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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苏HE)魂兮归来+番外 作者:谢子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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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国残碎,河山沦丧。
孤苦幽魂,再无归处。
一时间,不堪其辱的士族和平民纷纷背井离乡,逃亡南下。所有人未料到的是,在此之后,迁徙之潮愈发扩大,连偌大豫州在战争结束时也仅存百千户。江南江北,两处风景。
《大梁史书》记载:“梁中永嘉,祺王叛变,北燕来袭,中原丧乱,焦土万里,民失其所,颠沛流离,死伤百万。士人凡民多携家眷避难入闽,举国南迁之势愈发浩荡。史称,‘永嘉之乱,衣冠南渡。’”
此次一乱,大梁早已颓危的国势,是彻底衰落了。萧景琰,梅长苏,叶成云,陆期,那一个个有为之士辛辛苦苦维持存留的大梁,那一个个有志之士日夜不寐心血尽付的大梁,终究还是乱了。暮气沉沉的帝国,在一瞬间摧拉枯朽,分崩离析,倾覆殆尽。
 
驻扎扬州西北部的萧景琰在得知北燕侵入中原的消息后,抚着胸口差点气昏过去。
“我料到他会心有不甘……没想到,他竟会叛国。终究,还是我失了策……”
这是梅长苏出的主意,还是萧庭生自己出的主意?
他本以为,庭生只是想夺回皇位,断不会负了这大梁天下。但那人,竟是把这大半河山拱手让给了死敌北燕。呵……梅长苏,萧庭生,这两人,他竟是一个都没看懂过。
 
那夜,策马扬鞭的蔺晨在十多日的奔劳后终于赶至大营,亲手呈上怀中薄册。萧景琰挑灯看了一夜,彻夜未眠。第二日,他出帐时,双目通红,不知是熬的,还是哭的。
他在萧萧凉风中声音嘶哑地吩咐下去,“传我命令,昭告叛军,北燕乱华,乃是国难,他们若与北燕狼狈为女干,便是叛国投敌,背弃故园,终为父母妻女所不耻,为世人后代所唾骂,遗臭万载,千秋不忘!念人心本善,故特予一宥。长林军倘愿投降,我可从轻发落众卒;若执拗不降,除却主叛祺王活捉外……其他人等,一概格杀勿论!
其他人等,是何概念?
包括众卒,包括沈承,也包括那,梅长苏。
此言一出,长林震惊。
然而,远在北方的那人,在得知消息后,却是吐血三升,昏迷七日,待醒来后,双目尽盲,两眼俱瞎。
昏睡期间,他唯一的呓语便是:“我以为,他会信我的……”
【——我以为,他会信我的。】
【——原来,你不信我。】
……
 
家山北望国安在,碧血横泪付函谷关。
南渡依稀梦故里,飘零复得几时还?
万里焦土燃永夜,九秋孤魂枕尸骸。
残骨未朽犹欲起,倾尽血泪寄河山!
 
