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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起身向锦觅行礼,脊背挺拔的少年如一块质地冷而坚的翡翠,静无声息地、沉如磐石地折下腰,低下颈项。
“多谢母亲教诲。”
若当年,年幼的白鹭未曾触过天帝陛下银白的袖摆,未曾眷过他眼角的一寸温柔。或许他真的可以甘心做一只潭中水鸟,一世平庸,甘心只追随着伯父的背影,跌跌撞撞地奔跑下去。
可惜。没有那些空无一物的假设。他不能畅快地笑,不能把所爱肆意地拥入怀抱,不敢出言吐露爱意,更不敢展露独占的欲望。棠樾一生只这一次动心,这一次动心,赔进去漫漫一生。
就算这些一厢情愿的痴恋,只是一场几千年不醒的、遍布痛楚的梦境。可如果对方不是润玉,他连痛楚也感受不到。
棠樾步出宫门,走向已在梦中行过无数遍的璇玑宫。他神情如故,脸上是一派纯净如赤子的面具,但他自己知道,这颗藏在白衣下的心脏,是如何被占有欲拥抱扎根,被卑微不堪的痴望涂满黑色。
棠樾闭了闭眼,屈指敲响了璇玑宫的门。
与此同时,酆都。
一道燃烧着火焰的身影猛然坠入万鬼行刑之所,坠入烹炸恶鬼的油锅之中。瑞兽凤凰一声鸣叫,伤痕累累的双翼在泥犁地狱溢满沉重鬼气的油锅中扬起,勉力低飞而起。原本流光溢彩的凤羽被一层层血液浸透、干涸、再浸满新血。
血液滴答。浇进沸腾的热潭中。
凤凰之翼已皮毛骨骼连筋断,刚刚低飞而起后稍稍一滞,又猛然重新坠入热潭油锅。凤凰一声悲鸣,在万鬼同哭、四野哀嚎之中挣脱出来。
二十七次。
二十七次坠落,流干鲜血的羽翼泛起麻木。他已感受不到痛。当凤凰真身终于穿过这片散发着幽幽鬼气的热潭时,他最后一丝力气也被彻底拔干。
旭凤躺在泥犁地狱第九层与第十层的间隙中,抬眼望着已爬过的刀山、趟过的火海。他看到无数恶鬼在刑罚中化为灰烬,想到五千年前,往事种种。
黑发发梢燃起一丝焦糊的味道,他没有去管,而是偏过头看向地藏王菩萨驻在第九层的化身莲台,旭凤嗓音低哑地问道:“还有多远”
“行程过半。”
旭凤不再说话,只是仰望着第十层的惨象。他浑身衣衫破碎,遍布伤疤,新血随处涌出。但他毫不在意,而是抬起手,探向更高远处——或许是更深冷处。
无间地狱,无尽血海,万道苦刑,滚滚而来。
昔日的火神二殿,炽若烈焰、宛如骄阳,何时有过如此残破不堪的模样实在是太狼狈了……旭凤的手背慢慢落下,遮住了眼眸,挡住了视线。
不能让兄长知道。他想。
听说,越过地狱,踏遍酆都。就可以取到酆都至宝,积累了大功德的地藏本愿珠。
挡一切劫数,避一切灾难,渡一切苦厄。
旭凤从这条狭窄缝隙中爬起来,他的目光望向更远的地方,身后是地藏王菩萨的一尊身外化身。
“我正在还不能回答你。”旭凤道,“我也不知道我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围寂寂无声。
“但我知道,我不这么做就会后悔。我这一生,悔过的事情数不胜数。现在,我不想再后悔了。”
话音未落,一道火红身影冲破阻碍,奔向无边无际的苦难。凤凰身上已被血迹冲刷得看不出原貌,若非这是泥犁地狱,他早该死了——地狱不同,这是受苦的地方,死才是解脱。
往事翻覆,他不能解脱。
瑞兽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可酆都三千里,地狱十八层,又有何处是他容身之地
无处可栖。
无枝可依。
☆、尘烟
他看到一个纤瘦而秀拔的身影。
银白的□□覆在身上,勾住微显单薄的双肩与脊背。逆着从窗子间隙漫出的晨光,能隐约见到他白衣下窄瘦的一截腰身。
润玉低头读阅一份文书,长发顺着肩头柔柔地滑落下去,懒倦地伏在他背上、垂在他身侧。那双蝶翅般的鸦睫,恰到好处地溶在他垂眸阅卷的温文神情中。
传言皆说当今这位应龙天帝,忘情而近似无情。但真正面见过天帝陛下的人,却没有一个敢为无情二字盖棺定论。
棠樾站在他面前,长身玉立,似一株初长成的松。
他没有出言打扰,而是在等润玉放下书册,转过目光。
最后一册被御笔批阅过后,润玉合起奏章,将之放置在案侧,但他没有看向棠樾,而是望向手畔飘起的茶烟。
“棠樾,”润玉仍是这样唤他,干干净净、冷冷清清。不杂一点私怨、不掺分毫多怜。他的声音平淡低柔,像温度正宜的泉水。“过来。”
茶烟聚散,遮住润玉疏离出世的眸光。棠樾抬眼望他时,望不穿迷雾下对方真正的神情。他有些忐忑地靠近一些,垂手牵住润玉袖角的一寸雪白。
他太小心了,又太过雀跃了。胸膛里翻滚的心脏狂跳声震彻耳膜。但他又十分内敛,百般压抑,勉力不至于让眼中沉浓的情与欲满溢出来,只容它们压在心底翻覆沸腾。
“伯父。”他说,“我……”
他已彻彻底底地染黑了,字字皆虚,唯剩无言。
“不必说,我都知道。”润玉淡淡地接过话,“谎言换来的,只是谎言。”他似是感叹着什么,很微妙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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