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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年龄不详，性别不详，一个个谜团犹如伊甸园中引人堕落的智慧树果实诱使人解开。一如亚当和夏娃最终被逐出乐园，过度好奇的惩罚往往是流放到恶沼地。

　　指腹顺着纸张边沿滑过时不经意划出一道浅痕，像是轻微的警告。

　　危险。

　　追寻有价值的人事物必须付出代价。

　　南宫神翳冷淡俯瞰玻璃窗下人流车流，高架上人类文明的产物像一只只列队的甲虫，一部分人的思维塞满了刺鼻的尾气，以甲虫爬行的速度与世界主流慢慢同化：碌碌无为的人，明明有无限多的可能超越界定的自我，与其说不敢触碰禁果而畏葸不前，不如说是缺乏天赋和博弈的胆量望而却步。

　　论坛中认萍生驳斥医界权威人士结论的帖子悬在最顶端。准确的学术知识，富有逻辑的分析，敢于挑战且不守成规，确实优秀，也确实大胆。

　　认萍生……

　　他需要强者，而翳流则迫切渴望注入新鲜的血。

　　比如不见首尾的“药师”，比如有踪可循的认萍生。

　　距离这个夏日清晨不到四十八小时，一个名为认萍生的人进入翳流名下最优秀的医院。他的表现无可指摘，很短的时间内成为主刀医师，甚至完成了令所有名医一筹莫展的心血管手术。

　　……

　　南宫神翳第一次见到慕少艾纯粹是巧合。

　　晴天。

　　人来人往的中央广场。

　　生机勃勃的稚嫩草尖铺开的绿地。

　　奔跑嬉戏的儿童挥动着奶白色的胳膊，吹出的一长串五彩透明的肥皂泡。

　　有个小孩撞到了他，他后退两步扶住孩子的双肩，孩童咯咯笑着又追逐泡沫奔过去了，似乎不知道它下一秒会永远消失。每一个人在还是孩子的时候都潜意识去追逐这些不断泯灭的虚像，在千次万次徒劳无功之后，大多数人放弃了坚持。

　　他看了看表，离喷泉出水还有一分钟，太亮的阳光让人有些眩晕。

　　还有三十秒。

　　白鸽羽翼在半空划出一道弧，他的视线被牵引过去——那只鸽子以可称亲昵的距离落在一名青年身边，小心翼翼地啄食洒下的谷粒。青年闲散地斜坐草地上，衣着随意，微微眯起的眼睛很漂亮。

　　他猜测青年是蒙受神佛恩宠的众生中极少数人之一，精致的五官，与气质相符的笑意。温和中三分风流，恰到好处不致轻浮，却又存在隐性的决绝。

　　有类人让人惊艳，无关皮相。

　　特别的人容易在永久记忆多占据一些空间，在瞬时记忆多停顿两三秒。

　　而对南宫神翳而言，无论慕少艾还是认萍生都只是无关人，从伊始，到终末。

　　三，二，一。

　　水柱指向空中，以抛物线轨迹回归地面，水雾顿时将水圈外的世界阻断。水花溅落，他背对人群中乱哄哄的赞美与笑闹离开。

　　——

　　没有人天生善于演戏。不是因为利益生存所迫，也没有人希望在生活中成为演员。

　　大学话剧社演惯笑容满面的正派人物，现在要扮成加尼隆，难免有点不适应。对着镜子观察面部细微变动，谨慎选择嘴角上扬的合适幅度，效果让他自己都有些发冷。慕少艾看着认萍生，而认萍生也在看他，用类似于质疑的表情。

　　羽人非獍在任务结束后这么说，眼神举止，气质谈吐，甚至性格，只要经过长时间的练习和自我催眠都能进行模仿。然而生物间有一种诡秘奇妙的联系，他们天生具有发现同伴的本领。食腐动物永远不会找不到尸骸，罪恶者永远会从千千万万种气味中找到同类。

　　后来他再回想，发现慕少艾确实不擅长演戏。

　　入戏快，出戏慢，称不上合格的演员。

　　

 

　　☆、（2）beginning

 