——《祭山河》
 
第二十二章/碎月尘花 
 
空旷的屋子里,只有一床、一桌、一椅。梅长苏坐在那楠木椅上,对着窗口晒着微薄的阳光。来这北境也有一个月了,阳光由一开始的灼热刺目,都现在的煦暖微弱。冬,是快近了吗?
他一笑,这几日昏睡榻上,不知日夜,自己倒真是痴傻了。秋还未尽,冬哪那么快啊……
虽然闭着眼,他却仿佛能见到窗外的大好风景。这屋子外,有一大片花圃,群芳争艳,四季开放,永不衰败。再往外,是小桥流水,竹叶青青,然后是曲折四绕的廊道,是威严肃穆的大厅,再然后,便是挂着“祺王府”牌匾的大门。
在那大门外,是清冷的小巷。然而转过一个弯,便是热闹的长街,与金陵的街景,异中有同。他记得自己来时,那街上熙熙攘攘的,男子浓眉大眼,络腮茂胡,与江南儒雅清秀,风仪翩翩的才子很是不同。女子也被黄沙吹老了面容,皱纹似刀,暗示着半生的操劳。尽管身处偏僻孤寒之地,尽管常受北燕劫掠之苦,但他们的骨子里却仍流淌着一股不屈服的血液。这种漫漫黄沙也磨平不了的坚韧意志,这种笑对生活的品性,这种自强不息的精神,全然不是南方人所理解的粗鲁野蛮与凶狠暴戾。
梅长苏记得,自己还未瞎时,有个老妇常来给自己送饭。约莫六七十的年纪,脸上褶皱纵横,沟壑万千,只是每次一看到梅长苏,她就爱笑。
她说,“老婆子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人,忍不住啊!”
那目光中,是惊艳,是惋惜,是疼爱。
老婆婆还特别爱说话,每来一回,不讲个小半时辰是绝不愿走的。说来说去,其实也不过就那么几件事。
“我孙子啊,那也是个人中龙凤!那后街的姑娘,都排着队想嫁他呢!”
“他小时候啊,最爱哭了,爬个树摔下来,不过破了个皮,却哭嚷着像是要死了一样,硬要我抱他。老婆子我那会儿想,一个男人这怎么能够宠呢?不行,不行,他要哭就让他哭去。然后我就把我儿媳妇和我儿子给拉住了,啊,你说我那老头?早死了,连他孙子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我说哪儿了?噢!然后我们就搬了三条凳子坐在院子里,嗑着瓜子看我孙子哭。嘿嘿嘿,那小家伙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抓,最后见咱三不理他,嚎得越发起劲,还说我这奶奶不疼他。”
“老婆子我虽然表面不疼他,心里可疼他了。那小傻瓜……不过后来啊,他还真的不再哭了,十岁那年摔断了手,愣是憋着泪没流出来。看得老婆子那个心急啊!哭得稀里哗啦的,倒像是自己摔断了手,你猜怎么着?不过十岁的奶娃娃居然帮我擦泪,说,‘不痛,不哭。’怎么会不痛呢!……我那会儿就后悔了,悔到黄泉去。这世上啊,没有人是不需要心疼的……”
“现在我那孙子啊,参军去了,给祺王做参谋嘞!祺王虽然年纪比我那孙子还要小,但是眉头一皱,神情一板,嘿嘿,和我家那老头年轻时真是一模一样。这孩子,虽说是个王爷,但也真是苦。早早就没了爹娘,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还没成年就被赶到咱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老婆子我是真的心疼他。我听说,先生你是他的老师?趁还有时间,多疼疼他吧。唉……哪像我,孙子早早就不需要疼了,现在,更是到了南方去,打什么仗,我想疼也疼不了。你说啥?打仗?老婆子我也不太清楚。但是祺王做的,都是对的,我孙子是这么说的,我也信嘿。”
最后一次见面时,他的眼睛已经瞎了。
那会儿他躺在床上,睁开眼闭上眼见着的都是黑暗,仿若回到出生时刻,被浸泡在羊水里,什么都看不见。
然后,一阵苍老的声音响起在他耳畔。她说,“送了一个月的饭,先生你是不是嫌我吵了?没事了,这是最后一次了。老婆子我,送完这次饭,就得走了。”
“先生,祺王真的是一个好人,你别怪他。我,我也不怪他,真的不怪他……”
“我的孙子前天回来了。仗还没打完呢,我当时就奇怪,他怎么啥都不跟家里说一声就回来了呀?结果出门去看……是他两个弟兄送他回来的。去时重的跟什么似的,回来的时候,却是风轻轻一吹就会飘走了。”
“我就把他,埋在院里那棵树下。当年他爬过摔过的树,已经长得比屋顶还要高了。儿媳病倒了,儿子还在军里,我就整天整夜的坐在那院子里,对着那埋在树下的骨灰瓮说,不哭不哭,奶奶疼你,奶奶疼你……”
老人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带着哽咽。
“那两个弟兄说,我孙子被一箭射穿了右胸,临死前倒是哭的厉害,把这小半生的份都给哭够了。他翻来覆去的只有一句话,说,‘奶奶,抱抱我,奶奶,抱抱我……’”
话语至此,梅长苏再也听不见老人的声音,只能听到隐约的哭泣。中年丧夫,晚年丧孙,就算她是爱笑的北境人,也再也笑不了。
“我……我真的悔啊!”老人忍不住地嚎出声来,声音凄厉粗哑,“我当年,当年怎么不抱抱他,怎么不多疼疼他!!!”
人,总是要等失去后才懂得珍惜。爱,更是不能隐藏的,你若不说不做,他又怎么感知得到?
万千言语在他舌尖萦绕,似要倾泻而出。但他突然想起了他和萧景琰,与旧日好友走至今日僵局的自己,有何资格说出这些话呢?神情一暗后,他终究无一字吐露。
最后,老人哭累了,带着食盒就走了。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爱笑的老婆婆。
 
