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手记 作者:梵高的日光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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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听,只是看,在我们停了晚自习的那几个晚上。那几个晚上,全世界都是播音和录音,全世界都是呼叫声和枪声,全世界的灯都亮着,电视都开着,到处一片金黄和血红。那倒是一种令人兴奋的声音和颜色。高三的学生是不可能上街的,错,高三的学生是一批热血青年,他们上街了。我们班很多同学尤其是男生,他们慷慨激昂地游行去了,有些女同学也去了。那个长期被冠以革命之名的我没去,她不吭气,她冷着眼。这个高三的女生,她失却了年轻人的活力和冲劲,她老了。
我是老了,不是因为没去游行。因为我看不到光明。我的爱情没有未来,我爱的人是别人的,我爱的人并没有像我以为的那样理解我,爱我,我甚至不知道她的爱是什么爱。我崇尚的神倒下来了,神说我是个很棒的好孩子,现在他说我是无能之辈,他曾经把我举在肩上,现在是踩在地上,我的世界在地动山摇之后还无法重建,它被震碎了,它需要一个漫长的修复过程。我的堂妹死了,一朵灿烂的花突然间凋零了。我们四姐弟从此天各一方,不知哪年哪月才能聚首,我们在将要懂得靠拢的时候飘移了,分开了,我们成了真正的孤岛。
我老了,虽然我把自己定位在天上,但我的眼睛一直看着地面,只是现在云翳全消,我被迫看到它清晰的面貌。
高中毕业,我很老了,我十八岁半就很老了。
世上的路有无数
最难忘我青春的路
它是曲折它是变幻
是泪水打湿的欢乐和痛苦
路啊路路啊路
总是把我来鼓舞
世上的路有无数
最难忘我心中的路
它是希望它是追求
是生活永恒的召唤和归宿
路啊路路啊路
总是把我来鼓舞
这是我走过的路,和温子晴一起走过的路。也是堂妹和妹妹走过的路,是我们那个时代的孩子走过的路。它永远铭记在我们的心里,那些难忘的年少岁月。
老并不是死,老当益壮,只不过它将走向另一条路。无论走向哪里,它都不会忘记:
昨夜星光灿烂。
第十五章 桃源(1)
我们把衣服脱了好吗?她说。
嗯。
我们就把上衣脱了。我吻她,吻她的唇,她的脖子,她的**和小腹。她以同样的方式回吻我。我们那么小心谨慎,那么笨拙又庄重地,轻轻吻着。温子晴如星般明亮的眼睛迷蒙着一层轻纱,微微透着红光的轻纱。她痴痴地凝望着我。
把裤子也脱了,好吗?
不行啊,会得艾滋病的。我说。
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温子晴不再说话,我把脸埋到她的颈脖下。
动作没有了,更深入的行动没有了。
大二暑假的这个晚上,我们唯一一次拥抱了彼此半裸的身体,然后凝然成冰。两个无知的可怜的孩子。
我们并不是这个晚上才懂得这样相拥这样亲吻的。我们有很多的其他的爱,多得让我感到整个生命自古以来就在爱着,蚀骨温柔地爱着。
半年前,大二的寒假。年前的那些日子,我们想尽办法在对方的家里留宿。我们每在一起就抱吻,怎么吻也吻不够,怎么抱也抱不够。我贪恋她的气息,贪恋她的温馨细滑的肌肤,贪恋我掌中和指间的她的衣服里的丰满柔软的胸,我**它们,轻轻地不停**它们,它们那么美,那么甜美,那么醉人地甜美。它们,正是我小时候渴望拥抱的最美的世界,是整一个的春天。
每个夜晚,都是我们的不眠之夜。我们拥吻,爱抚,整夜整夜地拥吻,爱抚。我不知道那叫什么,不知道怎么那么奇怪,从天黑到天亮,为什么总是还不够,还是无法放手,还是柔情满怀,为什么那么想哭,那么快乐地想哭,为什么那么痛苦,那么温软地痛苦。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的爱人是不是都如此相爱的,不知道他们这样何以能够健康长寿,整夜整夜欲罢不能的无眠与沉醉何以能够长寿。那些时候我想死,真想死,幸福甜美地死。我很奇怪,为什么极端快乐与极端痛苦与极端温情缠绵会并存,为什么此时会想死,热切渴求着死,为什么此时的死会令人心醉神迷,美艳灿烂。死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字眼,它把瞬间定格了,让瞬间变成永恒。我渴求那些夜晚永恒,它们也永恒了。
