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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时明月]横贯四方(捭阖本纪 第二部) 作者:独孤求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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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历史剧

  李牧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就你看来,秦人的确没有出兵的前兆?”
  “属下也觉得奇怪。”
  “前几日王翦派来使者送信,说要与我军议和。老夫还以为他打算麻痹我军,发动突袭。”李牧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这议和之事更是不知所谓。莫非他们还想继续拖延时日,待我军疲敝之时,再兴兵进攻?”
  盖聂忽觉脊背一冷,仿佛想到了什么,又捉摸不住:“将军……可送了回书?”
  “自是送了。”李牧道,“老夫在书中写明,所谓议和,便是双方罢战。你们如今重兵驻扎在我国的土地上,如何罢得下去?”
  不对。若是拖延时间,不出战即可,何必送什么书信?盖聂总觉得心中想到一个绝大的阴谋,又觉得这般猜疑空落落的,落不到实处。而李牧还有其他事务要忙,于是交代了一番便让他回营休息。
  盖聂将死雁送到了后备营,请火夫煮成汤水送给伤兵病卒,众人都满口称谢。他无意中望了一眼,只见灶上摆着的几口大锅里白烟滚滚,沸水翻腾,翻出来的无非是些野菜草根,以及看不出来历的肉屑碎骨;然而此刻在鼻端嗅起来却觉鲜香无比,勾得腹中空响大盛,只得远远走开。他怀中揣着一块坑洼残缺的桦树皮,饿得受不住了就拿出来啃两口,这几日赶路皆是如此。大约此地有数十万大军相对驻扎,人声喧哗,夜间又有火光,因此附近林中鸟兽也渐渐绝迹;即便以盖聂的身手,也极少有机会弄到猎物尝鲜。于是不禁怀念起跟着卫庄在楚国流亡的一小段时光——虽然被流沙当做阶下囚,却顿顿有鱼肉,日日有美酒,还有各式各样的果品点心,竟然过得堪比王侯。
  盖聂心中暗赞还是师弟会经营,突然听到中军大帐附近吵嚷起来,似乎有人闹事。他连忙把树皮揣入怀中,冲过去询问。
  原来当初从邯郸等邑向前线运输补给的队伍已经多日不见踪影,派去催促的使者也始终不见归还,李牧焦头烂额之际,想到一个人选——如果请此人去国都,郭开胆子再大也不敢动他;并且有望联系上宫中的另一股势力。
  于是他亲自来到偏将赵葱帐中,言辞恳切地道:“公子,军中粮草不济,我军危矣,恐非公子不能救。”
  赵葱虽与李牧不对盘,毕竟是个明理的人;何况他过去是锦衣玉食的公子,跟着全军饿了几个月,早就满腹牢骚,两眼出火,常大骂宫中女干佞小人。听了李牧的一番劝告,他立即收拾包裹,打算回邯郸向赵王告状,顺便吃几顿好的。
  没想到赵葱动身数天后,邯郸的使者果然到了,却带来一个惊天动地的旨意——有人密告李牧、司马尚私下与秦军议和,有通敌之嫌,召回邯郸论罪,前军主帅暂以赵葱、颜聚代之。
  这名使者也是郭开心腹,颇有几分小聪明:他知道在大营中宣诏会引起士兵哗变,只有偷偷摸摸地进入幕府之内,向李牧本人和其他高级将领传达赵王的诏书。即便如此,李牧身边的部曲亲兵还是愤怒至极,纷纷嚷着要打死这人了事。
  盖聂目睹了这些状况,先前的怀疑一下子有了根据。他吩咐士兵将帐幕垂放下来,将邯郸来的使者随从、侍卫、马夫等人都严加看管,不准走漏消息,然后走过去用剑鞘抵住使者的前襟,质问道:“你们诬蔑将军通敌,可有凭据?”
  那使者虽然心中恐惧,但想起出行之前宦者令韩仓的殷殷嘱咐,底气又足了几分,道:“……自然是有的。李牧与王翦私下往来的书信,都已送到邯郸王宫内,给大王、朝臣们过目。”
  李牧把佩剑啪地拍在案上,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盖聂一字一顿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将军信上的内容你们可以任意篡改,唯有大将军的印鉴是无法伪造的。我倒想问问,将军的回书是送到秦国军营里去的,不知又是何人从王翦手中接过书信,千里迢迢地送到邯郸?”
