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初/沈谢]无字天书+番外 作者:谢家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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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夜……”当沈夜又看中一件皮袍打算买给他时,他出声制止了,“我哪里穿得了这许多。”
“你身子寒,我要把你捂热乎一点,这衣袍看来不错。”青年将皮袍就着他的身形比划了下,觉得并不十分合称这才放下,然后摸了摸他的手,“方才添了帽子和外袍,手掌好像暖一点了?”
初七淡淡笑笑,垂下眼眸,在沈夜看来似乎是轻轻一颔首。
但是初七自己最清楚不过。
这颗心脏已永不复跳动,这具身躯也永难再回温。再是华贵保暖的衣物,也是徒劳而已。
但他却不想说破。有些温暖的梦,他在做,他也在做。
突然,他们听见有人喊沈夜的名字。
“沈初晗!”对面奔来一个身体微胖的青年,年纪与沈夜看来相差无几,“你也来赶冬集吗?”
初七认出那是学堂里少有几位和沈夜私交不错的同窗之一。来人跟初七略一拱手行礼,初七也颔首致意。
“你终于舍得出门了啊!”微胖青年对着沈夜大咧咧地笑,“之前中秋诗会你不去,重阳登高你也不来,学堂里大家都说,你冠礼之后定是遇上佳人,红鸾星动,金屋藏娇去啦!”
沈夜便也由得他打趣,还面色和缓地与他攀谈两句。
然后那位同窗说道:“冬至节大伙儿商量着去陈先生府上贺冬,你去是不是?”
沈夜想也没想便一口回绝:“我便不去了,冬至家中已有安排,你带我问先生好。”
“初晗,你……”同窗挠挠头,“你最近学堂也去得少,先生已很是不满……”
初七听闻此言,惊讶地转头去看沈夜。
沈夜神色如常:“家中有要事,先生那边,我自会向他说明。”
“行行行,”同窗见沈夜三缄其口不愿深谈,便打了个哈哈,“那你和你兄长且慢慢游逛,我先往那边去了。”
“阿夜,”待那人走远,初七立刻问他,“你都没有与我说起过,之前有同窗邀你出门同游。”
“此种小事,何必对你提起。”
“那学堂的事呢,方才那位同窗的说法,似乎也与你告知我的有所出入?”初七微蹙了眉头,“你告诉我及冠后先生说你几可出师,偶去学堂便好……”
“继续念书,有意义吗?”沈夜转过头正视他,“我不求闻达,也无志翰墨,那些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我读来又有何意义?”
“在我看来,世间只有一件事,是有意义的。”
“初七,你还不明白吗?”
这番话听得初七虽然心动,却更心惊。他终于知道他一直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
不对,不应当是这样。
沈夜年纪尚轻,这世间的丰盛广袤还尚未在他的面前展开,他还无从分辨,便轻率地认为寻到了人生意义,便拒绝其他,便把喜怒……系于他一人之身。
他走进这一世他的生命,想要铸就的,并不是这样的结果。
初七觉得喉咙发干,却不知从何说起。
“初七!”沈夜的声音打断了他缭乱的思绪。他见沈夜正从商摊执起一枚男式的木簪,“这支木簪别致,我觉得颇合适你。”
木簪以竹节为形,尾部缀几叶青竹纹饰,看起来端方雅正。
“我就不用了,你知我从不束发。”初七摇摇头。
自初七从神女墓苏醒,陪伴这一世的沈夜以来,他几乎去掉了所有的流月城装扮。那件衣衫早已裁给少年时的沈夜,现在的武器也是在下界随意买来的唐刀。
除了头发。他一直梳着流月城时的发辫。
往昔百年之中,沈夜与他经常终日无话,却在有时夜里过度索求后,晨起时会不言不语地为他梳头结发。那是他们之间极少的静好时刻,堪称温柔。
“但这木簪精致不失大气,阿夜不妨一试?”
