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白当然听过岩鱼的传说,但它生活在大海里,而大海离这平安京非常远。
“我手下的妖怪杀了人。”银时说着,手掌拍在岩鱼坊主的脑袋上,催促他继续下一步动作。岩鱼坊主得令,张大嘴巴“呜呜呜呜”叫个不停。
“天邪鬼好撕皮,这是他的习性。”银时又道。
有个东西从岩鱼坊主的嘴巴里出来了,被岩鱼坊主一口吐在地上。被黏液包裹着的是一个妖怪,没有再覆着之前那张新皮,反而是最初的模样,双目紧闭。而在他的脸上,有一只长得像鼹鼠般的妖怪皱了皱鼻子跳来跳去,每当他跳一会儿,这天邪鬼就难受地哼哼几声。
完成任务的岩鱼坊主甩了甩鱼尾,扑腾扑腾钻回了扇贝。银时转了一个手,那扇贝又变回了链子模样,回到他的木刀绕了一圈。他拍了拍手,看向对面拧紧眉头的鹿白,扬着笑:“大人你是兽神,见多识广,那帮我分析一下可以吧?”
“分析什么?”鹿白即问。
“听说有一种能力,可以混搅五感,扰乱知觉,并借以控制其心。”阴阳师们认为这个妖怪头子在自吹自擂,都不由自主地摆出厌恶的表情。银时见状倒也不气,继续说道:“天邪鬼是时节妖怪,智力很弱,只为吃睡。所以像他这样的是很容易被控制的。”
鹿白听完轻蔑地笑,手里捉紧枪。
“可你有没有听过另一种妖怪?”银时弯腰抱起还在跳个不停的鼹鼠般的妖怪,指了指它笑:“这个叫衾的小家伙能够封闭五感,所以它能破我前面说的那个术法哦。”
鹿白冷笑:“你想说什么?”
“好一个阴阳师的走狗。”已经说到这份上,银时也不客气地回他。衾攀上银时的肩,向着无耳芳一的方向一跃。无耳芳一正听得入神,当然不知道这个动静,是躲在他怀里的小袖之手一把接过,抱了个满怀。
“妖怪好离间,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我何惧?”鹿白丝毫未动,受他影响,身后的阴阳师纷纷附合,齐齐瞪向银时。
“好。”银时扶额,嘀咕着说都怪笈化妖不肯给他一个糖块,他现在就想睡觉了。低下头闭了闭眼,他又说:“那你们让后面那个出来跟我说话。”
他指的是站在鹿白、阴阳师后面的那个男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起,男人默默地将这些收进眼里,包括不远处已被苍蝇团聚的小孩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五)油赤子
浅草没有再织布了。就在刚才,织布机突然发出声响,木条全脱离了机架,停止了运作。这还是第一次遭遇故障,家里没有男人,她自个儿也不懂得处理,只好干坐着发呆。她的手边有一盏燃尽的油灯,一个小婴孩模样的妖怪正趴在那舔食着残留的灯油,可惜她没发现。
对于油赤子来说,这是个乏味的女人。
她的坐姿很规矩,两手平放在大腿上,背脊笔直,脸部微扬。她攥紧了拳头,指腹摸到手心,那里有粗糙难看的老茧。邻居的女人们都爱聚在一起聊天,说做惯活儿的女人手心长茧并不奇怪,上坊间买一些膏药,涂一涂就好了。
没有茧子的才让人着急呢,这样的女人娶来做妻子可是会被嫌的。现在的男人图的不都是这些,能生孩子,会干家务活,孝敬老人,也就这样了。只有富商或者官家才会想着要自己的女人识些字最好能写和歌。她们可不会,别说和歌了,就是自己的名字,也要绞尽脑汁了才能写出一个比划不对的汉字。
浅草是土生土长的人,这里的土生土长,特指原住民。在所有朝代未建立之前,人们仍与大自然合居,枕的是石头,睡的是大地,喝的是山泉,吃的是果实。他们日出而作,打猎是首要任务,有时同伴之间也需要较量,于是装备的竹箭很多,豪情壮志地要比一比谁的猎物多。
这些人中的后裔,被称为绳文人,绳文人被后来迁移过来的人们所歧视,赶到了另一座小岛,也有留下来的,做了奴隶或者下人。而浅草,正是那些绳文人的后代。
六角小路是京都屈指可数的偏僻地段,住在这边的大多都是老人。隔了一条路,四条坊那边却热闹得紧,估计是一天到晚有人在讲故事的缘故。这里的话,只要经过了,就能听到“咯吱咯吱”的织布声。她曾被指成是死了无法成佛的怨妇,她好一阵委屈。
“叩叩叩——”
浅草被一阵敲门声惊愣,竖耳辨认了一会儿才知道确实是找自个儿的。她站起身,拍了拍起满褶皱的裳衣,小步来到门前。门在前些天坏过一次,因为这间房屋长久晒不到阳光,从里到外潮湿透了,长了霉菌和黑水,将门上的木料腐蚀了个遍。她开门要很小心,才能为这扇门多保一两天的命。
站在门外的有十几个人,妇人居多,裹着头巾,背着包袱,一副焦切的表情。她们见浅草仍是这副模样,不由来气,大声道:“乡庭母亲,还不收拾了走?待这里做什么?”