  “这个……这个,小人不知。”那使者被盖聂的剑气压得动弹不得,额前冒出虚汗,战战兢兢地道:“想必是我军潜伏在秦人营中的探子,甘冒奇险将那些书信盗了出来,上告大王,以防有人阵前投降。”
  盖聂也怒气上涌,高声道:“秦营中的每一名间人,都是在下的下属,发现的消息自当回报在下。你们又是什么东西,胆敢随意捏造军情,欺君罔上?!”
  “问他也没用。”司马尚在旁冷冷道,“此人不过是一名被遣来送死的小卒。郭开与秦人串通一气,我们并非第一天知道。他挑选此时发难,无非是奉了秦人的密令;如此里应外合,只要将军一离开前线,正好让王翦一举攻下井陉。”
  “这等女干佞小人,偏偏令赵王信任不疑。将军为国家出生入死,屡有大功,却依然逃不过猜忌。”盖聂一时心直口快,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不料再次在帐内掀起波澜,众将士一呼百应,要剁碎了这名使者喂狗,然后举兵杀回邯郸,荡灭女干邪。
  李牧将视线投向了与使者一同返回的赵葱。“公子,你在邯郸,是否也看了那些书信?莫非你也相信老夫与王翦暗通?”
  赵葱先前一反常态,沉默不语,此刻听了李牧的质问,忽然抬头大声道:“将军对国之忠,葱自然信得过。然而此事还需将军回去亲自向我王兄辩白。难道来回区区数日,赵葱便守不住一个井陉么?!”
  李牧知道此人其实是宗室几名公子中姓情最为耿直之人,却太过争强好胜,至死不改,不禁叹了口气,也不知如何开解。与左右一番激辩之后,他依然决定奉旨回都:其一,如果他阵前抗命,倘若郭开不是矫诏,那便会将通敌之嫌疑坐实,失去国人的信任;即使郭开确是矫诏,不遵王命也给了他们借口以谋逆论罪,即使被杀也无法辩白。相反,回邯郸后,见到赵王,再联合公子嘉等人的势力,尚有望据理力争。其二,如今军粮短缺,败局已在眼前,恐怕这便是郭开逼迫他的手段:如果他抗命不归,粮草断绝,那么赵军不攻自溃,更是无可挽回。
  他将兵符、印绶转交给赵葱,嘱咐他谨慎守关,不可冲动出战;派部曲安抚士卒,稳定军心。紧接着与司马尚、盖聂及亲兵护卫等,轻车快马、秘密返回国都。临行前,仍有数名被留在营中的亲信将领抱着马腿不放,齐声哭道:“将军,你只要身在井陉,朝中小人如何奈何得了你?此去邯郸,便如入了龙潭虎穴,我等害怕将军这一去,便再也见不到了……”
  李牧摇头道,“你们忘了长平之战时,马服子被围那四十六日的情形么?水粮断绝,士卒阴相杀食,那是何等惨状?李牧即便身死名败,也不容赵军十万子弟落入同样情形!”他左手扬起马鞭,在空中抽出一声空响。诸将无法阻挠,只得目送他离开。
  不一日,一行人已经赶至邯郸郊外。入城之前,盖聂忽然下马拦在李牧马前,道:“将军,属下还没有做好准备,眼下还不可入城。”
  “哦?你要作何准备?”
  盖聂抿唇不语。这一路上,他都在苦苦思索如何反客为主,化解这一场迫在眼前的杀机。众人皆知郭开所恃,正是赵王的信任。赵王昏聩无用,却偏对此贼言听计从;因此想要彻底扼杀郭开一党,恐怕必要釜底抽薪,先将他这个靠山彻底抽去才行。然而如果答应公子嘉的条件,发动兵变另立新王,却非抽调大军不可;即便李牧在军中一呼百应,但大军一离井陉,秦人必倾巢而入,那么换了个赵王还有何意义?这其中踌躇之处,却正合了兵法中的虚实大要,也是盖聂在鬼谷学纵剑术时师父经常念叨的一句剑诀:备前则后寡,备后则前寡,备左则右寡,备右则左寡,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
  既不可使郭开阴谋得逞,又不可放秦人入关;如何才能想出一个万全之法?盖聂生平最头疼这种两头不能兼顾之事,偏偏一再有相似的难题横到眼前。头脑中恍惚回荡起师弟的声音:“有时候最简单的办法,反倒是最有效的。”
  他不禁心中声声自问:简单?眼下哪有什么简单的方法?难道干脆提着剑冲入郭府,将郭开和他的党羽一个个都杀了?倘若赵王在朝堂之上不问是非,对将军横加戕害,难道将他也杀了?正在为难之际,只听郎中田贞策马上前道:“我听说盖统领手中有一部锄女干账,但凡私通外国使节,收受过贿赂的朝中官吏,都在账上,只苦于他们多半官高权重,不好铲除。然而事情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大王召见之际,内间佞臣必会结党攻击将军。不如我等提早几日进城,将这群人全都宰了!”
