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之夜[雪国列车,威佛] 作者:五行皆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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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人都升舱了吗?他们一个也没有回来。”
“克罗斯,天真的孩子,”威佛又被逗笑了,“杀手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死人是回不去他们原来的车厢的。”
“你在利用我。”
“人都是在相互利用,只需遵守契约精神。你和尤里不也是这样吗?你拉他一把,他也拉你一把,我给你复仇的机会,你帮我除掉人渣。多么划算的事情。”
“杀一个人升一级舱?”
“是的。”
“那杀两个呢?”
领袖
那个男人还是戴着那副标志性的圆眼镜,身体和以前一样高大,健壮。精心修剪的连鬓须显出恰到好处的粗犷,彬彬有礼之下,藏着一种克制的强大。
他热情地邀请克罗奇菲西奥去他的包厢坐坐。
又一个傍晚,前车的贵宾们结束了白天的消遣,即将迎来夜晚的笙歌。
身上水汽还未散去,毛孔就已感觉到桑拿车厢外面的冷风。克罗奇菲西奥推开门,竖起大衣的领子。新的大衣穿在身上特别温暖,左胸处别着一枚威佛实业胸针。这是离开头车前,威佛亲自为他别上的。“克罗斯,我给每一个像你这样的杀手都准备了这种胸针,”威佛说,“它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W,和清洁工、服务生的没什么不同,但我的人能够一眼识别出来,他们会协助你的。”
“抱歉,我把打火机落在更衣室了,”走出了几步,克罗奇菲西奥突然说,“您等我一下。”
“好的。”男人非常和善,走到窗前背起双手,悠哉地赏起雪景。
克罗奇菲西奥走回桑拿车厢,与一名服务生擦身而过,服务生的目光从他左胸飞快地扫过,随即与他四目相对,他对克罗奇菲西奥竖起四根手指。克罗奇菲西奥看到他的胸牌,名字是弗兰科。
遍布墙壁和地面的喷头更加卖力地吐出团团蒸腾的水汽,仿佛在为克罗奇菲西奥打掩护。克罗奇菲西奥脚步飞快,没有一点声音。他左手持钥,右手持枪,径直走到4号桑拿房。门一打开,里面赤身裸体的男人只来得及向他投来惊讶的一瞥,克罗奇菲西奥就开了枪,子弹穿过那人的额头,消音手枪只发出一声极低的闷响。
克罗奇菲西奥认得那张脸,特别军事委员会的高官,有时出现在电视上,道貌岸然,令人生厌。
他刚走出4号桑拿房,弗兰科就擦过他的肩膀走进去,对里面的尸体补上了毫无意义的两枪。然后,他朝克罗奇菲西奥轻点了下头,塞给他一个精致的打火机,用唇语告诉他“干得漂亮”。
克罗奇菲西奥觉得自己受到了某种侮辱。他本是精英中的精英,是政府培养的战斗机器,而现在,弗兰科,这个装扮成服务生的二流杀手,仗着头车的信任,就敢蔑视他的技术,怀疑他的决心。他对技术倒无所谓,行动会证明一切,可唯有复仇的决心不可被怀疑。
似乎看出了克罗奇菲西奥的不满,弗兰科识相地欠了欠身,走开了。
“久等了。”克罗奇菲西奥走出来,消音手枪隐藏在大衣之下。
“找到了吗?”男人问。
“找到了。”
“能给我看看吗?”男人饶有兴致地说,“我想我们可以征用一节车厢办一个小型的珍稀物品展览。”
“当然。”克罗奇菲西奥拿出那个打火机。
“噢,海军陆战队限量版,好东西,”男人像个孩子一样把玩着,“你早上说你是陆战队少尉?”