妇人们手里都牵着小孩,小孩估计在惦念家里的小玩具,都闭着眼睛嚎啕大哭了起来。男人们拿着很大的木箱,里边看来堆放了不少物品。这拖家带口的阵势,从路口到路尾,但都不是住在六角小路的人。难道对面小路也有这么多人?
浅草好奇道:“你们这是去哪?”
听说过这里有户人家总是闭门不出,儿子年纪小想要去听会儿故事,也会被拉着说不要去,好好地陪在家里。时到今日,她们也记不清楚这户人家的相貌,只知道织布机的声音实在是嘈杂。不过好歹是街坊,怎能视而不见?
“京都的结界被袭击了,不久后会被妖怪盘踞。我们这是跟着阴阳师走呢。”
这不,妇人手指的方向,正是这个队伍的两头,好几个阴阳师护在左右,他们身后还有不少武官,看装束不仅有公卿大人那边派来的,还有源平两家的人。他们似乎很忙碌,引导着不只这条小路的人们朝一个方向走,那里是大内里的南边,距离阴阳寮并不远。
“妖……妖怪?”
妇人们很烦浅草这么墨迹的反应,后边等着前进的人在催了,个个面容焦虑时不时回头张望。久住平安京的人们,安逸到忘记了很多事,包括妖怪不会再来犯了这种认知。阴阳盛世有安倍晴明在内的几个大阴阳师坐阵,他们完全不必过于担忧。可如今,撕开结界的行径近在眼前,怎么可能当作没看见?
一个妇人拉了浅草的手,急道:“快一起走,去了那地方,有这些人保护我们,这京都就留给妖怪了。”
“留给妖怪?”浅草奈何不了妇人的大力,被拉出了门。她的草鞋在小台阶上绊了绊,这才慌张道:“等一下!”
“怎地?”
“我家乡庭呢?”妖怪来了,那是阴阳寮的事,他们这些平民才不会犯傻去凑热闹。但即使走开一趟不带上任何行李,也得带上自己的家人吧。仔细想想从早至今都没见着乡庭的影子,说是去买东西,是去哪买了呢?
