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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您……”鼻子一酸。

　　“何必道谢，”老先生轻叹一声，“北斗是我的学生，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

　　“高教授您也是……”我大吃一惊，“北斗教授的老师？”

　　“是的，”老先生说，“古斯塔夫上将是他的第一任老师，被皇国囚禁后，我才顶上的。”

　　“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古斯塔夫他……曾经被皇国囚禁？”

　　“……上将从没对你提起过么？”这次换老先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么多年来，你都不知道么？”

　　我摇摇头。

　　“不过……这倒相当符合他的个性……”老先生若有所思，“那么，你想听么？”

　　是时候知道了，我在梦里看到的那些关于他的支离破碎的场景，如果用真相连缀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他是害死父亲的罪魁祸首，可事实果真如此么？短短三天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我原先顽固的想法有了些许松动。

　　现在想来，我之所以认定他是凶手，凭的只不过是父亲冲出地下室前的那一个通讯。

　　可是他的一个通讯真就能代表一切么？

　　我对他的恨，似乎源于我一厢情愿的猜想，而一厢情愿地将他认定为凶手的这个猜想，则似乎源于我对父亲之死的困惑。

　　因为困惑，所以急于为自己制造一个所谓的“真相”，好让自己所有的负面情绪获得一个宣泄的对象。

　　而他对这一切，却都采取了沉默、甚至忍让的态度，这更加深了我的自以为是。

　　所以，是时候知道真相了，自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口中。

　　“高教授，”我点了点头，“请告诉我，关于古斯塔夫，还有我父亲和母亲的事吧。”

　　老先生颔首，开始娓娓道来。

　　“事情要从你的母亲受到皇国盛邀，成为高层的核心研究员之一说起。”

　　Alkaid也跳上了沙发扶手，静静地坐在我身边听着。

　　“你的母亲丽嘉上校，确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你的父亲马克斯中校虽是医生，但在机械工学领域也有令人惊叹的修为。

　　然而你父亲只顾埋头救治病患，无意迁往能够提供更多发展机会的地方，你母亲便勉强随他待在家乡，在一家小研究所供职。

　　平心而论，小研究所确实委屈了你母亲。古斯塔夫上将与你双亲皆是同窗好友，你母亲不甘埋没，冲动之下便瞒着你父亲向他求助。

　　那时正值机械皇国在世界各国大揽人才的时期，古斯塔夫上将已是皇国的高层，他深深理解你母亲的苦恼，便答应了她的请求，帮她作了引荐。

　　出人意料的是，本是十分繁琐的接收程序被精简了再精简，从初次引荐到正式审批只花了短短两天，快得所有人都来不及做任何准备和思考，其中包括古斯塔夫上将，也包括你母亲。

　　后来我们才知道，你母亲的核准书上的三个认证签名，均是机械皇帝的御笔亲书，这在皇国的历史上绝无仅有。

　　皇国很快就派人将你母亲接走了，听古斯塔夫上将说，那时你才刚三岁，也许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件事对你父亲的打击很大，古斯塔夫上将也很难过。但是，他们从来都没有因此责怪过对方。

　　他们两个，一个认为自己留不住自己的妻子，令你小小年纪便失去母爱，一个则认为自己举止太过草率，令一个本该幸福美满的家庭从此残缺不全。

　　于是，你父亲加倍的爱你，希望能弥补你缺失的母爱，古斯塔夫则更加地频繁往来于皇国与你的家乡之间，尽一切所能为你的双亲传递音信。

　　你母亲从皇国的技术中层做起，不到一年便凭着令人咋舌的能力跃升至顶层阶级，直接隶属机械皇帝，为其研发皇国的终极B’T——拉法尔。

　　在机械皇国，B’T的设计图和基本材料都是由机械皇帝直接交给技术部门的，然后由技术部门按照设计图及皇帝的指示来进行B’T的制造工作。

　　而拉法尔与任何一架B’T完全不同，那时我虽在技术部门担任要职，却没有接收到有关拉法尔的任何资料，最后交到我手中的，只有一个陌生的卵状物，以及机械皇帝的一道奇怪的指令。