那些夜晚发生在我的小房子里。只有几平方的那个小房间。窗外站着两棵凤凰树,在冬日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杈的凤凰树。越过凤凰树的树顶,远处是我们常去的那座山,中学的时候我们经常去晨练和散步还有听泉的那座不太高的山。没有鸟鸣,有风在呼叫,没有花朵,看不见山上路旁那排艳红**的紫荆花,灰白的房子静静立在凤凰树与远山之间。夜气凛寒,我的窗户砰砰地清响。
还是橘黄的台灯,还是歪斜着的书架,还是棕褐色的桌面,还是日记本和笔。还是一米二的木沙发床,那张枣红色的缀花的棉被。我们在这样的寒夜里爱着,做着感受着有生以来最美好奇妙的事。
那些夜晚发生在她的小房子里。她的最后的终于像一个家的那个三室一厅的套房,在那间最里面光线最暗的房间里。是的,光线很暗。我很喜欢那样的暗,喜欢那样的破旧的窗,那些带着木屑味的桌子凳子,喜欢她窗台上的灰尘和从窗柱上剥落的铁锈,她有上下铺的那张单人铁床。喜欢这里,这个小小的房间。里面全是我喜欢的味道。我们在这里抱着,吻着,爱抚着。我的温子晴,她的目光如此痴迷,如此沉醉,那是醉酒的女孩的眼。她的身体如此温暖,如此绵软,它温柔无比地芬芳在我的怀里。温子晴,我的爱人,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多,比天比地还多还大的幸福和快乐。
那个寒假能够整晚在一起的日子不多,能够相聚的日子也不多,可是它绵长,它无穷无尽,它贯穿了我的整个生命。它来自远古又延展向生命的尽头,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那么绵长,又那么短暂。
我们总在新年的鞭炮声中相聚和分离。我们相送,从我家到她家,在那条撒满红红鞭炮纸的街上,我们穿着过年的新衣服,牵着手,说着,笑着,心灵亲爱着。我们相送,我把她从我家送到她家门口,她再把我送回我家门口,我又把她送回去……我们来来回回地走,想把这个世界走遍,怎么也停不下来。这个世界比任何时候都宽大无边,这是我们的世界,这个世界只有两个人,两对手,两双眼睛,两颗心,她们拥有着共同的无比辽阔的宇宙。
第十五章 桃源(2)
并不是这个寒假我们才懂得这样爱的,我们还要懂得早一些。
再早半年,再早半年的那个大一的暑假。
乡村的晚风在长而曲折的小巷中悠悠地穿过,没有树,没有花,没有草地。没有植物。只有一只猫和一只狗。它们也不叫,它们安安静静地卧着、蹲着。温热还在腹下,凉意却拂过身上头上的毛发。它们不可能不安静。风带着青砖和石壁的气味,还有井水和猪食的味道,是家的味道。巷子很长很长,弯弯曲曲的,房屋并不高,它们都很矮,最多也就三层。天上的星是遮不住的,夜空是遮不住的。天光不明不暗,流云淡而轻,在青灰的像河流一样悠长的天空飘移。我们躺在门前的竹椅上仰望夜空。是我躺着,躺在温子晴的腿上,头枕在她的膝上。
我们的暑假之旅的第三站。我父亲朋友的家,也曾经是我的家,是我和我的弟弟、妹妹曾经寄居的那个家。我们是骑着单车旅行的,我,温子晴,雁。
我们在巷子里闲谈,跟父亲的也是我的朋友,还有他们的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
我不记得具体我们谈过什么了,也不太清楚谈到多晚了。看天,看夜空,几乎是我每晚的事,我也不记得那个晚上夜空有什么特别的了。我记得的是,那种无忧无虑的安静,就像那只猫,那只狗。身下是暖的,身上是凉的。生命只会感受这个。再没有其他了。为着这种恬淡纯一是可以死掉的,它也是美得可以让人死掉的。死,才是永恒。
温子晴吻我。晚上,在朋友的家里,在我们同睡的一张床上,温子晴又吻我了。我哭了,我感觉到有两颗凉凉的星从我的脸颊滑过,随后消失在那条长长的夜空了。我们已经很久没吻了,温子晴已经冷落我好久了,我们已经陌生了好久了。她搂着我的脖子,她的绵软的身体贴着我的身体,她吻我,很柔情地吻。这个夏夜,我亦喜亦悲,不知所以。
我跟温子晴说,我很幸福,她又回来了,她又要我了。乡下的风就是不一样,它会把人心还原到最初的状态,最初的最原始的纯净状态。乡村的风是过滤器,非常精密的过滤器,飞尘、水雾、云烟,一切肉眼看不见的颗粒,都被它过虑掉了,什么都不剩了,就只剩下风了。透明的风。我和我的爱人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忧虑都给过滤掉了,我们只知道爱,只剩下爱了。纯净的爱。
我做了一件坏事,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做坏事,是真正的坏事。