“是的。”
男人的眼里突然漾起一阵激越的光彩,他重重地拍了拍克罗奇菲西奥的肩膀。
克罗奇菲西奥跟着他走。
即使是最顶级的特等票,也买不到一个完整的车厢。男人的包厢在7号车厢,只占整个车厢的二分之一,却顽固地分成两层,以一截小巧的旋梯连接。首层是客厅和一个寝室,二层可以多放一个铺位和一张桌子。包厢内墙粉刷成嫩绿色,挂着静物画和全家福。厚实的门框,雕花的窗棂,最大限度利用空间的桌椅,全是用高档的金丝楠木斫制而成。
轻柔而典雅的室内乐萦绕耳边,一名贵妇打扮的女人正在辅导两个小女孩做作业。
“卡罗琳,”男人说,“这是我们的新朋友,克罗奇菲西奥陆战队少尉,克罗斯。”
贵妇打扮的女人抬起头,乳白的珍珠耳环轻轻晃动,精心挽起的发型一丝不乱,妃色的唇膏与她身后嫩绿的墙壁相得益彰。她还是电视上那副雍容典雅的样子。离开那座举世瞩目的宅邸,登上这辆逃亡的列车,她仍跟随他过着富足而闲适的生活。
克罗奇菲西奥压抑着自己的腹诽。
“克罗斯,”贵妇走上前来,握住他的手,“谢谢你救了我先生一命。”
“当时真是千钧一发,”男人说,“要不是克罗斯及时扶了我一下,我就肯定淹死在池子里了。”
贵妇突然对男人使了一个眼色,左右顾盼了一下。
“卡罗琳,是我自己不小心,”男人倒是坦然,“最近太累,喝酒又没什么节制,就在池子里睡着了。”
贵妇这才放下心来,转向做着作业的两个小女孩。“安娜、珍妮花,”她柔声说道,“来向你们的少尉叔叔问好。”
她们很听贵妇的话,礼貌地向克罗奇菲西奥问好。两个小女孩都是□□岁的样子,柔顺的头发,干净的面庞,好像两个洋娃娃,穿着梦幻的泡泡裙,崭新的漆皮鞋子反射着四壁明亮的灯光。
但她们之间仍存在根深蒂固的差别,一看便知,安娜是男人和贵妇的亲生女儿,继承了母亲的大眼睛和父亲的薄嘴唇,脸上流露的是自然的骄矜,以及自信的冷漠;珍妮花也许是安娜的同学,五官都细细的小小的,彼此离得很近,刻薄之中显出一丝怯懦。
贵妇为克罗奇菲西奥端来刚刚调好的咖啡,然后牵着两个小女孩向寝室走去。“女士们,记得各自的洗澡时间,今晚的舞会你们想穿什么?”她轻柔的话语隐隐飘来。
这时有人敲门,一个像是副手的人走进来,看到克罗奇菲西奥时愣了一下。
“没关系,你说。”男人打了个手势。
“南宫先生说他今晚没空,请您自便。”
“又跟那个爱斯基摩女人鬼混吗?算了,”男人笑着叹了口气,“人各有志。”
副手俯下身对男人耳语几句,然后离开了。
男人皱了一下眉,从上衣口袋掏出纸笔,写了一张纸条递给克罗奇菲西奥:“请把你的打火机给我。”
克罗奇菲西奥感到惊讶,但他还是照办了。
男人拆开打火机,显而易见,打火机里该有的贮气箱和发火机构都找不到,只有一块芯片和一团电线。
是窃听器。
男人的脸色有些发白,他粗暴地扯断电线,掰碎芯片,把它们统统丢进还冒着热气的咖啡里。
“我相信你,克罗斯,一定是他们在更衣室调了包,”男人深深地看着克罗奇菲西奥,眼中并没有任何的不满和威压,“你的眼神,你的言谈,你的一举一动,都表明你是一名真正的海军陆战队军官,我相信你,你决不会受他们蛊惑,与他们同流合污,对吗?”
“是。”克罗奇菲西奥猛地从沙发上站起,“啪”一声脚跟相碰,立正。
“克罗斯,海军陆战队的信条是什么?”
“海军陆战队的信条是,”克罗奇菲西奥把腰杆挺得更直了,“Semper fidelis,永远忠诚。”
“忠诚于谁?”
“忠诚于您,总统阁下。”
恩典
3号车厢里,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一场属于列车最上流社群的酒会正逐渐推向□□。
克罗奇菲西奥谨慎地站在台下某个角落,他选了一个好的位置,既方便靠近那个男人,又能将众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车厢前部布置了演讲台和鲜花,熟悉的陌生的面孔轮番登台。他们亲吻手中的车票,不加掩饰地赞美权势,歌颂财富,因为他们不必再绞尽脑汁争取任何选票,不用再处心积虑取悦任何平民,家庭是他们仅剩的道德准绳,只需在众人面前展示妻儿的富足,便能赢得信任,树立威望。他们面带微笑,举止得体,轮番感谢科学,感谢列车,感谢威佛,感谢三者让他们得以在世界末日全须全尾,偏安一隅,以环游世界的姿态,继续享受精致的生活。
“威佛大人万岁!”一个扁脸亚洲男人喊起来。
“科学万岁!”有人附和。
“列车永存!”