　　（2）

　　我将注定躺在地下，而现在我还行在路上。

　　——C.2

　　（一年半后）

　　狂风呼啸的早晨顺利地营造了抑郁的氛围。

　　临近圣诞，两个面生的值班护士正小声谈论着什么，见到他腼腆地笑笑。走到走廊尽头时她们还呆在那里，呆愣而羞赧，如同受人称赞一下子忘了动作的舞蹈演员。

　　认萍生照惯例察看了几个病例的术后恢复情况，然后应该和往常一样泡一杯醒神兼暖手的普洱茶，回到办公室。

　　时间还早，这层楼的休息室平常基本不大有人来，要有也是来去匆匆，踩着都市人匆忙而有条不乱的节拍，从来不会沾一下休息室的座位。

　　今天硬质座椅上多了一个人。

　　以貌取人很肤浅，但不能否认这是所有物种的通病，拒绝欣赏美丽事物的人是半死不活的瞎子。尽管赏美误事，但这种病偏偏没得治，几年前慕少艾因这个缘故在赌局中输给那位老爱称人前辈的损友，想起来真真是头疼牙酸，两排牙咬的太紧，酸得像浸醋。

　　这位陌生的朋友无疑是一个赏心悦目的美人。

　　这人正翻阅着一本书籍，晨光下蓝得近黑的眼睛因角度变幻现出复杂美丽的色彩。过分俊美常让人油生警惕，在这人身上却显得理应如此，平静下隐藏的激烈意味着极端，无处不在的矛盾点使一个人具有独特的魅力，也让人产生继续探究的欲望——或者逃离的冲动。

　　《中华本草》苗药卷。他怀疑自己是否无意识念了出来，那人很快抬眼扫过他胸口的名牌，点头作为礼节性的表示。

　　刚散去的阴郁的薄雾再一次在他心口聚拢起来了。

　　休息间旁边是敞着门的院长醒恶者的办公室。

　　五年后同样的一个冬日早晨，慕少艾躺在摇椅上调侃，直觉这种飘渺的东西，其实也是可以准得吓死人的。

　　又一年，大学校友聚会，不知道哪一个人提起当年恶名昭彰的认萍生，有良心的和只会附和的人群起而攻之，慕少艾笑眯眯地呷了口清咖啡。

　　没奶精没砂糖，阿九讨厌的苦味道，尝起来还不坏。

　　——

　　早报第二版。

　　——反人道的研究！天赋异禀的医学专家，是天才还是魔鬼？

　　——相关人士声称对其一无所知！

　　“这件事也许从头到尾是捏造的，我是指出于政治目的，你知道，群众的恐慌总能让一部分人获益。等着看吧，我们下个季度见！”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专家表示……一切非道义的研究行为都是对义理的玷污，破坏人的思考能力远比大规模屠杀更罪恶……涉及对神经系统的破坏……据悉笏氏已接手此事，详情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他换了台，主持人正在播报娱乐新闻。

　　“著名女星姥无艳即将出演大型历史剧《卫后》……我们期待她给观众带来更多的惊喜。”

　　电视机关上了。

　　认萍生不疾不徐把实验数据纸张塞进粉碎机，关掉了指示灯，按钮坚硬得像块石头。

　　来自翳流高层的邀请函打开着放在桌上。

　　他收好那张硬卡片，对镜整理好衣料的皱褶，没有做深呼吸，笔直而缓慢地走出去，身后是空荡荡的房间。

　　三分钟后他停在窗贴避光纸的车前，冷风灌进竖起的衣领，他拢了拢，侧身进去。

　　认萍生和有业界怪才之称的醒恶者几乎没有交集，就如两个相差很远的断层的时代，长者鲜衣怒马的时光已经飞逝，年轻人还在摩拳擦掌力图引领未来。

　　“你应该更加小心。”长者缓缓抚摸手杖顶端镶嵌的蛇眼形祖母绿，“院方名誉无关紧要，年轻人的未来却还很长，人生短暂，珍惜你唯一的路吧。”

　　“再小心谨慎难免会有纰漏，周围却有几千双等你犯错的眼睛，怎样都是吃亏。”青年回答，“年轻人的路也需要慢慢走，一边看风景，一边寻找行走的真谛，好过走错回不了头。”

