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里针(《苦茶甘味》的现代版)作者: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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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墨愉快地观赏着他的一举一动,用着怀念的心情把这刻进记忆。他还记得当天在那条绵长的小道上,青年渐渐消失的背影。这才是他们二人间最合理的结局,若是中途走岔了,他便把它纠正过来。只是这样而已,就是那么一回事。
「那大概和你当天会来找我一样吧?」黄墨微笑了。「虽然我曾说过,你若不来,一切便会简单得多。」
他本来打算,若是青年若是不来的话,自己或许还可以佯装无知的活下去。到最后因为另一次的布局被出卖也好,或是暗中剪掉青年的羽翼也好,要处理青年的方法还有很多,只要等心完全冷却,更加残忍的行为也可以做出来。青年自以为是在救他,其实却是挽救了自身的性命。只要不来就简单多,只要表现得无情,一切便能顺利成章的发展。
不过青年没有做到,而自己亦无法忍耐。
「或者你以为我们今后会怎样?会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黄墨稍为抬起头来,低声便质问道。
或许是想起众多的现实和立场了,青年顿时无言。
黄墨带笑。正如他曾说过的一样,对他来说,青年是世上最无用的事物。即使缺失了,也不至于会活不下去。他会让事情回到正轨,向应有的方向重新出发:「那只是冲动而已。只要离开后你便会明白,那不过是个快乐的梦。」
这是最后一次了。
以后也不会再有。
「而我很感谢你让我有过这样的美梦。」他把手压在肚子上,勉力把腹中的话语给挤出来。
这就是除他以外,没有人会觉得珍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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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清义站在病房门外,双手捧着一束鲜花,他动动被绷带束缚着的颈项,倾侧耳朵再度聆听方才散发在空气中的话语。他的表情有一点疑惑,更多的是困扰。对头那个穿着浅蓝色制服的人却始终不为所动。
「对不起,师兄。真的不能让你进去。」那人挺起胸膛,同时肩上的警徽亦在晃动中反射出银色的光。
吴清义眉头一皱,似是个不讲理的顾客般,张嘴便争辩道:「这是谁的指示?之前几天我不都在?你也有看到的。」
那人摸摸警帽,倒显得有点为难:「可是现在疑犯已经醒了。师兄你又是这件案的关键证人,上头说过为了避嫌,出庭前不能让你们接触的。」
「那好,法律上我可是黄墨的养子。你总不能拒绝亲属入内探望了吧?」他说着有点生气,不觉便握紧了手上的花束。胶袋嗦嗦的声音来回不断地在耳边磨出,吴清义咬牙切齿的看着他的同僚,不免有点心焦如焚。
「可是……」
「还可是甚么的?」
「……可是疑犯没有探望名册上写上你的名字。」当值的警官说着便掏出了搁放在警岗下的手册,委屈地把那一页展开来。「对不起,师兄,我也是按规矩办事而已。」
吴清义的眼睛来来回回的扫视著名册上的栏目,浅蓝色的网格线上果然没他存在的余地。他不觉失笑而出,抬头看了看对头的人,像是发现甚么好笑的事情般,用手指扫着那空白的位置,未几却放弃似的挥挥手,作出了解的模样。
「师兄……」
那个声音在后面呼唤他,吴清义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之后时间过得很快,对旁人来说,不过是报纸上几则哄动一时的新闻。翻一翻页,马上又会冒出新一层的油墨味道,再翻几下,又会被各式各样欢度新年的报导冲淡。黄墨在第二年的二月提堂,罪名也很简单,蓄意伤人、谋杀、误杀、非法持有攻击性武器……诸如此类,几乎用不着检察官动脑子的定罪理由。
黄墨被发现时拿着手枪,手上也有硝烟反应,手枪射出的子弹弹道亦与尸体上发现的子弹吻合,如此几乎可以断定是有罪的了。量刑的起点只在于当时人行凶的动机和合理性,正因为黄墨身上亦有枪伤,故而又多出一个是否自卫伤人的考虑。然而那只是刑期轻或重、多和少的问题,不论是再优秀的律师,都无法避免黄墨入狱的命运。
报章上一直以帮派纠纷、地盘争执来定性今次事件,在揭露不少黑社会势力分割的讯息之余,亦大大赞扬了警方行动的果敢迅速。只是上司对这样的夸奖却不见得满意,毕竟这事一闹出来,吴清义之前渗透组织的努力可以说是全白费了。虽然得到警方内部也有内鬼的情报,可尔虞我诈这种事,又哪里说得上是新鲜的?反正抽不出人来,也只能算是无功而还。如今扳倒了黄墨一个,只是为他帮里其他想争权的人作嫁衣裳而已。君不见黄墨一倒,后面一个黄宣便又已上场来了?
从来一鸡死一鸡鸣,只要老巢仍在,说到瓦解势力,又是谈何容易的?
