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线外不准企立 作者: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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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原来是打来推销一些乱七八杂的产品基金投资组合的电话。
然而这次他却奇妙地愿意付出无比耐心,坚持听完了那一堆咕噜咕噜的话。
他或许连自己错失了什麽无以伦比的投资机会也不知道,罗洁诚只想听听人的声音。即使是这种没营养的话,也比含意深厚的东西要好得多。
他大概并不太适合这个世界,不然怎会为莫名的情绪波动感到焦虑,变得愤世嫉俗而又无所作为。他全然是个没有用的人了,所以才会遇上那种事来。这是报应,亦是代价,他要毫无贡献的活下去,就必须以这种偶然的不幸来平衡。
推销员喃喃的在他耳边说了许多话,而他想到的从来只有自己而已。
洗澡的时候罗洁诚感到头脑清楚了一点,又重新把事情的前因後果想了一遍,其实他太可不必如此焦虑。反正他又不是要求那方,亦不需要抱有任何期待,只要老老实实的活着,过阵子这件事自然便会消停。
只要不去管他,就会如同伤口般结疤。
从开始思考直到得出结论大概耗费了巨额水费,可罗洁诚并不在意,他有点高兴地把水一拍,几沬水花越过浴帘就流落在粉色的阶砖地上。
24
然後在第三天的晚上,他做了个梦。
梦总是有固定模式的,所以他马上就知道了,这是件醒来就可以解决的事,世上大概再无比这更便捷的方法,然而在等待中他总不免感到焦躁,他渴望能以其他的方式逃离,单单只为害怕这一次又如同以往一样漫长而难熬。
这也怪不得他,做梦的时候往往会忘记了,再是绵长的梦境,其实大数时候也占不到现实里几分钟的时间。
有几种原素是必然的,桥、清晨、残破的报纸、相依的包、他自己,以及别人。而每次他总在跑,拼命地用着他一生也没可能达到的速度奔驰,不过这是梦,梦总能给予你合理解释,渐渐在汗挥发的过程中他也忘掉了,以为自己生来就是个运动健将。
他为什麽要跑呢?不是被追赶,亦不是为了逃避,他往往是有目的地的,然而总在中途改变了方向。他隐约有个预感,无论是如何努力,这一次他都无法得到想要的东西,为此那似是被空气绊住的手足就摆动得更为激烈,只要他想,大概就是在云上跑亦可以。
第一步踏了一下,接而就以凝动的姿态缓缓上升,两腿的跨度就像是电影中慢镜的连接,他跃得高高的,却不如跳弹床般只有刹那,不,不是那种粗暴而短暂的快感,他总能温和地踏出下一步,而此时周边空气都像有了实体,他是这般温柔地被托起然後推前的。
这次他正从电灯柱旁走过,朝阳的光辉亦簇簇自天边灿开,天上的色彩变得极快,很快昂贵的颜色就一层层的替换下来,金黄的光,粉红的云朵,纷纷都以迅速的动作由左到右,由右到左的飘移更新,这个梦他做过了好多遍了,所以他经已十分清楚,眼前这幅风景虽然看似极为短暂,实质却永远不会消逝。
在他忘掉以前他是很想醒过来的,就如同在梦的开始,他总与陌生的途人倾诉不得不醒来的不安。那脸孔可能是属於父亲的,可能是属於上司的,有时候也会是李相如的,只是现在他们都只是失却身份的聆听者。在打照面的时候他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可很快他就会被说服大家只是第一次见面的人。
梦的居民往往是最善良亦是最可怕的,他善於教你相信,以为梦中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真理。比方说你若看到猪在天空上飞,那他们就会以惊讶、取笑、导回正途的口吻跟你说,这其实和云朵在天空上飞一样自然不过。
蒙胧间你竟也接受了,似乎曾有这麽一回事,这是最可怕而丑陋的部份,因为你相信这些都是真实。他已经不止一次告戒过自己,这不过是一个梦,然後在途中他渐而迷失,开始信任那些把现实扭曲的蛊惑。
