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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空仿佛被倒置在了脚下，目眩神迷。

　　真是一个漂亮的城市。

　　无声无息地掠过一个普通民宅红色的屋顶，Levin稳稳地降落在我寓所旁边的一条小巷中。

　　古斯塔夫扶我下来，从上衣口袋中取出一个小小的药瓶。

　　“Keres的毒素还没有完全清除干净，这个药，”他将药瓶放到我手里，“每八个小时口服两片，回去就吃。”

　　又看看我怀里的Alkaid，说：

　　“记得帮小光换药。”

　　我和Alkaid都点点头。

　　他跃上Levin的背，略一扯缰绳，让Levin调转了一个方向，又回过头来：

　　“明早别去上班，在家等我消息。”

　　“我们去做什么？”我不安地问。

　　“去看B’T Max，你父亲除你之外的得意之作，”他笑道，脸被路灯一照，却愈显苍白，“你该看看的，九点半前我会联系你。”

　　说完他便一甩缰绳，Levin随即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略一扬蹄，便带着他冲上了被灯火照耀得红彤彤的夜空，四蹄后跟的银白磷火宛若流星，转瞬消失不见。

　　走出巷子，隔壁的小夫妻正好迎面走来，有说有笑的，也许是刚刚走完亲戚、或者刚刚看完一场电影回来，宝宝在妈妈的怀里动着，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她很用力地将头歪向一个方向，好像在看什么东西。

　　Levin正是往那个方向飞去的，莫非它四蹄的银色磷火吸引了宝宝？

　　四颗流星划过天际，那确实是很神奇的一个景象。

　　——而我，刚才竟就坐在那流星之上飞驰！

　　我缠着绷带的样子把他们吓了一跳，惹得他们跑上前来一阵嘘寒问暖。

　　于是编了个谎，说是半路遭遇歹徒抢劫被划伤了脸，刚从医院包扎完回来。

　　他们对我关切极了，宝宝的爸爸还说要帮我换药。

　　婉言谢绝之后，各进各的家门，但我的心中依旧暖洋洋的。

　　推开家门，看到熟悉的摆设，心底即刻生发出一股久违的亲切感来，就连因久未开窗而略显憋闷的室内空气，都被我嗅出了温馨欢乐的香味。

　　两天的时间很短，于我却好像是一场漫长的噩梦。幸运的是，这噩梦好像已经彻底过去了。

　　用力地推开窗，让外面风吹进来一些，又打开饮水机的电源让它加热。一切都跟以前一样。我换上了舒服的睡衣，和Alkaid一起坐在沙发上，靠着或抱着柔软的靠垫，发呆。

　　修复过的Alkaid体态异常优美，而且似乎比原先轻了些，从沙发的凹陷度可以看得出来。多少个日夜相守一起，我和她早已熟悉彼此。更何况，我和她现在已是血脉相连。

　　血脉相连……原来这种感觉是如此的令人心安。

　　就这么一起默默坐着发呆，也很美好，自那么恐怖的遭遇中侥幸逃生，此刻这种安宁祥和，就算只有短短的一瞬，也是极其珍贵的。

　　——当然，没有人会希望它只有短短的一瞬……

　　水很快开了，我将药片服下。然后Alkaid帮我在缠有纱布的各个部位贴上防水膜，方便我淋浴。

　　很快地冲了个澡，洗去一身的疲乏，很舒服。走出浴室，看见Alkaid坐在沙发一头，已经把换药用的各种东西都准备好了。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受了伤，就成了最受照顾的那个。

　　纱布一块一块、或一条一条地从伤口上揭下来、或解下来，很疼，我本来最怕疼，但因为是Alkaid在帮我弄，所以我是完全放松的。

　　修复过的Alkaid，爪子灵敏度比原来高了很多，几乎可以媲美人的双手了，所以整个换药的过程很顺利。

　　“会留疤么？”我随口问道，其实我并不很在乎这些，不过就是一副皮囊而已。

　　“不会的，”Alkaid帮我贴上最后一块纱布，“古斯塔夫说，连你原来的疤也一并去掉了呢。”

　　“是么……”

　　我对他虽有感激之情，却连在Alkaid面前都不知该如何表达出来——并非对高建木的话有什么怀疑，只是我还无法自如地直面他在我心目中形象的转变。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

　　而令我最为不安的是，他对我的好，似乎包含了些许迫不及待的意味。

　　“阿光，”Alkaid盖上药箱，顿了一顿，“古斯塔夫他……在把我们从梦境中救出来之后，也一度生命垂危……”

　　“什么？！”我大惊。

　　这时我才突然想起还有一些事情，因为让位于对过往真相的探求，而一直被忽略了。

　　比如，Alkaid是如何闯进我的梦境，古斯塔夫又是如何在中途突然杀出协助救援——还有，核爆云层之上那惨烈无比的一幕，本不该属于我记忆的一部分，为什么会清晰地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将这些疑问对Alkaid毫无保留地说了。

　　“人的脑干中有一个叫做海马组织的部位，这个部位储存了各种记忆，人在做梦的时候，这些记忆会投影到视觉和听觉上，造成所谓的假想现实，这种假想现实，就是梦。”Alkaid说。

　　“那我和你一起在梦境中看到的，其实只是假想现实而已？”

　　我有些失望，但一想到梦中所见与高建木所说完全吻合得上，便又很快抖擞起精神，继续听她说。

　　“不一定，因为高教授说的和我们在梦中看到的并没有任何出入，”果然不出所料，Alkaid说出了我心中的想法，“这也许是Keres的毒素造成的特殊效果也说不定。”