　　他露出一个轻松实则不带实质情绪的微笑。

　　长者若有所思，没有接话。

　　沉默支配了剩余的旅途，夜色|降临，无数车灯形成的橘黄光带从他们面前或者两旁穿梭过去了。

　　三十五分钟后，他们步行穿过摆放美惠三女神雕像喷泉的方形广场，走入一座门前摆放倒三角装饰品的大厦，稀稀拉拉的人打着哈欠快步离开电梯口。最右边一部电梯门就没有开过，引路人按了数字六，显示屏上的数疯狂地跳到一百定格了下，又倒退回一。

　　而毫无疑问地，他们在继续上升。

　　电梯门打开是一条走道，走道侧壁由一定夹角的折面组成，截面是起伏不平的折线，有一些地方装了玻璃镜，拐弯处被设计成没有棱角的曲面，肃穆而安静。也许是幻听，在不知道哪个方向上传来了轻微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尖叫，不过顷刻就消失了。

　　“左数第三间。接下来是你一个人的事了。”引路人告诉他。

　　认萍生敲了三下门得到回应推门走入，房间里只亮着过道灯，另外半边屋室像浸润在月光中。翳流之主坐在阴影里，手旁放着一个显然是刚刚打乱的魔方，桌上一盏温茶，清淡的香让他联想到白天大厦平台上疏淡的阳光，与整个房间呈现的冷色调格格不入。

　　“一蓑烟雨任平生……我一直认为认萍生不是一个真实的名字。”

　　“懒人懒取名，听着好听有诗意也是好名。”认萍生翻下竖起的衣领搓了搓手，庆幸室温不算太低，“真实的人就在这里，纠结一个标签没意义。”

　　对面的人往光源处稍稍靠了靠，深蓝色虹膜如切割完美的宝石，仿佛有无形的灰黑漩涡藏在其中，强大的吸引力诱使人献祭忠诚，或是把魂灵绞得粉碎。

　　他顺手饮了口茶，清淡宜人，是他向来喜欢的普洱。

　　“认萍生，”这三字以这种节奏念出来带有奇特的韵律美，“从去年七月到今天的会面，中间只隔了一年多，不错的算计。走进这里不难，成功地从翳流得到你想要的却不是这么轻易，说出你的理由吧。”

　　翳流需要可用的人，而被逼无奈的人从不是认萍生。

　　世人以为一路退避狼狈逃离的人笑了笑，冷得发白的皮肤恢复一些血色：“远离笏家，找个不受打扰的环境完成想做的项目，这个理由够充分吗？”他补充说，“好的资源和条件永远值得冒风险。相信翳流也是同样？”

　　“关于那个传得沸沸扬扬的传言，你无意解释。”

　　“哎呀，人总喜欢在不知真假的事情上冠上传言的名号，然后再给予不算公正的评价。打个比方，如果死去的人能在另外一具躯壳中重生，带有原来的思想和性格，他们是会先惊疑狂喜，还是疑惑达到目的前的牺牲？”他说，“结果论者占满了大半个地球。然而所有成就背后的故事，不一定全是励志向上可歌可泣。”死亡后保持大脑活性，移植入另一个生物体内死而复生，这个设想曾在《怪兽男爵》中被提出，故事中男爵的才学令人毛骨悚然，但恐怕只有少数人会拒绝一个这样的机会，尽管建筑在不义之上。

　　“成果源于大胆的设想，以及必须的或高尚或遭人诟病的手段。”翳流之主简单地说，“我不得不承认对你感兴趣的项目产生了好奇。”

　　“比如通过外界刺激和药物诱使人格分裂，加以利用和控制，也许可以得到更有效的治愈方法。”认萍生语调极其平淡，他把下颌搁在交叉的十指上：“既然我有能力打破传统的极限创造新的事物，采取什么手段就无关紧要。”

　　“好个不问手段。”

　　男人朝他举起杯，暗淡的光线中玻璃杯中的酒红色液体深得像粘稠半凝的血液。

　　“那就为我们期待的结果干杯吧。”

　　——

　　冬日凌晨三点

　　认萍生手枕脑后默默出神，这个角度看天花板像是被刻意歪斜过，时间一长就会产生眩晕感。他没有睡意，起身打开床头灯翻阅草药书籍，如同一个偏执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