其实这也不失为一个舒服的世界,他不用真的到达那里,却可以看到以下这幅景像。某处正有一个少年靠着栏杆远眺,两手盘起放在坚实的铁枝上,远处的风把河水滔滔往桥下吹来,墨黑的头发随风直竖,同色的眼睛却已半染清晨的露水。少年脚旁放着两个包,一个是去远足时常用的运动型背包,已经用了些时日了,上面鲜嫩的橙色经已被污垢退却下来,边缝亦有走线的危机;另一个却是簇新的,然而款式经已有点过时的公事包,呆板而又适合任何场合的黑色正泛动皮革的亮光,他似乎看到少年眼中亦有晃动的颜色,不过却说不清那是什麽。
他跑起来了,这次是把肺部挤压成细小的果核般跑着,他粗喘着大气,连四周的树木似乎亦变得不平静起来,在竹叶与乔木杂生的清翠中他了解到,虽然辛苦,可这却是他非常乐意做到的一件事。
梦总是夸张又很方便的,不待柳暗花明,那度桥就忽然移动至跑道的前方,他顺理成章的跨跃过去,然後自有一张笑脸正待迎接。
——我都以为你已经不要来了呢……
罗洁诚就在这个最恐怖的地方醒来。
他把眼瞪得比牛更大,末几伸腿把被子奋力一踢,那夹杂着朵朵白云的廉价蓝色就让开了路,在脚底接触到冰冷的地板以前他想到厨房倒一杯水,然而比这更先到达的嘴巴的,却是某种不知名的湿润液体。带点咸咸的味道,一行一行的,渐而流落到脸孔各处。
於是罗洁诚就知道,自己又做了一个舒服的恶梦。
正因为清楚明白,所以倍感羞愧与耻辱,无需旁人代为分析,他自己亦为这种不知廉耻的自私感到徬徨若失。明明经已了解,亦装作信誓旦旦的下过决心,那为什麽要在一次又一次的午夜梦回中,为自己这种虚伪的假设而感到安心?他是活在现实中的人,就应该明白无论当时的决定如何,到最後都是一样的终点。
本来这种心情总归会一如止水般平复下来,都怪听过那些古怪的话,使得他现在还必须按压着心胸,死盯着面前空盪的墙壁无法睡下。无声的数字正在跳动,不用看到亦知道它无论到哪里去都保持着相同的颜色,耳边彷佛听见代替时计卜卜拍打的心跳,他望向窗帘所织密的黑,不知为什麽就是不再躺下。
他知道不可以再这样了,此刻应该闭合眼睛结束一切,他的脑袋明明还在清晰的运转,可那双不听话的手却已在摸黑搜索钱包的位置。这样是错误的,是莫名的奇妙的,他的人字拖却已在路上踏着,一手扬起来好不容易才招到一辆红的计程车。
价格从十五块开始跳跃,缓而不迫地在每个紧张关口变动起来,大概罗洁诚这一身打扮实在过於诡异,去的地方也不像是医院这种收到紧急通知就会飞奔而去的场所,所以驾驶座上的那位先生总是不时的瞄过倒後镜,每一次都是用那种胆战心惊的表情作结。
当然不能要求旁人明白,连他自己也不能理解,罗洁诚把头微微的倾侧,贴在玻璃上出神地往流动的景色看去,计程车在路灯的引诱下从一点滑向另一点,而司机大哥的额角亦同时流下了两滴冷汗。
终於他在某处下了车,完全是出於一个荒唐的念头,现在他已和他的居所相距甚远。他似乎总能不经思索地做出这种事来,然後罗洁诚顺着记忆的方向走去,即便是受过梦境无数次的扭曲,在这一现实中他却能毫无差错的笔直前行。
劣布粗裁的睡衣大概挡不住静夏的凉风,渐走渐觉手足冰冷,这或许是因为他始终扶着铁制栏杆走动的缘故,可金属上所传来的,泰半却是自己的体温。就放任身体走动吧,他必须要用眼睛确认才能相信,这个看不到就不愿承认的凡人,此行的目的不过是为教他认清事实。
他停驻在桥上,果然没有等他的人。
於是罗洁诚依栏看着漆黑的河,渐而在深夜显得有点恐怖的打扮,就在阳光的洗礼下晒得充满傻劲。他一头乱发就是被风梳扫过亦不平复,再过些时刻恐怕连晨运的老者都要来取笑,罗洁诚顶着一双黑眼圈,就迎着那味道古怪的河流微笑。
「你有在等我吗?」
那一声呼唤迅速的把笑容转换为扭曲的神情。
他大概是在做梦了,否则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
罗洁诚的眼睛直往桥的另一端盯去。
「你是在等我。」对方衣冠楚楚的,说得倒是自信。
他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这个经已蜕变成陌生的东西的少年走来。
