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初/沈谢]无字天书+番外 作者:谢家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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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绵未尽的两人,终于沉沉睡去。
卧榻一旁,三生剑被搁放在案几上,月光石伴在一侧,发出隐约幽微的光芒。
床笫之上,两人散开的黑发或直或曲,却在枕上彼此缭绕,难分难离。
相拥浮生,刹那永恒。
第十章 今昔
偃师谢衣。
那是数百年乃至千年之后,也仍在偃术史册之上,熠熠生辉的名字。
围绕着谢衣,后世有很多虚虚实实的故事流传,然而却鲜有人知道,在这位天才偃术大师的漫长人生中,有件事,说来颇为荒诞乖谬。
那便是,与他作伴时日最长的偃甲,他自己却在很长的时间内,从未亲手触及或是亲眼见到。
这就是初七身体中的偃甲,来自当年流月城大祭司沈夜的授意,出自七杀祭司瞳的手笔。
不过说来,他对这类偃甲也并不陌生。
不管是担任破军祭司时期,还是身为初七之时,治疗流月城的恶疾也罢,对傀儡的改造也罢,这类植入体内的支撑型偃甲,都是常见之物。甚至其中一些偃甲的改进,还是当年作为生灭厅主事的他,亲自经手设计。
所以,即便是只能依靠一只右手,去切开自己血肉、更换偃甲,初七也不甚担忧。
冠礼第二日的晌午过后,作为礼数,沈夜需去回访师长。待他出门后,初七便退进院子一隅的偃甲房内,张起一个小型结界。
他拉上窗帷,点起烛盏,将一柄短刀在火焰上来回燎烧。
然后他褪下左臂的衣袖,冷静地划开自己仍然乏力的左臂。利刃入肉,疼痛随鲜血一起涌现,初七却面不改色,只将清洁过的右手顺着伤口探进去,沿着骨骼经络摸索。
然而,他的额头上渗出的细细汗珠,显示出他此时所承受的剧烈疼痛。
所幸,他很快便在贴近肘部关节的骨头之处,寻到目标。他再度执起小刀,斩断羁绊包裹的血肉,将已深深嵌入肉里的偃甲,挖了出来。
他施了一个愈疗法术,暂时止住左臂的血流。然后他执起那枚偃甲,将上面的血液抹去,想一窥究竟。
他怔住了。
由于偃术尚不普及,所以也不多人知,偃师无分修为高低,基本上从能够正式制造偃甲开始,便会拥有自己的纹章。
——在自己的作品上留下纹章,代表一份荣耀,也昭示一种责任。
而在流月城里,对于偃师纹章有两项特殊规定。
——第一,如偃甲炉这一类部族公用偃甲,不刻私人纹章。
——第二,若需使用城内稀有物料,则需由两位及以上高阶祭司联名提出,在祭司会议上加以讨论,如若通过,最后成品需刻大祭司的偃师纹章,以示特殊材料所制偃甲,得到紫微尊上首肯。
而初七惊讶的,正是他在从自己身体里挖出的偃甲上,看到了久违的,沈夜的偃师纹章。
沈夜并不以偃术见长,平日里亦无做偃甲的时间或志趣,所以基本没有偃术作品留存;而族内需他纹章的稀有物料所成偃甲,一般则是付诸机密用途。所以这世上见过和识得沈夜纹章的人,寥寥无几。
但初七自然是其中之一。
他摩挲着属于那个人的纹章,想着身体里别处的偃甲,难道也都一一刻着他的记号吗。
他下意识地用右手按在左胸,突然忆起,这里头,应当也存在着一枚偃甲。那么,心脏的位置,便也有着……沈夜的纹章吗?
