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靖]鲲鹏 作者：扇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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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这些暗伤，鹏之力的反复才更教他头痛。
「嗯，此处尚有前提，便是需要静心休养。」虽是一脸赞同，扇宇之主话语中却似带讽意，下一刻又安抚般道：「你我同列四锋，互相照顾也是应当，毋须介怀。」
靖沧浪想了想，决定归于错觉，便道：「公审在即……」
「慢。」出言制止的同时，忧患深探出一只手，又执起了眼前竹壶柄，笑道：「不妨再来一杯。」
那带笑的嗓音就如同当年吐出『大夫说』三个字一般。
「多谢……」
鲲尘千古挫折地看着那杯竹露，忽然想起，这回三教仲裁倒是没有限定他半个时辰。
「说起来，倾波族在儒门中是少见与世无争的支脉，你身为凌主，更是从未于交际场合露面，我们能在这般情形下相见，也是一种……」缓缓开展手中扇面，扇宇之主有感而发道：「缘分。」
「天命所召，顺应而出，至于族民，吾不希望他们被牵扯进来。」
把这人似乎比以前话多又归于一种错觉，倾波族凌主这才发现，自己在对方有意无意的引领下，竟不再像初次会谈时那般紧绷。
──若继续这样相处下去，也许真会是不错的……缘分。人障一劫，自然不会应在这人身上了。
他正这么想，耳际又听到忧患深温和的嗓音，询问道：「便是圣护之天命？」
「圣护只是其一，入世还为……久远以前的情分。」
思及昔日战友，靖沧浪目光一黯，未曾注意对面那人神情细微的转变。
「情分啊。」悠悠吐出一句，忧患深突然沉默了下来。
见对方长久不语，蓝衣之人不疑有他，一时将伤感之事先放下，抬头直直看向他。
「你怎么了？」澄澈纯粹的蓝眼珠里，关切之意尽显。
忧患深便也看着他，阖起了折扇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十六
靖沧浪明显一愣，脸色忽然就转为冷淡。
却有些像他们初次会面时的表情……三教仲裁想道。托专业的福，他一向在问话时很有耐性，便诚恳地注视着靖沧浪，也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等待初见成效。
「你还记得……」板着一张脸，蓝衣之人声音乍听下比方才要清冷上许多：「在一片桃林边，当时吾正在追捕凡人三火……」
忧患深仍是望着他，手里的折扇拍在另一只手心上。
「这样啊。」嘴里吐出恍然大悟的语句，扇宇之主脸上却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原来那天晚上那人便是你。」
靖沧浪下意识地把面前的竹露又喝了下去，不知是否心理作用，他甚至觉得忧患深语气中有些失望。
「凡人三火事关重大，当时不便多谈……」紧紧捏住茶杯，他又想送至唇间，才想起方才已经喝尽。
「那处桃林是吾故地，不忍见其受人破坏，想不到却险些耽误了你的事。」天道明火复燃之事，他亦有所耳闻。
轻描淡写间，扇宇之主理所当然地提起壶柄，又为对方斟上。
「仲裁言重了。」来不及拒绝，靖沧浪只好配合地递上茶杯，他想了想后又道：「当日吾便有言，承你之情，来日必报，待素还真再次公审之时……」
「若你有意，便先将身体休养好吧。」忧患深淡淡打断他。
蓝衣之人闻言一顿，心中疑惑陡生。
「忧患深，你为何要避开公审的话题？」他奇怪地直接问道。
三教仲裁忍不住一扇子戳上自己额头。
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道：「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太过苛待自身？」