原来张颂奇已长得比自己高大得多。
「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为什麽还要来?」这是非常温柔恬淡的语气。
他确定全部都听到了,却只能用目光代替言语。
根本就无法说话,无论是肯定的,还是否定的话语。
他只是看着他而已。
「你明白吗,我所说的话?」对方带着一脸真没你办法的神情伸出手来,正摸到他脸上。
胡子应该开始刺到手了,然而张颂奇却就这样把他拉进怀抱,好方便低头深吻下去。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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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你尚站在边沿,一瞬间却已掉落下去。
狂风自背後袭来,一切似是经已无可挽回。
不过现在你尽可放心闭上眼睛,亦能随意伸手抱上对方的背。
因为造成这一切的,是他,而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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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唇本来就是用作感触事物的,那为什麽一碰上舌尖就会有微妙的感觉?
那种痒痒的,骤然在心头一紧,想要闪躲开去,然後又莫名奇妙的失落感觉。
为什麽会这样的呢?
罗洁诚把手指放在唇上,慢慢地抚摸开去,与此同时一双眉毛也低沉下来,形成苦恼的形状。
不快,可就在一瞬间,重物坠地的声音轰然而响,徐徐的就往自己脚边滚来。
他的眉毛还是皱的,突然被惊起的眼睛一斜,嘴上就喊了:「你这是怎麽了?」
「不,没什麽,只是觉得有够诡异而已……」为了回应他这个话题,李相如弯到一半的身体就这样僵硬在原地,用着同样有够古怪的神情去看他。
「为什麽要这样说?」罗洁诚不解的问道,同时也俯身去拾脚边的那个球。
「哈哈哈……」尴尬的歪过嘴角,李相如上前接过那沉实的球,确定对方身边再没任何攻击性物件了,才又放心的继续吱唔。「一个三十好几的男人,无所事事却独坐在保龄球场的一角,而且还能若有所思的抚摸着的嘴唇……这种场景以一般的准则来说……还不能是十分诡异吗……」
是很诡异……罗洁诚斜眼瞄他一下,瞬即又低下头来。
「我只是无事可做而已。对了,为什麽要我们要约在保龄球场见面啊?」他的声音又低又小的。「我又不懂得打球。」
李相如早已重拾耍乐的心情,此刻正忙着用两手托球直往球道瞄准,刹时间也没有注意到罗洁诚的表情:「两个大男人还能做些什麽?去酒吧你准又发酒疯,上电影院又怪怪的……唉,难道我们要坐着大眼瞪小眼的就算敍旧了吗?」
对啊,两个大男人……
「李相如。」他叫了一声。
「什麽事啊?」只见李相如他晃晃一扭腰身,球亦脱指甩飞而去,轰隆轰隆的单在球道上留下了声音。
「我被人吻了。」
「什麽?」李相如迅速的滑倒了,黑润的球亦飞快地落坑。
罗洁诚就这样看着他软手软足的挣扎而起,还没来得及起坐给予一点帮忙,眼前这个男人就喊了:「天啊!你被哪个有钱的老女人包养了?说!快说!」
「为什麽得出这样的结论?」罗洁诚显得很冷静,毕竟过程才是最重要的。
「因为……」李相如气呼呼的想,大概由於过於匆忙,平常灵利的口齿都不怎麽灵光了。「就你长这副德性……啊,不,你这种个性女生都看不上眼嘛,只有母爱泛滥的才会……」
说着大手一挥,拍在罗洁诚的肩膀上又放轻声音道:「喂喂,老实说你是被谁吻了?听你这个调调,难道是教人强吻了?」
刹时那颗头颅似是被煮沸了一般,散发出惊人的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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