初七心中百感交汇,五味杂陈。
那个人,究竟还有多少事,没有让他知道。
初七仔细地打量着小小的支撑偃甲,它看上去和流月城常用的规制并无两样。他略为费解,这偃甲到底是用了何种稀有材料,竟是需要沈夜允可。
所有偃甲的构造于他,皆是一眼望穿的通透。于是初七毫不费力便将偃甲拆卸开来,露出其中的核心部件。
这枚偃甲的核心是一小节木料,这实属罕见。
因偃甲一般需要能够积聚力量且不易腐朽的材质作为核心提供动力,故而常见的偃甲,大都以晶玉类为体,以木石类为用。流月城中有何种特殊木材,可以充当偃甲核心……
这个问题闪过初七的脑中,便电光火石地有了答案。
有的,当然有的,流月城中最有力量的事物,便属木质。
——矩木。
他体内的偃甲核心材质,是矩木。
初七怎么也未曾料想,沈夜居然为他动用了矩木。
矩木作为神农留给烈山部最初和最后的馈赠,如同神之化身,从来不被认为是可充当偃甲的材料。用矩木做偃甲的提议,亦是不可能在高阶祭司会议上得到通过。
那么沈夜……便是私用矩木。
虽说初七寻回了谢衣的记忆,对与沈夜一百余年的纠葛羁绊的来龙去脉全然了解。
但还是有一关键场景的详情,他并不知晓。
那便是从一百一十七年前的捐毒他作为谢衣垂死,到他作为初七醒来,这中间的寥寥数日,具体发生了什么。
他昏死之前,最后记得的,是沈夜冰冷愠怒的表情。
他醒来以后,最初看见的,是沈夜冷淡沉默的容颜。
他并不知道,在这两场冷漠之间,这张面孔曾怎么的失却镇定,怎样的失色失常。
流月城的活傀儡,均是由活人身体改造而成。
初七不知,他是唯一由垂死的、近乎尸体的肉身制作出来的。所以一般的偃甲,根本支撑不起他的骨骼经脉,因为他的身体本身,几乎是死物。
他并不知道,从捐毒被带回的他,当时的情况有多糟糕与危急。
他的身体在渐渐冰凉僵硬,渐渐透明发光。
——烈山部人死后,不留尸骨,身体均会逐渐透明,变成晶莹光点一一消散。
那时的沈夜一面用极强的灵力护住他的心脉,一面在他五感尽失的耳边,徒劳而绝望地命令着。
……不准死。
不准死,你听见没有。
本座,不准你死。
最终,灵力、蛊虫、药物终是成功留下了他的魂灵,但是他的身体已几近僵死。
初七不知,沈夜几乎是红着眼向瞳下令,动用矩木做成偃甲,支撑起他的骨肉。而日后的任何责任,沈夜均会一力承担。
待诸事已定,瞳最后只说了一句:大祭司,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诸种旧事,初七均无从得知。
沈夜的感情一直像埋在地脉深处的熔岩,沉默无言,独自炽热,独自灼烧。
但此时初七知道的是,如果他的身体需要矩木作为偃甲核心,那这件事情恐怕比他想得更为棘手。流月城崩,矩木毁去,他身上的矩木碎片作为无本之木,到如今,大概是耗尽了最后的力量。
如果唯有矩木才可以支撑他的身体,那他需要力量对等的材料,才能自我疗治好。
他估量了一下手里现有的物料,力量皆与矩木不可同日而语。
叹了口气,初七还是按照臂中取出的偃甲规格,暂且新做了一个植回左臂去。然后催动法术,逼迫伤口迅速愈合。
非矩木做成的新偃甲能支撑到何时何地,他不知道,身体里其他部分的矩木偃甲能坚持到何年何月,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定要找到替代之物,他必须找到。
他摸了摸腰带下垂着的,沈夜今日出门前,亲手帮他系上的月光石,然后紧紧地握住。
“初七,我回来了。”院子里想起了青年爽朗的声音,“我今天猎了只兔子回来,你不是最喜欢吃烤兔肉吗?”
