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笑起来。
窗外的阳光更加灿烂了。
“阿光,”他说,“你能告诉我……令尊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啊……?爸爸他啊……”内心突然涨满了一种温暖而悲伤的情愫,我的嘴角不由地向上牵动,“他和你一样,是个医生,最爱喝香片茶……”
“真的吗?”他惊喜道。
“真的,”我点点头,心中充满了从未有过的自豪与骄傲,“……他是世界上是最好的医生,也是最好的父亲。”
话音刚落,我从他的眼中也看到了相似的自豪与骄傲。
是不是为他那同样出自父亲之手的B’T Max呢?
“北斗教授,”我鼓起勇气,“那你能告诉我……关于B’T Max的一些事么?”
“当然可以,”他笑道,“你想听什么?”
“……形态?”
“她是以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北方灵兽——玄武为原型而制造的一架B’T,”他手里握着那块金属碎片,眼中的自豪与骄傲在阳光的照射下,更加的熠熠生辉,“拥有机械皇国最坚固的装甲,以及最强大的解析力……”
最强大的解析力,辅佐他成为智者,最坚固的装甲,护佑他成为仁者。
“那……她的性情是什么样的呢?”
Alkaid、Rosemary、Levin、Svak、X……还有Keres……我所接触过的B’T,每一架的性情似乎都很不一样。也许是因为接受了不同主人的血液,而触发的生命个体差异?
那么,Max会是什么样的呢?
“她……就像我的亲人一般。”他说。
“亲人?”
“呵……”他轻轻闭上双眼,好像在回想过去,“不知该怎么具体形容。一直以来,似乎她关心我多过我关心她。经常待在她的驾驶舱内,有时候我甚至连她的样子都有些想不起来了……”
我从他的话中感到了一丝哀伤和自责。
这个人,一直都是这么苛刻地要求自己的么?
“北斗教授,”我的喉咙有些哽咽,“亲人就是这样的,越熟悉,就越记不清,我现在……也想不起我父亲的样子了……所以,你无须过分自责……”
“我明白……”他笑道,“谢谢你,阿光。”
这时,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十一点。
“北斗教授,你要吃点东西么?”我问。
“不了,”他笑着摇摇头,“我暂时不能吃东西,你去吃吧,冰箱里有东西,你加热下就可以了……今天真是委屈你了。”
“哪里……”
抱起Alkaid,走出房间,轻轻带上房门。
终于控制不住,背靠住房门旁边的一堵墙,潸然泪下。
“阿光,”Alkaid在我怀里抬起头,用细细的机械爪子拨开我的头发,问得小心翼翼,“你怎么了……?”
灵兽玄武,重启失败。我清楚地记得,在自己陷入昏睡之前,有人慌慌张张跑进来,对古斯塔夫说了这句话。
——B’T Max已经无法复活了。
“北方灵将的血已经一塌糊涂,根本不能用了”。
——聪明如他,恐怕已经早有预感了吧?
对Max,也对自己。
然而他却表现得那样平淡如水,在方才那长长的一席对话中,还不时地透出温暖来。
这平淡与温暖之中,究竟包含了几许哀痛?
我想到了Alkaid,想到我与她相伴的日日夜夜,如果失去了Alkaid,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想到了华莲,想到她爱怜地抚摸X的样子,虽然不清楚他们共同经历过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他们之间,已经谁也离不开谁。
Max之于他,就像Alkaid之于我,或者X之于华莲。
都是拥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他一定有过对于失而复得的殷切期盼,甚至可能已经做好准备,去迎接那一刻的到来。
可是现在,一切都戛然而止了。为了救我……
也许我不应该以这么孩子气的思维去猜读他的内心——也许他是一早就有觉悟了呢?
我突然被自己的这一问给问住了。
如果一定要为活下去找一个理由,那么,他的理由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过去的他是什么样子的。可是,虽然与他相处的时间虽然短暂,但我仍可以从他的一举一动中深切感受到他对生命的珍视与热爱。
然而,再细想一层,那好像也只不过是对别人的生命而已。
——那么,他对自己的生命,到底抱持着什么样的态度呢?
“Alkaid,”我握住她伸过来的细细的机械爪子,看着她金色的眼睛,“他不会死的,对么……?”
Alkaid却慢慢地别过了头,不说话。
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深深的哀伤与忧虑席卷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
皇国往事
冰箱里有简单的营养餐,我将它加热了之后,索然无味地吃下去。
还没吃完就收到古斯塔夫的通讯,嘱咐我为他调整用药。
“我晚上九点回来,”古斯塔夫说,“这期间,就让他安心休息吧,你也是。”
遵照古斯塔夫的嘱咐,我从地下室找出指定的药剂,调配好后,为他更换了药瓶。
轻车熟路,所有的要点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因为我小时候也经常为父亲做同样的事。父亲有意无意地训练我,但最终我还是未能继承他的衣钵。
他又睡着了,应该就在我吃饭的时候。手中还松松握着Max的心脏碎片。
我发现他眉头再度深锁,额头也微微汗湿。
是不舒服么?