那个上午,从乡村回来后不很久的一个夏天的上午。温子晴的妈妈要回另一座城市,她们的老家。她给我开了门以后就走了,就回她们老家了。一个大大的家里就剩温子晴和我了。
温子晴,一个人在晨光里看书。
我穿过她家的客厅,走进她带着阳台的房间,她们家里光线最好的房间,她哥哥不在家的时候才属于她的房间。那时候,她就住在那个明亮的房间里。晨光通过阳台再由窗外照进她的房间,她的书桌和她的柔顺黑发都披上了金色的阳光。她站起来,转脸看着我。那个孩子,快乐,可爱。那个女生,纯净,明亮。那个熟悉的亲爱的知心的人,温情,愉悦。我们很开心地互相看着,说笑,谈论着一些有趣的事,说什么都很开心,在眼前和心里就剩下对方的时候。一向如此,当这个世界只剩下这两颗心的时候,说什么都是如此快乐。不知道说了多久了,也不知道还做了什么。不知怎么开始的我们就又拥吻了,我们目光缠绵地抱着,我们坐到她的床上。我们坐着拥吻。我们一起躺了下来,我们继续抱着吻着,爱抚着。在明亮的夏天的上午,在那个明亮的夏天的上午,我一点也不温柔,我只想取得,我无法再只是温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那么粗鲁地抱着她,那么急切地大声呼吸。不知道我的拥抱有多紧,我的身体是如何活动的,我在颤抖,我沉浸在我早有体会的那种欢乐里。那么强烈美好的,令人不可抑制地沉醉的欢乐。
蒙昧自私的人啊,许多年以后,她才想起,温子晴,她,也像她“这样”了吗?像她那样快乐了吗?她竟然不记得了,竟然不记得她是否也如此享受或被享受了。多年以后,她才知道内疚,她汗颜:她是个**犯。她竟然忘了给予,不懂得给予,羞于给予,不敢给予,她只是情不自禁地享乐了,那么自然而然地热切地享乐了。她是个不合格的爱人。
不是温子晴主动要吻我的,不是她开始的,不是她,是我,我开始的。再往前走半年,那是大一寒假的时候。
我们一同坐在半明半暗的楼梯上。
我说:我想亲你,好吗?
她说:好。
我就在她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
我也想亲你,好吗?
嗯。
她也在我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
在那昏暗不明的楼道上,我们在彼此的脸上留了一个吻。吻在脸上,感受在身体和心灵上。那个瞬间,一切都不一样了,身体的什么地方感觉不一样了,心里的什么地方也不一样了。吻是温柔和圣洁的,轻轻的亲也是温柔和圣洁的,它让这个世界如雨后新晴,雪后初霁,一切晶然如拭,它是一丝新生的风,一缕初生的阳光,轻触那朵经久含苞的花,花朵轻轻抖动了一下,终于开了……
在我们母校的那条楼道上,我们避开了聚会的同学,避开了两个班的同学,离开了吵吵嚷嚷的课室,离开了那些灯光,那些音乐,那些汽水和花生,还有香蕉饼干。我们牵手跑上楼,坐下来。我们羞怯地给了对方一个吻。
那个晚上以后,我们就怎么吻也吻不够,怎么抱也抱不够了。爱,变成了不仅仅只是精神的,它增添了崭新的内容,它美多了,鲜亮多了,有光泽多了。那些笨笨地抱着吻着的夜晚,我们羞涩而温柔地沉浸在静默流淌的甘美河流里,感受初开之花的甜美、喜悦和真纯。
依然是一封一封的信,一篇一篇的日记,一张一张的字条。依然是写了撕,撕了烧,烧完再写。依然会翻箱倒柜地找,找彼此隐藏的文字,依然到废纸篓去寻找鲜花和绿藤。那些已经被粉碎了的纸屑,再一点一点被拼凑起来,粘贴起来,成为一件件艺术品。我们爱着,总是沉默地心照不宣地爱着,亲着,抱着,吻着,无比动情地凝望着。许多语言无法说,不能说,不应该说。我们写。我们忍不住把它写下来,又无奈悲伤地把它消灭掉,然后再写,再烧,再写。我有火盆,温子晴有废纸篓。我是幸运的,我能找到碎纸片,她看到的只是灰。不,她比我幸运,只要她想看,愿意看,不生气看,我就会天天写,什么都写,全给她看,什么都可以给她看,把心和肺都掏出来,**裸地热乎乎地呈到她面前,满含感激和热泪地呈献。她没我大度,她总藏着,掖着,让我到处找,到处寻,为得到的片言只语而欣喜若狂,感激落泪。我要得到那些像我的一样明确的字眼,然后天天用眼睛和手爱抚它们,虔敬地把它们置于我心灵的中央,来维持我的快乐和生命,来让我相信,“它”是存在的,爱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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