「严以律己本是儒家信条。」
「听你之回答，此事我们显然是说不通了。」
皱了皱眉，靖沧浪仍是坚持道：「不论如何，吾会出席公审，相信素还真能够证明他之清白。」
「非是要求你不参与，苛待与律己的界线，谁又能分得清呢。」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忧患深侧过脸庞，忽然一笑：「那么，不如换个做法。」
「嗯？」
「手伸出来。」
蓝衣之人不假思索照办，下一刻便见忧患深未持扇的那只手按上了他腕脉处，一股熟悉的真气随着对方发力传送至自己体内。
「你──」立即便欲缩手，却因为脉门被扣住而无力实行，他咬牙问道：「为何要输功？」
「自然是加深竹露的催发。」
「吾可以自行……」
「你我同列四锋，互相照顾也是应当。」
「这句话你先前说过了……啊！」正恼怒之时，侵入体内的那股气息却似又引起血脉的变化，靖沧浪防备不及，浑身一颤。
「──这是？」疑问的同时拉过那只手腕，扇宇之主双眼一锐，持扇之手瞬间贴上对方腰间。
再睁开眼，靖沧浪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于三教仲裁平时躺惯的榻上。
他挣扎了下，脉门仍被扣得死紧，仰首对上那人深究的眼瞳，想也不想便道：「这与你无关，是吾体质的问题。」
见他不愿多谈，忧患深也不勉强，目光未如方才那般迫人，只是他虽然已将输功中断，指尖却仍按在原位。
刚刚探得的脉象波动异常剧烈，连带他输入的真气都遭到挤压，此时手中虽能感觉到搏动渐渐平复，却不能构成令人放心的理由。
「抱歉，原想使你在公审以前复原，现在看来是吾欲速则不达了。」
不愿见他自责，倾波族凌主摇摇头：「该道歉的是我，你数次助我，吾至今却未曾回报。」
「吾方才便说过，你若有意，先将身体养好。」松开手腕，不着痕迹地挡住对方起身的方向，扇宇之主道：「带伤之体，莫要说回报我，就是想帮助清香白莲亦难矣。」
说罢，他忽然一笑，指了指蓝衣之人腰间。
随他视线看去，靖沧浪才发现有一柄墨色折扇被他压于身下，他脸一热，正要将之抽出，便见到刚刚始终扣着他腕间的那只手也探了过来。
终是折扇的主人快了一步，指尖轻轻擦过他腰际，复又磨蹭了彼此的手。
「你……」一时失声，他原想要说些什么，又想到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开口也不免显得小题大做。
「嗯？」对面那人却有如蓄意般，眼中流露出真诚的询问之色。
「……半个时辰，要到了。」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出口后脑中立时一白，悔之晚矣。
对方怔愕地望着他，俨然被这天外飞来一笔很是卡壳了一下，连手中刚取回的扇子都只展开半面就停住。
但这人不愧为见识过众业之苦的三教仲裁，那扇子剎那又甩了开来，尽复平日优雅。
「公事之外，不提时限。」他从容应道，彷佛方才卡壳之人只是个幻影：「若真要提，吾便再给你半个时辰。」
但靖沧浪已经不想理他了。
只见倾波族凌主的面色又像他们初会时那般僵硬下来，冷峻无比的仅仅回了一声：「嗯。」
扇宇之主对此却也有所免疫，他面色不改地问道：「或者半个时辰仍觉不足？且不急于一时，既已决定要留宿扇宇，你我尚有更多时间讨论。」
没有再应答，蓝衣人的脸上开始回温，只是是给恼的。
过犹不及，扇面掩住大半边脸，忧患深决定打住。
「靖沧浪，你当知晓，儒门四锋同列并非全是巧合。」口气突然缓了下来，他视线扫向榻上那人背后鲲锋，眼中竟有信任之意流露：「你为圣护天命入世，吾身居此位，终也要再涉江湖。」
──君以诚待之……
蓝衣之人抬起头，觉得好像又看见过去对方叫他千古的模样。
「扇宇风波将起，靖沧浪，你愿意留下来，帮助我吗？」