“Alkaid,”我轻声说,“能否扫描一下?”
Alkaid点点头,打开额头的扫描灯,开始为他做全身扫描。
我提心吊胆地等着。
十几秒后,Alkaid关闭了扫描灯。
“怎么样?”
“放心吧,”Alkaid说,“是正常的药物反应。他的精神力已经严重透支了,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足够的睡眠。”
我稍微放下一颗心,找来一条干净的毛巾,为他拭去额头的汗。
已过正午,落地窗外的阳光渐渐猛烈起来。
走到窗边,拉上厚厚的窗帘。
窗帘是不透光的,室内顿时沉入一片黑暗。心电监护仪的显示屏显示出形态各异的几条绿色曲线。
枕边的太阳叶散发出萤火虫般的微光,一收一放,宛若呼吸。
帮他把Max的心脏碎片放回铁皮盒子中收好,放在床头。
又在黑暗中静静坐了一会儿,然后从床下抱起不知在做些什么的Chappy,叫上Alkaid,离开了房间。
Chappy乖乖地窝在单人沙发的一个角落睡起觉来。
注意到茶几上的茶杯,杯里是残茶,茶叶已经完全舒展开来,沉到了杯底。
我将它洗干净了,搁在厨房里的架子上晾干。
百无聊赖,又想将其他地方稍微打扫一番,然而事与愿违,兜兜转转了几圈,发现一切都整洁到无懈可击,连普普通通一个装饰用的花瓶,都摆放得挑不出错来。
整个人一松懈下来,身上的伤口又开始疼起来,于是回到沙发上睡觉。
时睡时醒,睡着时昏昏沉沉地做些想不起来的梦,醒来时就去房间里看他,他一直在睡着,似乎不曾醒过一次,但身体各项数值均没有异常。
中间还喂了一次Chappy。
我就这么在梦与醒、大厅与房间之间来来回回,一直到了晚上九点。
九点整,屋外准时传来一阵机体的巨大轰鸣,持续了几十秒才渐渐停止。
正要走到窗边去看,大门却突然“嘀”的一声,打开了。
走进来一个有些面善的老人,步伐十分稳健。花白的头发,典型的东方面孔,气质非常儒雅。
——竟是高建木教授!
顿时肃然起敬,连背脊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
古斯塔夫也到了,他跟在高教授身后,关上了大门。
“小光,”古斯塔夫站到我和高教授之间,向我介绍,“这是菁英学园历史所高建木教授,你们以前应该见过的。”
“高教授,您好。”我紧张地伸出了手。
“你好,”老人握住我的手,慈祥地笑道,“我看过你几篇关于中国语的论文,很有意思。”
“啊?谢谢您,那只是一些很主观的想法而已……”
这突如其来的赞扬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的论文居然有人看?而且……而且还是菁英学园历史所的首席教授?我的背上突然出了一层粘汗。
可是,他为什么会来到这儿呢?
“当下我们最迫切需要的,恰恰是正确的主观判断,”高建木笑道,转而面向古斯塔夫,“我还是先看看北斗吧。”
“这边。”
古斯塔夫做了个“请”的手势,高建木就朝楼梯右侧的房间迈开了稳健的脚步。
“你坐一会儿,”古斯塔夫对我说,“待会儿我送你回去。”
我点点头,不再抗拒。
说完,他也跟着高建木进了房间。
房门关上了,大厅又陷入一片沉寂。
我将Alkaid抱到膝上,彼此不说话,只默默地等待。
比我想象中的快很多,十几分钟后,房间的门就打开了,但出来的只有高建木一个人。
“高教授……”我站起来。
“快坐下,不必客气。”老先生朝我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自己也在旁边的一个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高教授,古斯塔夫他……”
“他还有事情要和北斗商量,”老先生语气和蔼,“在他出来之前,我们就边聊边等吧。”
“啊?好的!”我惶恐起身,“那我去为您泡杯茶……”
“啊?”老先生先是愣了一愣,继而笑道,“好,有劳你了。”
很快地为他泡来一杯香片,不知不觉中,我似乎已经掌握了泡香片的要领了。
“高教授,”我将泡好的茶放到他面前,“您这次来是为了……?”
“我担心北斗的状况,”老先生倒也毫不隐瞒,“所以来看看。”
“那……他还好么?”我惴惴地问。
“接下来一个月内,相信是没有什么生命危险的,”他说,“但是……其他的我不敢保证。”
“是么……”
一个月,其实是短得不能再短了。
“我会尽力的。”老先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雍容,令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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