「唉……」眼看功劳白白流走,上司似乎失望极了,差点忘了对吴清义说一句「你也辛苦了」来慰劳一下。他们前脚才刚步出法庭,上司便把发冷的双手便插着裤袋,遏止不住的连连叹息。
吴清义看着对方垂头丧气的样子,不觉好笑。可那笑意在脑内转了一圈,却是怎样都没有办法在脸上展露出来。
是的,诚如黄墨所言,他已回到自己的人生了。西装笔挺,打扮成油头粉脸的小开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再过几天他便会复职。到时他们之间的分野将会更为明显。他是执法者,而黄墨却是个罪犯,两者之间并不存在任何灰色地带,那是连孩童都能轻易指出的事实。
吴清义想着便从口袋中掏出了烟,熟练地用打火机点燃起来,贴在嘴边深深吸了一口。最近他也养成吸烟的习惯了,那对肺不好,他是知道的,可烟雾布满肺叶的感觉却使人感到十分充实。
上司在旁观察着他的动作,不知生出了甚么感想。那张饱满精神的脸上稍为露出了点诡异的表情,犹豫了一会以后,终于还是把话说开了:「我听方才庭上说,辩方有你的求情信?」
「啊啊,他毕竟是为了救我才犯险的。连这种程度的事也不做的话,也太那个了……」吴清义喷出一口烟,看着夹在手指间的香烟渐把指节熏黄。这么说着的时候,眼前不觉便浮起费善琪向自己求情时,那张不甘心的脸。
黄墨是为了救他才受害的,而他却是为了害黄墨才会接近对方。那种因果关系就像故事里冻僵了的蛇和好心的旅人,旅人把蛇煨得暖暖的,却被醒来的蛇狠狠咬了一口。那说得上是谁的错?
——「既然是这样,你最少要把血清拿出来啊!」
那斥喝声似乎尚在耳边回荡,吴清义看了上司一眼,终于艰难地露出笑容来:「那是我的责任。」
「唉……我并不是在怪责你。」上司又叹一口气,搔了搔脑袋,便擅自把感想说了出来。「黄墨那个人也真奇怪,明明恨透了你的样子,都把人往死里打了,转头却又要逞英雄去当你的救星。」
真奇怪啊,真奇怪。上司喃喃的耳语一直在身边回转,吴清义低头看着碎落的烟灰,一边便淡淡回应着:「是啊。」
「说来,虽然这次任务算不上是成功。可上头也说,这些年来也委屈你了。若有甚么愿望的话倒不用客气,尽管提出吧!不管是升职还是提薪我都会替你争取的。」上司故作爽朗的笑了起来,目光中或许仍流露出不少对自己的愧疚,以致笑声亦显得有点虚假起来。
吴清义闻声却点点头,把手上的烟蒂掉到脚底下,平和地用鞋底把给它熄灭了:「若是这样的话,我倒有一个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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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好吧?」
黄墨看着那只按到塑料气窗上的手,对方似乎正依着投射到胶板上的轮廓抚摸着他的脸。他垂下眼睛来,让声音更贴近话筒,一边便细慢地启动嘴唇:「还好。」
「看来有点瘦了。」不容当事人有置辩的余地,黄宣敲敲塑料板的中心如此断言。「住得习惯吗?」
「也没甚么特别的。」黄墨淡淡地说道。并非逞强又或者是贪一时之快,实际上人类是种很快便会适应环境的生物。失去的自由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难过,他本来就是个生活规律的人,对于要按照狱方规定的时间表作息亦谈不上甚么抗拒的。
每天早上六点起来、早操、用早餐、到工场作业、午膳、休息时间、再到工场劳作、吃晚饭、看电视,然后晚上八点关灯。在一片黑暗中平躺在床板上,甚么都不用想,一天很快便会过去。而这种日子便是一开始过得不习惯,相信在持续十年以后,便是再顽固的石头亦会被磨掉棱角了吧?
而现在不过是第一个月而已。黄墨用着打量的目光看向他的兄长,不免觉得对方实在是太爱操心了。
「这就好。」黄宣点点头,也看不出一点乐意的意思。「大小姐这个月就要生了。」
「啊。」
「到时再带宝宝的照片给你看吧?」黄宣的声音在话筒里在话筒里扩散开来。
他却机械式地点点头:「好。」
空气已不复当初的寒冷,嘴巴亦难再呼出白雾,可黄墨的一双手都是冰的,就像凝固成形的金属器具一样生硬地提着听筒。他们中谁都没有先提起当天在房间中发生的枪击事件,彷佛他们从未曾枪口相向,彷佛发生的只是一件小事。那似是一种亲人间独有的默契,只要耐心地等时间过去,最终还是会达至原谅的成果。
黄墨的双眼无神地飘移着,扫到了旁边的一位,不觉便开口询问道了:「说来你的肩伤还好吗?」
费善琪闻言马上按按肩膀,抖擞精神的说了:「我好得很,墨爷。」
「那就好了。」黄墨点点头,却想不出接下来的话题。是要说帮里的事情吗?黄宣自处理停当。是要聊聊众人的近况吗?却又似会徒添悲伤。
那已经是离他很远,不可再碰触到的事情了。黄墨垂下眼睛,或许是想到谁了,连带声音亦起了些微的波幅:「替我照顾好猫咪和狗吧。」
「是的,墨爷。」
「对了,宝,有件事我想跟你聊聊的?」黄宣似乎是观察甚么了,手指轻轻沾过嘴唇以后,接回听筒便正色道。「那小子你到底打算怎样了?」
「不怎么样。」黄墨这样说道。
「你想就这样放过他吗?」那声音便在耳边传来质问。
黄墨闻言却宛然一笑:「己经结束了。」
他和青年的人生已经全然分离了,隔着一堵水泥筑的墙断然分割成平行的直线。黄墨坚定地看向他的兄长,像是想开了似的,带笑便挖苦道:「不过是失恋而已,没必要这么不大方的。帮里的事就靠你了。」
「啊啊。」黄宣却是不置可否。
然后短暂的会客时间便结束了,犯人一列的座位被齐整地推开,黄墨亦像众人一样在狱警的指挥下依次排进队伍。他穿着一身棕色的囚衣,理了个与大家一样的平头,脸颊上或剩有一点胡渣子,可整体看上去精神还是大好的。在等待回到囚室的期间,他乘着管方不注意,偷偷又跟坐在塑料板前的人挥了挥手。他看来过得很好,也似乎过得十分平凡,若是不说,谁也不会相信他曾是个手狠心辣的江湖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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