“不知道不知道。”妇人又拉她。
浅草将手扶在门柱上,摇头道:“你们先走,我得等乡庭。”
“你等到几时?我们是最后一波了!不走也得走哇!”妇人知道这人是铁下了心,于是招呼身边的几个人一起上来。浅草被她们团团围住推着走,力道之大压根没有还手的可能。见房门还没关,浅草一步三回头,轻声道:“我上哪找我家乡庭。”
“你家儿子若遇着了人就会被带过来。”
“诶,话说前不久永宁坊那边死了一个人,不知是谁……”
大内里的南边,还没到东洞院的地方有一块空地。这块空地与阴阳寮刚好处在八卦阵的“震”卦象内,护阵者于五行天干处护阵,吟七七四十九句咒,中不间停,封八门,即可开启比奇门遁甲阵更高一层的九宫八卦阵。九宫八卦阵可攻可防,阴阳寮这会儿便拿它来保护京都的人们。
鸠野残间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霞光过后夕阳渐隐,夜晚就要到来了。之所以于今天全体出动,无非是白柳上回奏请天皇陛下的事情被批准,寮头以及之下的阴阳师负责人均要配合。如今将人群引来东京,西京那边就空出来了。一直以来西京的地势都不适合居住,毕竟全是池沼星罗棋布的低洼地带,但用来对妖可说不定。
如今络绎不绝的人们都进了这边的范围,阵形几乎覆盖整个东京,所以根本不用担心容纳量不够。四方结界此时正摇摇欲坠。夜晚一到,就是妖气大盛之时。他回头对身后的人说道:“永宁坊那边还在对峙?”
“是。”
“没有发信号么?”
“大概能搞定,御代川大人派了他的式神过去。”
“死者安顿好了没?找上他的家属,要好好安顿。”
“是。”
“他叫什么名字?”
“好像跟大人一个姓……叫鸠野乡庭。”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六)飞头蛮
阴阳寮里除了外出赴正事的人外,剩余的阴阳师都聚集在事务厅。阴阳师与妖怪对立不是一日两日,但如今首领出现在平安京,再加上今日是十月未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都不是意外。源平两家只派了一些武士过来,名为保护其实是监督,这在大家都心知肚明。其它的兵力,皆放在大内里天皇的左右,不过如此也省了阴阳师的一些事,否则人手真不太够。
寮头菊亭尾花年过半百,但风姿依旧不减当年。他跟安倍晴明同期,虽阴阳术尚不能与安倍相当,但办起事来雷厉风行的态度是无人能及的。不然当初藤原大人也不会直接指定他当寮头。
因时间紧张,大家并没有坐下来好好谈,而是各自吩咐分属的阴阳师一些要紧事。菊亭的视线落在白柳和御代川身上,布满皱纹的双眼微微眯起。御代川下午接了源家的任务,上门去驱逐络新妇。络新妇在源家也只是在窥伺男子,暂时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御代川便把她封印在水井下。谁知事儿来得甚巧,转眼永宁坊就出事了。
“你那个只是中级式神吧?”菊亭冷声道。用一个式神带队,身为主人的却不去,这是哪门子的阴阳师?倒别说曾经觉得这个学生很不错,现在却没什么感觉。大概白柳和他走太近了,他一直以来都不喜欢白柳这个人。说他私心偏袒也好,总之他觉得称职的阴阳师可没几个。
御代川刚结束和同僚的交谈,同僚对一些大妖怪的认识还不够完善,他就大致地给予介绍了一番。这会儿听菊亭问出这些话,他笑道:“大人在担心什么?”
“妖怪一旦倾巢而出,不下一千也有几百,你真以为你的式神无敌?”
御代川看了一眼白柳,后者回视他,没有任何表情,倒是他笑了笑,说道:“式神怎么样,其主最清楚。我并不觉得鹿白有多厉害,而且这一场对峙不需要分胜负。”曾经和白柳决定的一些事,现在也可以拿出来说了。比如关于上奏天皇的那份文书内容。
菊亭了然,“破军?”
“是。”
“几成把握?”
“三成。”
菊亭不由怒视他。这将全部性命赌在一个重点上实在不可取。再者当年安倍晴明去世可没有交待关于狼神这个式神的事,若不是白柳和御代川中途揪出,他也认为这狼神早已像十二神将那样脱离契约恢复自由身了。
白柳围观多时,突然似笑非笑道:“难道大人对阴阳师没信心?”
“……”
“不如瞧上一瞧如何,还是你觉得这之后阴阳寮比源平两家受重用的日子指日可待?”
领教过白柳一番毒舌的菊亭甩了甩袖,哼哧了一声。环视四周,这不大的事务厅挤满了阴阳师,从六品从七品的还是在少数。不管怎么说,御代川若竹和白柳霜越的能力值得一赞,典型的就是三年前挑起的妖狼大战,但那时斩草不除根的结果就是后患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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