青年于是转过身去,由初七将木簪插入他的发髻之中。
但眼前所见,让初七几乎握不住那木簪。
白发。他在沈夜的满头青丝之中,看见了一缕白发。
他想起了这些日子青年为他夜不成寐,想起青年为他食不甘味,想起见他伤口时沈夜苍白的脸色,想起沈夜提出要学偃术法术时执着的眼神。
但现在的沈夜只有十六岁,他只是一个普通寻常的人类青年。
他应该和方才那位同窗一样,去烦忧十六岁应当烦忧的愁,去欢喜这个年纪理应欢喜的乐。然后在漫漫的人生长路中,再去寻觅他自己的道。这才是一个人,正常的成长。
“初七,怎么了?”发簪在头的青年见许久没有动静,便自行转过身来,却看见失神的初七。他立刻紧张起来,抓住初七的手:“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沈夜眼里满满的都是关切。沈夜的眼里满满的都是自己。
初七摇摇头,笑了笑,表示自己无碍。
沈夜这才松了一口气,和缓了面色。他拔下头上的发簪还给摊主,很自然地执起初七的手,往前走去。不管不顾,旁若无人。
手掌的温度安稳清晰地传来,如此让人贪恋。
但是真的,可以吗?
他在沈夜无从选择的少年岁月时出现在他面前,从此在他生命里顺理成章占据了举足轻重的位置。
他这朝不保夕的身体……居然成为了沈夜执着的意义。
那他与当年日暮西山而不由分说困住他的流月城,又有何分别。
有何分别。
第十二章 聚散
若干年后,侠义榜的江湖影响进一步发扬光大,排名前列的侠士的生平巨细,则更加受人关注。除了宝刀不老的“红袖添香”的持续创作,坊间出现了更多的撰写人,书写着关于侠士们的种种奇闻轶事,从人物评传到江湖秘辛到风流韵事,五花八门真真假假应有尽有。
而名动江湖的沈大侠,则有一桩轶事,因为乖谬蹊跷,而遭遇众多猜测,却终是无人知晓实情。
传闻,那如冰如霜、独来独往的沈大侠,最畏惧之事,竟是在冬至之夜入眠。
历年的冬至之夜,沈大侠或找人比武,或完成任务,或对月独酌,甚至后来蜚短流长附会变味,有人说曾看他扎进赌馆一掷千金,也有人说曾见他流连青楼夜御数女。
这些虚虚实实的谣传背后,掩藏的是无人堪说的旧梦。
无人知晓,沈夜痛恨在那年冬至之夜睡去的自己,恨了多少个昼夜与春秋,也无止无休。
——他恨自己,为何睡得那样安稳,那样深沉。
而那年他醒来之时,他的世界,天崩地裂。
冬至前一日。
“羊肉、当归、黄芪、童参、枸杞……”沈夜一面接过初七递来的外袍披上,一面嘴里念念叨叨。初七抬起右手帮他顺了顺衣襟,然后笑着说:“要记牢哦,阿夜,一味皆不可少。”
“羊肉药膳,虽听起来很适宜冬至进补……”沈夜蹙蹙眉,“不过初七,你给的菜肴配方,真的靠得住吗?”