“人类永续!”更多的人附和。
威佛始终没有出现,威佛从不离开引擎,他的视线遍布列车。
讨厌的弗兰科又出现了,他梳了个大背头,穿了件高档的灰色西服,混杂在人群之中。这次他还带了一个帮手,一个从长相到眼神都与他颇为相似的人,两人犹如孪生兄弟,如影随形。弗兰科一手端着葡萄酒,一手搂着他的搭档,远远地向克罗奇菲西奥投来玩味的目光,用唇语对他说:“请叫我们弗兰科兄弟”。
卡罗琳带着安娜和珍妮花坐在贵宾席上,两个女孩都穿得跟公主一样,她们一人拿着一杯奶昔,正一小勺一小勺地挖着。卡罗琳抚摸安娜的头发,不时低下头跟她亲昵地说着什么。受到冷落的珍妮花逐渐不满起来,她放下奶昔杯,扯了扯卡罗琳的衣袖,而卡罗琳只是敷衍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又转头继续帮安娜整理裙子上的褶皱。
珍妮花终于失去了耐心,一个人跳下高高的椅子,气哼哼地走向一旁的钢琴,爬上琴椅,掀开琴盖,自顾自弹了起来。
是很不熟练的《马赛曲》。古怪的琴声吸引了全场人的注意力。珍妮花皱着眉,咬着牙,弹得很用力,好像在宣泄些什么。但很快的,她自己便陶醉其中了,幼细的手肘向外扩着,十指像支架一样夸张地撑开,双眼半开半合,头部有节奏地晃着,连精心梳好的发型都乱了。
一个没有头发的小男孩挣开父母的怀抱,在座位前高兴地跳起舞来。
卡罗琳满脸通红,她尴尬地跑过去,连拖带拽地把珍妮花从钢琴上劝了下来,然后拉着她走回贵宾席,一边走,一边低声对她说着什么,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而被丢在贵宾席上的安娜,脸上也渐渐显出了不耐烦。
这时,坐在前排的男人对一旁站着的司仪点了点头。
头发花白的司仪会意,马上走到台上宣布:“女士们先生们,下面有请前美国总统威廉·马修斯先生为我们发表演说,大家掌声欢迎!”
在众人的掌声中,男人站了起来,他拉了拉西服的下摆,步履优雅地走到了台上。
众人安静下来。
“朋友们,今天,我们在这里庆祝我们的新生,我们的新生已满一月。这个仪式虽在隆冬举行,而且这隆冬似乎永无止境,然而,我们凭借自己的信念和勇气,让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春回大地的奇迹。我们富足,闲适,充满智慧,这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来自上而下,再次表现我们的远见和卓识。
昨晚,列车驶过冰雪覆盖的里约热内卢时,我正在自己的包厢里享受天伦之乐,我美丽的太太卡罗琳,为我准备了热气腾腾的晚餐,我两个可爱的女儿,安娜和珍妮花,正围在我的膝下讲述课堂车厢发生的趣事。当时,仿佛蒙受了某种神秘感召,我下意识地往窗外的一瞥,毫无防备,科科瓦多山上的基督突然闯进了我的眼睛。那一瞬间,祂的姿态深深触动了我,令我顿感自身的渺小、污秽与可耻。
可能在座诸位还不知道,前些天,在仅仅25公里外的尾车,刚刚发生过一场人间惨剧。那些可怜的尾车乘客,仅仅因为没有买票,就像几个世纪前的黑奴一样被禁锢,被掠夺。他们被抛弃在地狱般的尾车,那里潮湿,阴暗,没有吃的,没有喝的。最终,求生的欲望将他们逼上了折骨为炊、易子而食的绝路。女士们先生们,难道这一场惨剧,不是这个新世界的原罪吗?难道不是我们在座每一个人的原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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