“先生?”有谁推门而入,听声音应是庭生。
那人走近,微凉的双手轻柔地覆上他的双眼,让他不由得一颤。“先生今儿可还觉得好些?”
“……放手。”
庭生顿了下,终是把那手撤了回来。“今日阳光好的很,先生要不要出去转转?”
“你肯放我出去?”梅长苏淡淡地反问。
“……先生,留下你不是我本愿。”梅长苏现下两眼俱瞎,自然见不到此刻庭生脸上的神情。“再等等,先生。再等等,你就可以出去了。”
“……”梅长苏没再开口,显然是不想继续对话。
庭生沉默了会儿,自顾自地开口,从战事聊到兵书,又从兵书聊到过往。
这孩子明明不是个多话的主,今日是怎么了?梅长苏虽觉疑惑,却不愿出声询问。
“先生,你还记得,当年你把我从掖幽庭救出来后,亲自教导我四书五经,孙子兵法吗?”
记得,怎么不记得……
“那时我就想,能被先生教导,卑微如我,是何等有幸啊!而今回想,却未料到,那竟我是这短短十五年里,唯一欢愉的时光。”
“你……到底想说什么?”
“先生,你愿与我说话了?”庭生话语一转,低沉好听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你可是怪我囚了你?飞流和黎纲我都好生安置在府里,派人细心照顾,你不必担心。”
“……”
原来是骗他开口。
梅长苏再次沉默,看来是打算彻底不理了。
哪料到,一阵衣袂簌簌声后,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碰上了他的手。
梅长苏摸了摸,一惊后方才明白,原是庭生枕上了他的腿!少年柔软的头发,碰触到了他安放于腿上的双手。
“先生,你可以恼我,气我,但还请先生不要,不理我……”
庭生的声音向来低沉,这句话,却带上了隐约的呜咽,沉沉地坠入原本平静的陂塘,泛起阵阵波纹,听来让人心疼得很。
梅长苏心一颤,只这么一顿,推开他的手就这么僵在原地。
“先生,你自是该怪我的。你和义父视我如己出,我却举兵叛了你们,你们怪我,也是应该的……”庭生枕于他腿上,与他一同看着窗外的大好阳光,声音低沉轻微,“先生你,就像是这天上的太阳,照彻天地,驱逐孤寒,予人温暖。让人,忍不住想要把那阳光攫取在手中,一辈子只为自己照耀。先生,你曾教导我,‘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身为大梁男儿,自该以家国为己任,为这天下奉献己身,倾尽心血。可是先生,我不像你这般无私,萧庭生一直是个自私的人,他只想为他爱的人,奉献己身,倾尽心血。”
“我也曾想过,如你所愿,做个有忠义之心高洁之志的正人君子,以一身铮铮铁骨践行正道,拥有先生这般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气节风骨,拥有义父那般即使被天下人负尽也不愿负天下人的品性。宽容、礼让、仁爱……就像我的父亲那样。”
“但是先生,我做不到啊……早从很早开始,早从我还在掖幽庭开始,我就已经烂透了。那群孩子打我,说我没爹没娘没人爱,我就拳打脚踢以牙还牙,用最难听的话回骂他们,骂他们是狗娘养的婊子养的。公公欺负我,不给我饭吃,我就偷偷往他的杯子里撒尿,还往他的鞋子里放针头。宫女们说萧景琰早晚会不要我,我最终只会一个人,我就半夜里把她们的衣服剪碎,把她们的钗子扔到草丛里。先生,你看,从我可以记事起,我就是这么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不宽容,不礼让,不仁爱,阴暗自私,坏到骨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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