忧患深温柔嗓音犹在耳际，脑中虽仍恍惚，他这次却明确地听到自己回答了一声。
「好，我帮你。」
－－－
讼星台公审之后，果如三教仲裁所言，他终将入了这尘世。
清香白莲一案情势混乱，已非靖沧浪所能插手，随后明峦峦主的退位，更让他隐隐感到担忧。
虽然明峦改由扇宇和海蟾尊二人共持，后者对自己针对犹存，然已大权旁落，亦无法再如过去那般恣意发号施令，他心中却仍时时浮起不安，也不知是否体内上古血脉所遗之玄妙，总有几分莫名预感，告诉自己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只是这一淌混浊江湖水中，海枯石沉仍在。
他也曾想过，是不是知道他终究对那三个条件不满，忧患深才会改以怀柔的方式让他答应下来，但无论如何，既然给了忧患深承诺，靖沧浪愿意竭尽所能帮助他。
这同时也是他的旧愿，昔日化鹏常为自己造成拖累所愧，如今人身归来，鲲尘千古自然恨不能千百倍以报之，即便对方不知道他是谁。
另一方面，靖沧浪亦察觉了自己的私心。
慵懒神色渐渐消失的忧患深。
坚定道出「苍生，吾也赌不起。」的忧患深。
每每见到他回转，便摇着扇子对他说「手伸出来」的那个忧患深。
明明对他有着难偿之恩，却总是在不着痕迹的体贴间，让自己愈欠愈深。
庄严净土一行探知之事被压下后，他心中不好的预感更加沉重。
此回海蟾尊逼杀邪尊道，忧患深要他前往一探，虽然确实解了妖后母子性命之危，事后他却越想越不对。
什么自己插手更能宽他心怀，什么担心海蟾尊出手无分寸，当时与胤天皇朝交战在即，大军一触即发岂容布署轻改，忧患深分明是要将自己从前线调离。
十七
他在扇宇之外停下了脚步。
颦眉望着手中物事，靖沧浪无法为自己的私心找来一个天经地义的借口。
时值盛夏，就算是北岭那处桃林，也早已看不见任何花朵。
双眉仍旧紧绞，他正要将那东西收起，便见到右判令迎面而来。
「靖沧浪，你回来了。」两人已算得上熟识，莫何向他打了个招呼，似是正要外出。
「嗯。」略一颔首，靖沧浪也不问他的去向，默默地把手中枝条拢入袖里。
这些日子过去，对方的问候从「你终于来了。」到「你回来了。」，自己竟也潜移默化，毫无违和之感。
「仲裁交下任务待办，吾先行一步。」知晓蓝衣人的寡言，莫何不以为意。
只是方才他手上为何拿着一根光秃秃的树枝？又慎而重之收起，莫不是仲裁托他去寻的什么关键之物？嗯，改日再向仲裁请教……
不知中年儒生观察力之惊人，鲲尘千古没有多想，只对他稍作拱手，侧身转入了扇宇。
局势日渐紧张，三教仲裁已经极少闲坐内书房，通常一进外厅，就能见到那人优雅的身影。
心中一定，靖沧浪慢慢走了过去，行至半途，脚下忽然停顿，发现原来他不只在问候语方面被潜移默化。
此时忧患深背对着他，在案前不知正研究着什么东西，而自己竟然光是看到那人的背影，就有心安之感。
扇宇之主自然知道后头接近的是谁，毕竟不是任何人都能让他将背心空门托付。
听见脚步声半路停下，他疑问地转过身，正好捕捉到靖沧浪脸庞一闪而逝的郁色。
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比起平日凛然冰华，倒别有一番风姿。
「发生何事？」他一边走近问道，一边探出了未持扇的那只手。
蓝衣之人脸上明显流露出窘然之色，但仍是将手腕递了过去。
他曾对扇宇之主这一行为表达过不满，可对方总有无数理由用来达成最后的诊脉目的，自己不善辩言，伤体便是那人现成的借口。若有旁人在场，他倒也不会坚持如此行事，久而久之，两人同处时的问脉竟成了默许。
见他不说话，忧患深凝神观视其面色，又细细按脉诊查，望闻问切，不愿错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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