  这次入邯郸的百金勇士共三十六骑,分为青、白、玄、朱四队,各由一名郎中领头;众人都是当年从雁门跟随李牧南下的忠勇之士,身经百战,武艺非凡。四队头领入伍之前的名字原本也是范大李二之流,后来司马尚觉得军中重名实在太多,遂为四人更名为田贞,范元,李亨,黄利。离开井陉之前,司马尚曾下令四队三十六骑都暂时听从盖聂的调配。按理说盖聂论年纪论资历,都远远无法与他们相比,不过从军短短三四年来,他多次冲锋陷阵,屡建奇功;阵前展露剑术,众皆叹服。加上他姓情温良谦逊,寡言深沉,偶尔发言时却总能切中要害,因此老资历的百金勇士也对他也十分佩服听从。
  田贞的说法倒是与盖聂未出口的建议不谋而合,不过司马尚却表示了反对。
  “不妥。现在邯郸市井议论,与秦人有私下来往的是将军;如果将军方才回都,朝中肱骨大臣便死了许多,你让国人怎么想?百姓不知我们杀人的原因,只见到血流成河,闹得人心惶惶,反倒坐实了将军意图不轨的流言。”
  此言的确大有道理,李牧听了也频频颌首,命他们不可莽撞行事。众人又苦思片刻,盖聂忽觉灵光一闪,道:“属下有一计……不必杀了他们,只需给他们一个警告。令他们在大王面前少些挑拨。”
  “哦?你打算怎么做?”
  盖聂说出计划,这次李、司马二人都拊掌赞同。他从怀中掏出一卷书,正是当年韩非从咸阳送出的那册账目的副本。盖聂找到记录“赵”的那一段,拆断穿连竹简的编绳,将散落的一把竹简分给三十六名百金勇士,并分别嘱咐了几句。众人皆领命而去。
  次日清晨,赵国司寇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的枕席之侧竟然摆放着一把出鞘的短匕。他惊恐万分,忙令下人搜索府内,最终发现家门外的围墙上被人用血写了几行字:司寇赵某,收受秦使黄金百镒,珍珠一屉,翡翠一双。
  而朝中内史的府外则写着:内史张某,收秦使贿金二百镒,玉马一对。
  诸如此类,那夜邯郸总共有十一户人家门口被写上了类似血字。这些人家的屋主都是赵国位高权重的贵族,府中也养着不少私兵护院,却无人防备得了卧榻之侧的匕首。只有郭开的府邸是盖聂亲自去的,但他发觉府中的房屋回廊,山石草木,都与上次夜探救人时大不相同,隐隐表现出某种阵法;为谨慎起见,便未入府内,仅在正门外留下了“舍人郭开,受金十万,陷害忠良”十二个血字。
  次日晚间,众人在郊外重聚,青队头领田贞兴奋道:“今日邯郸城中议论纷纷,那十一户人家皆闭门谢客,不敢露面。”
  白队头领范元道:“属下私下求见了公子嘉。公子说他一人人微言轻,未必能够说服大王,因此请出了先君的胞兄,大王的叔父春平君,为将军在朝中辩白。”朱队黄利则道:“宫中宿卫多半是将军旧部,属下已与他们暗中取得联系;若朝会那日察觉有刺客埋伏,定会提前示警。”
  盖聂最后转向玄队头领李亨,只听他道:“属下联络了豺狼窟中的四方豪杰,倘若大王一定要向将军问罪,他们都愿意听从盖兄弟的安排,将将军从宫中或狱中劫出。”
  听到所有这些,盖聂终于松了口气,转头向李牧禀报道:“将军,现在可以入城了。”
  李牧冲他们点头微笑,翻身上马,从西门一路入了邯郸。隔日,他们便收到了赵王在灵武殿召见李牧的旨意。众人立刻起程前往赵王宫。途中,他们隐约听见路边的民居深处,传来小孩子的歌声。歌声起起落落,曲调极悲极寒,听得人肺腑尽伤。
  “那是什么曲子?”李牧向左右问道。
  “听说是代地流传的童谣。”李亨道:“属下昨日便在城中听见了。据说代郡地动之后,田中不生庄稼,倒长出了一尺来高的白茅草。所以不知何人编出了这个歌儿,北边的孩童们都会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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