初七施展法术迅速收拾好偃甲房内的一切,然后撤去结界,走了出去。
他朝着手中拎一只晕乎乎的灰毛兔的沈夜迎了上去,若无其事地绽开笑容。
“……是啊,阿夜,我最喜欢了。”
他才刚刚开始,敢去肖想,敢去奢望,敢去贪求。
他不会放手。即便违逆命数,倾尽所有,他也绝不放手。
无人知晓,他等了多久,才终于等到,沈夜全心全意的温柔。
更换了偃甲的左臂暂时没有异样,于是接下来几日里,初七又做了好些同类支撑偃甲,以备不时之需。
虽说暂且无恙,但他也不敢大意。尤其是他的头部、颈部、背部、腰部等处的偃甲一旦失灵,恐难以自我处置。因此他便又造出一个小型偃甲来,形似一只手臂,可经由他的灵力驱使,于不测之时,代他执刀。
——当然,以上种种未雨绸缪,他均未让沈夜知晓。
这日午后秋阳融融,深秋时节难得回温,沈夜只着了单衣,在院子里习剑。
自从得了三生剑后,本就不曾懈怠的他更是勤加习练。兴致勃勃的青年舞完一套剑法后,朝着在旁观看的初七一笑:“初七,不如来与我拆招?”
初七感觉今日身体并无异常,便欣然应道:“好啊。”
他执起长刀,走到沈夜面前。分立的两人相视一笑,极有默契地各自横举兵器于胸前,然后目光一接,便同时身形一动。
刀光剑影,人影交错。你来我往间,眼神流转;衣袂摩挲处,情愫暗生。
酣畅对招之中,沈夜一剑刺向初七左侧,他本应格挡抑或侧身,便可轻松御下此招。
但初七突然后颈一僵,引得他身体一滞,没能避开沈夜的剑芒。
沈夜面色一变,却已是不及收手,只能急急地将剑锋一撇。
三生剑却还是斜斜地刺入了初七的左肩。兵刃切入血肉的声音,从未让沈夜觉得如此清晰刺耳。
“初七!”他迅速撤回剑,奔上前去。
初七试着朝沈夜笑笑:“小伤而已,是我走神,阿夜,不打紧……”
然后他眼前一黑,唐刀失手落地,在沈夜面前直直地倒了下去。
醒来,初七发觉自己躺在卧房里,沈夜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他肩头的伤口,已被仔细妥帖地包扎。他却不能动弹。
后颈,定是后颈的偃甲有了异常。颈部骨骼失去支撑,则会直接压迫经络——全身数处主要脉络均经由颈骨,现下大约都被压迫不能自如。
“初七……”沈夜见他醒来,微微垂下头,低声说,“我伤了你……”
初七勉力笑笑:“是我一时大意,无关你事。且刀剑无眼,习武之人,皮肉之伤再所难免。”
“只是我不解,外伤,怎会让你晕倒?”沈夜轻轻地问,“初七,你告诉我……你的身体,究竟出了何事?”
“……约是前阵累了些许,牵引旧疾复发而已。”初七笑着,“无需多虑,阿夜。”
沈夜的面色却无半点轻松,他俯身下来,将两臂撑在初七的头部两侧,俯瞰着他,毫无笑意。
“初七,你当真喜欢我吗?”
“……阿夜,何出此问?”
“你真的,有把我当做要共度一生之人吗?”
“当然是真……”
“那你为何什么都不肯对我说,什么都不肯让我分担……”沈夜用右手砸了一下床榻,“……是否你觉得,我并不值得你托付……”
“阿夜!”初七的颈部让他无法摇首,他只能用力地一字一顿地说,“不是的,阿夜!”
“初七,”沈夜低首,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更信任和依赖我一些,可好?”
面对沈夜执着的眼神,初七只得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再度睁开时,他的眼神中有种决绝的光芒燃起:
“好吧,阿夜。”
“如果,你定要知道的话。”
“带我去偃甲房吧。”
闻言,沈夜将人小心翼翼抱起,轻轻让初七的头倚在自己的胸膛之上,以免行走时的动荡。初七便从这个角度,一路静静地凝望他的下颌弧线,心中太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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