　　“你是说……”我又不明白了，“这一切其实是Keres的设计？”

　　“不，”Alkaid摇摇头，“即使能够控制他人的梦境，也不可能做到如此精确的，这也许只是一次巧合吧，况且，Keres她也没有什么理由要告诉你这些——再说了，她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呢？”

　　“可她的主人是道摩……”我的背脊突然一阵莫名的发凉，“如果是道摩的话，就比较好理解了。”

　　“道摩……”Alkaid鄙夷地笑了笑，“他做这件事有什么意义么？”

　　“那倒也是……”

　　“所以，应该理解成随机产生的效果？其实梦的成因和实质至今还没有一个确切的彻底的定论。也许梦也能收纳当事人未曾经历过的事实呢？只要是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

　　“那么，Alkaid，你是如何进入我的梦境的呢？”这是我最为好奇的一个问题，她竟有这样的能力，能够化身回飞马的形态，进入我的梦境实施救援。

　　“丽嘉上校在皇国时曾经做过相关研究，所以皇国在制造我的时候，也将这项研究成果赐予了我。”

　　“所以我的得救其实也有妈妈的一份功劳……”我感伤道，“那古斯塔夫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

　　“我完成装甲变换并顺利重启后，你还在抢救中，Keres的毒素很难检测到，等到医生发现情况异常时你已经有生命危险，我顾不了那么多，便决心冒险一试。皇国赐予我这项能力，本意是助我杀戮，但它既然能够用于杀戮，那么应该也可以用于救人。

　　于是我请求医生打开你的脑波通路，将我的脑波与你的融合，医生当时也确实没有什么办法了，在确认我有相关能力之后，便答应了我的请求。开始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但是毒素的浓度实在太高，差点令我也葬身在你的梦境之中，因为一旦我的脑波与你的融合，我就相当于也完全进入了你的梦境，如果我在梦境中丧命，那么在现实中也将死亡。

　　古斯塔夫应该是发现我们两个都有生命危险，才也进入你的梦境中来，同样是通过入睡后进行脑波融合的方式。

　　进入梦境后，他顺利救出了我们两个，这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也许在我们安全逃离之后，他的精神力消耗过大，所以也被困住了吧。

　　我醒来时，你还在昏睡，但已经脱离危险了。然而我却看到医生们转而对他实施抢救，情况也一度十分危急。你们都昏睡了两天两夜，他只不过是比你早一个小时醒过来而已……”

　　Alkaid神色凝重地说着，我听得百感交集，既为她的赴汤蹈火感动，又为古斯塔夫的奋不顾身吃惊。

　　突然想起他轰击雨云时满不在乎的样子，我以为他定有十足的把握的，没想到，他竟是将自己置于那么危险的境地之中……

　　还有……他在对讲机中给我的回答：“马克斯中校是因我而死。”我仗着手中把握的生死大权，在极度的怨毒与愤怒的驱使下，逼迫他说出了我最希望得到的答案。

　　……可是，其实他自己心里，也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吧？

　　也唯有在为他预设了这种心境的情况下，至今为我所知的他的所有作为，才有一个比较可以令人信服的动因。

　　一直以来，我都在有意识地躲避他，而现在，我第一次有了想了解他更多的冲动。儿时的记忆太遥远了，隔了将近二十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很多东西都需要重新整理、构建了。

　　将一切都交给时间吧——如果我和他都还有时间的话。

　　——呵，怎么会没有呢？我将背靠在软垫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毫无睡意，于是打开计算机，连上网络。

　　邮箱中积压了十几封邮件，多是取消语言调查委托的事务函，和以前一样，一一回复过去确认，同时告知他们不妨将自认为无用的语料都转让给我。

　　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情后，我顺手登录了“核爆孤儿之家”。

　　将两天内每个新帖和新回复浏览了一遍。没有发生什么大事，除了一个小会员在回帖中随口询问之外，就没有什么人对身为骨干之一的他的去向有任何疑问了。

　　大家自得其乐。想来他平时也并不是天天登录发言的。

　　于是松了口气。

　　“Judem”和“Raidow”都不在线。“Raidow”已经有很多天没登录，而“Judem”五天前才登录过一次。

　　“Judem”带来了一首诗：

　　“思想像一粒弹丸，在云空飞跃。消息来自司号员的唇边，季风躬身汇入我们早操的行列。一个时刻紧咬着下一个时刻，一个季节让位给下一个季节，曾被我们紧紧握在掌心的日子就要暂别了。

　　这一刻我听得清胸膛在怦怦跳动，这一刻你踏踏的足音正越过荒野，当我以行进的速率踏出新的脚营—就是说，曾被我们紧紧握在掌心的日子就要暂别了，正如你用体温焐热的件件钢铁，你用眉眼看暖的皑皑白雪。”【注】

　　很动人的一首诗。

　　“Alkaid，”我将Alkaid抱到书桌上，“B’T Judem的主人你见过么？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曾，但南方灵将在皇国确是个公认的艺术家。”

　　“艺术家？”我惊奇地问，“皇国也培养艺术家么？”

　　“当然不是，”Alkaid笑道，“皇国只培养科学家、军事家、医生和战士，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也只是会在培养过程中注重突出个人的天赋罢了。”

　　“他们现在……”我望向窗外，看到深沉的夜色之中，灯火渐次阑珊，“应该都在战斗吧？”

　　“在你昏睡的时候，我听到他们的交谈，”Alkaid坐在一本字典上，轻轻叹了口气，“他们说，四灵将缺了北方一角，战斗可能会变得异常艰辛呢。”

　　“是么……希望他们都能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