　　那个陌生的卵状物便是拉法尔的最初形态。机械皇帝命我将卵状物置于零下200摄氏度下保存，令它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生长。

　　这项指令，我和我的继任者一执行便是十几年。

　　后来指令终于撤销，卵状物从超低温环境转移到常温环境，开始发生令人难以置信的变化。它吃了一只蚊子，吸收了蚊子的特性，开始从卵的形态产生变形。

　　自从产生了初次变形，机械皇帝的指令便开始密集下达，技术部门在皇帝的命令下给它喂食各种生物，除了昆虫之外还有小动物和猛兽，到最后连工作人员都不放过。

　　拉法尔将各式各样的生命体吸收到自己的体内，然后持续不断地变形、膨大，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吞没皇国主塔，羽化成终极形态。它的最终形态，就是机械皇帝的B’T。

　　拉法尔最终形态的完成，会令机械皇帝成为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神，而代价是整个地球的毁灭。在机械皇帝绘制了几百年的蓝图中，我们始终都是拉法尔的饲料而已。

　　幸运的是，拉法尔最后还是被消灭了，被皇国的四灵将，以及一个少年，用足以媲美太阳的光芒。

　　光，是拉法尔的唯一弱点。

　　后来我们才知道，这唯一的弱点，是你母亲的功劳。你的母亲丽嘉上校造出了拉法尔，但也同时在它身上种下了怕光的瑕疵。

　　这个瑕疵直到十几年后，拉法尔从超低温环境转移到常温环境进行正常增值的过程中才逐渐显现出来，所有人都无法去除这个瑕疵，便由它去，因为它实在渺若微尘。

　　没有人料到，它最后却成了拯救所有人生命的希望。

　　这个瑕疵在当初是怎么避过重重耳目被种下、又是怎么在某个环节出现疏漏而被察觉，现在已经不可能查清的了。

　　然而，就在你的母亲从基础研究员一跃升至上校军阶、即将拥有自己的B’T时，这个瑕疵却被有心人利用，成了皇国史上最大的一场肃清的导火索。

　　机械皇国经过数百年的吞并和扩张，幅员已经十分辽阔，人口更是不在话下，只是终年隐蔽在漫漫黄沙中不为人所知而已。然而，无论国家形态多完美，人心总是最难控制的。

　　和外部世界一样，皇国的高层也分为诸多派系，彼此之间既勾心斗角又相互制衡，一级一级往下延伸，更是盘根错节，陷阱重重，只要其中一方稍有闪失，就可能立刻被压制，甚至摧毁。

　　古斯塔夫上将的派系本就是皇国势力最大的派系，你的母亲又是由他亲自引荐的，所以拉法尔制造出来后，他的派系就更加牢不可破了。

　　但是，亲手造出了拉法尔这件事，日夜折磨着你的母亲，再加上思念你和你父亲，她彻底封闭了自己，身体很快衰弱下去，甚至数度濒临死亡。皇国能够医治任何肉体上的疾病，但对心病却是束手无策。

　　为了扭转这种状况，古斯塔夫上将多次向机械皇帝的代理人申请让你母亲回去家乡休养一段时间，但屡被驳回，驳回理由每次都一样：丽嘉上校身份特殊，必须严密保护。

　　古斯塔夫上将不忍见你母亲痛苦，锲而不舍地上书，终于打动了机械皇帝，皇帝御笔朱批，准了你母亲三天的假，但附加了苛刻的条件：翌日就必须出发，而且必须由古斯塔夫上将用B’T Levin亲自护送往返。

　　你母亲返乡的日子恰好是B’T Alkaid诞生的那天，但她归心似箭，来不及看自己的B’T一眼便跟随古斯塔夫上将踏上返乡之途。

　　然而，他们刚一离境，一封告密信就交到了机械皇帝的代理人米夏公子手中。告密信将你母亲在拉法尔身上偷偷做手脚的事捅了出去，并将返乡探亲的举动扭曲为叛逃出国，而安排一切返乡事宜的古斯塔夫上将，则被诬陷成了事件的主谋。