“那是我早些年间,旅行至巴蜀一带,留宿当地村落时被款待的冬至佳肴。”初七笑笑,“非我自创,你可安心采买回来烹煮。”
沈夜拿上钱袋便要出门,初七送他至门口。
青年走出两步,却忽然转身,将送他出门的人拉入怀中扣住后脑,热烈地吻了起来,直到吻得初七气息凌乱。沈夜挑起嘴角:“差我出门做事,总得,先让我讨点好处吧。”
两人方又打趣调笑几句,沈夜这才嘴角噙笑地离去。初七挥挥右手,远远地看他离开。
直到沈夜的身影消失在村头,他才敛起了所有的笑容,握住了左臂。
再度无力的,左臂。
时间,终于到了一个极限。
这才多少时日,新更换的偃甲便已告失灵。按这个速度,他身上其余新更换的偃甲,也支撑不了多久,更遑论那些依靠最后一丝矩木之力未曾更替过的部分,随时都可能失去效力。
若还是继续启用眼下这等材质制造偃甲,那他这具身体,大概就必须每逢几天便见血开肉一次。
且不说此举会多么麻烦,如若真按照这等频繁程度,他的血肉,也会不堪重负。他每次强行用法术催动伤口加速愈合,但身体并未得到十分的休整与痊愈。
每动刀刃一次,便都是耗血耗气,终非长久之计。
他必须,要去寻找可替代矩木之物了。
可如若要寻找对等之物,恐怕他得重返诸多故地。龙兵屿兴许有残余的矩木枝,百草谷中亦有诸多奇珍异草,南疆乃蛊术起源,也不乏有破解之法的可能……
可是这些地方,他能与沈夜同往吗?
这些所在,要么充满不应让沈夜知晓的前尘旧事,要么充满不想让沈夜面对的险要崎岖。
而且……谁又知道,何时何地,这种奔波渺茫的寻找才是尽头?
他想起了沈夜乌黑卷发中的那一缕不合时宜的白色。
他对自己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初七,你已在透支他的生命。
这是沈夜全新的人生,不应陪他耗费殆尽。
他记得瞳曾对还是谢衣的他说过。
降生在流月城的他们这些人……生于寒夜,也将无声无息灭亡于寒夜。就像上古遗留至今的幽魂,早已被时间长河抛弃,出生便注定了不幸……然而即便如此,即便前方只有一线萤火般微弱的光芒……忍不住想亲眼看一看,那个或许充满光明的未来。
沈夜便是倾其所有作为赌注,赌了那一线萤火之望。
初七全神贯注地注视了他一百年。他比谁都知道他的艰难牺牲,比谁都知道他的决绝残忍。他把自己作为祭品献给最深的黑暗,去换取族人的未来的光明。
在见证与陪伴了沈夜那样的人生之后,初七也比谁都希望,他能自由。
天地浩荡,山川苍茫,还有如此多明媚丰盛的风光,沈夜未曾眺望欣赏。
烟花三月的江南,飞雪八月的塞外,随风入夜的巴蜀春雨,天晴深巷的旧都杏花。
他曾想把这些尽数捧于沈夜的眼前,可什么能比得过沈夜自己身临其境去亲自品尝?
况人有七情,世有百味。邂逅际遇,人来人往。
那不是他一人的存在,便能表率或取代的体会。
这万里河山入画,万丈红尘如歌,良辰美景赏心乐事,方是这一世的沈夜应过的人生。
初七在偃甲房里,熟稔地为左手更换偃甲。左臂的疼痛让他格外清醒。是的,他该醒了。
他是前世之人,本就不该存于沈夜这一世的命数,偷来五年相伴光阴,已是上天垂怜。
如今沈夜年岁已长,冠礼已毕,文才武艺,皆有小成。在这世间,他不用太过费力,便应当可以很好地生活下去。
至于沈夜对他的情感,也许是出于少时的依赖,也许是出于情窦的初开,交托给时间,交托给新的人和缘分,总归会慢慢淡去。
没有什么不会被时间改变。
初七一面想着,一面料理好了自己的左手。
他擦拭掉血渍,心中暗暗思索着。然后他看了看天色,驱动法术,消去了身影。
他还有些必须做的事情。
十六七岁的感情,其实并不一定浅薄易逝。
初七忘记了,他自己便是在相仿的年纪将心与人,并从此祭上所有爱恋,无论分离的岁月蹉跎,无论忘却的前尘碾磨,无论轮回的车辙压过。
他那无法割舍也永难释怀的感情,便正是从青春年少的仰慕开始的。
没有什么不会被时间改变,其实也并不一定正确。
时间过去未曾、现在不能、将来也无法,改变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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