网。某君缓而一笑,明里挑弄一番,暗自扇过激情。
到底年纪幼小,经此一烫一烘,此生还不再贴贴服服?和尚把场内四面瞧过,方才敢放软声音,学著那平民腔调道:「兄长,可你这番前来,岂不又会教玉妃气怒吗?」
「母亲她性情起伏,我是怕她兴致一来,又教人加害於你,想当年皇后娘娘不也?……」尔後他又不说了,只是把人抱在怀内,一次一次的抚平了羽毛,从此,就连往哪儿飞也不知道。「你不在我护荫之下,我到底不安心。」
这一朝上本来就是先有玉妃,後立皇后。朝内倾轧本已激烈,皇后又久久不孕,以致玉妃所出的皇长子都长到十六开外,才得一子。若论长幼,自然是某君当立;可较上身份,却又是嫡庶分明。於是朝野上下,对於明争暗斗就更为热切,双方争持了十年,最後却以皇后因著一点小故被害告终。
皇座上那个嫡子,玉妃亦想拉倒下来斩草除根,可持著外祖父家的势力撑腰,加以皇长子多番刻意回护,在这番风波之中,嫡太子竟又是存而不废。这般玉妃自是不解恨,亲儿却又不经劝,於是她纵然是独揽後宫大权,还是徨恐终日,郁郁寡欢,深恐一个差池,就弄得船仰人翻。
不过这些事情,自然是这会儿,这经刻,这当下,和尚未曾尝过去用心的事儿——
「我早过了立冠之龄,兄长,你也就别把我当作孩子耍。」他虽似有不满,可被那根手指一逗,却又是乍怒还喜的回头。其实,不过就是个孩子。
某君凝视著,拨弄著掌心上肉就是这般轻易,不失其乐趣,却也不过如此。他閒閒笑著,就似是在那收网的一刻,溅露而起水色般闪动耀人,从中托起的,却是一抹翠绿圆玉。
「其实我今天,这件,才是正事。」某君之声油然而出,缓缓的顺著宫商起伏,一顿,震慑心灵。
科唱念白,某君随而一一做妥,或是细细覆述过尔来情话,或是缓缓顺著肌理诉说衷情。「这是我今日得著的宝物,青,你说刻什麽著来才好。」
一个名字,就交付了心,何等便宜。
「你的东西,我说怎麽又怎样?」和尚抿抿嘴,一派轻视模様,却又忍不住频频回盼。
这模样某君怎见不得,一下把人拉倒,移向内里静烧檀香之所,移向柔软锦缎所处。按压而下的,却是薄唇翩翩。「你呀,虽说是个大人,到底还是不解风情。」
谁知正是不解,才最是可爱,最是易骗。不过些轻巧功夫,就哄得人昂首而唤,情动生热。肉体横陈,尽往色香处下手,待宰之肉,却自锦团处发出异声。乍悲还喜,痛切还迎,淋漓汗水沾上香衫华衣,一唱一念,却比那戏白动人。
「青、青,小麻雀,你看这玉色润泽,像不像你?」玉石自枕间躺下,偶尔凉到了和尚额角,瞬即又为那烘热所灭。虽是意乱情迷,可眼珠儿一转,却还是滚出一句顽话——
「怎像?你可曾见过人一脸菜绿颜色的?」
「哈哈,所以就说你不懂。」某君收敛乾笑两声,软唇却又吻上那粉白鼻翼,尔後穷巷幽壁,横扫之处皆随他心意为所欲为。
「啊……」和尚哼了一音,稍微挡了数吻,最後还不是得乖乖乐从?
增一分,减一分,添一分……全盘皆输,一一等著某君收拾。指尖刺上那嫩发处,夹弄却如粉色娇,这等行为莫说兄弟之间,就是放在寻常身份,和尚隐约亦觉得不妥,可当那吻咬上来,又叫这个少年怎麽把持得了?
零零碎碎,化作纷飞花蝶,神思奔驰於天际之间,倾刻尽为那碧色所惑。一下沉迷,却是又一跌盪,翩翩绕火而旋,化蝶作蛾,烧灼了五脏骨骸。尔後,残翼真个跌入五火炼狱——
「爹爹?」
一个孩童声音乍至。
——「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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