　　古斯塔夫上将是皇国首屈一指的战士，在令众高官噤若寒蝉的米夏公子面前，也一样不卑不亢，所以米夏公子对他一直心存芥蒂。

　　告密信的出现正中米夏公子下怀，而他竟用半天时间就发动了数以万计的精悍兵力，皇国过往与古斯塔夫上将有过摩擦的少壮派高层军官和他们的部下，几乎都加入了追捕大军。

　　大军集结出发的那个场景令我永生难忘，他们以主塔为中轴，朝两翼延伸开去，黑压压的一片遮天蔽日，杀声震天。

　　这场彻底的、令人瞠目结舌的临阵倒戈，是谋划已久的大计，你母亲也只不过被利用，成了一个她所不自知的关键‘推力’。除去背后深不可测的政治因素不谈，这和古斯塔夫上将平素的作为也有很大关系。作为军人，无论是为皇国抗击外敌，攻城掠地，还是为皇国平定内乱，稳定民心，他从来只要结果，不问过程。他是最合格的一名皇国军人。

　　但是，如果作为一个单纯的‘人’，在一个伦常与律法尚未完全崩塌的国度，我想，他就是被送上断头台十次都不足以除罪的……

　　然而，与此极不相称的是他用人的法度。他用人很少关心对方是否忠诚，也不管对方对他是何态度，只要对方拥有他认可的才干，他就加以提拔、重用。

　　这种特殊的用人方式，让古斯塔夫上将的派系成为一个既强大又脆弱的矛盾存在。他的威望足以令他在皇国只手遮天，这在无形中助长了他的自满，那些因为完全忽略了感情因素而产生的不稳定的潜在‘人祸’，统统被他视作了无足轻重的尘埃。殊不知‘千里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当受到来自更高层的冲击时，他所建立起来的网络，顷刻间就土崩瓦解。

　　古斯塔夫上将离境后，给了你父亲一个通讯，告知他到达目的地的大致时间，考虑到Levin不是具有内驾驶舱的B’T，而你母亲的身体既没有受过训练，又已经十分虚弱，高空及高速环境可能会对她造成严重的不良影响，于是古斯塔夫上将在通讯中又嘱咐你父亲准备好应急药品。

　　然而，在他们到达的前一分钟，米夏公子派出的一个分队就在你的故乡投下了核弹！

　　在你的故乡投掷核弹，本就是机械皇国秘密作战计划的一部分。皇国为了更迅速地征服世界，几百年来在各地制造的政变、暗杀和恐怖袭击不计其数。皇国几乎每一个战士手上都沾满了鲜血……

　　你是不是一直认为那个核弹和古斯塔夫上将有关？是的，每一份投掷核准书，最后都要由他签名方能生效——但是，惟独针对你故乡的那份核弹投掷核准书，在他手上被压了足足五年之久。

　　然而，他带你母亲离境的那一天，正是机械皇帝长达三月的闭关的第一天，米夏公子可以堂而皇之地代皇帝全权处理高层的机密事务。

　　古斯塔夫上将不愿摧毁自己挚友的故乡，米夏公子正是看准了他这个软肋。

　　在他们看来，那一天所发生的一切都进行得那么顺利。他的战力在皇国首屈一指，在战场上，就是同时出动一万骑B’T都未必能打败他。但是，那一颗核弹彻底摧毁了他的心理防线，再加上还带着你的母亲，一场本该势均力敌的战斗，瞬间就逆转为毫无胜算的瓮中捉鳖。

　　雪上加霜的是，你的母亲在古斯塔夫上将与追兵缠斗的时候不幸从Levin身上跌落，当场死亡。

　　还有你的父亲……我想，他之所以一接到通讯就冲了出去，也许是因为对古斯塔夫上将抱持着一份绝对的信任吧，但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说到这里，老先生轻轻叹了口气。

　　“高教授……”我哽咽，“可爸爸他也不能……”

　　“小光，你父亲这么做，并不是弃你于不顾，”老先生站起来，缓缓走到我身边坐下，“而是不愿让你孤苦无依。”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