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也不答话,只觉得锁骨都要被卡碎了,鲜血顺着脚尖流下来,他听到张启山在问:“现在想清楚了吗?”
“……我……不信……你……”吴邪牙齿都在打颤,只能勉强说出这几个字。
“那你就在这里吊到信为止。”张启山说完,转身离去了。
山里的傍晚不比城镇,更寂静,也更寒冷,吴邪吊在洞顶上,渐渐失去了直觉,一群蝙蝠从洞穴里飞出来,黑压压的影子让他头晕目眩,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张起灵一直在欺骗自己,明知道嘴硬只有吃苦,可吴邪却浑浑噩噩地就是不肯低头。
直到第二天早上,张启山来看的时候,吴邪已经昏过去几个时辰,手脚都凉了,始终没有求一声饶。张启山恨恨地叹气,把他放了下来,拖进屋里去用冷水泼醒,疼痛和寒冷立刻让吴邪缩成一团,像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息着,张启山伸脚踢他说:“既然这样,你滚出去,再也不要回来。”
吴邪挣扎良久,才勉强扶着椅子站起身来,他这时反而冷静下来,算一算,胖子如果按照自己说的带张起灵来这里,肯定就是这两日到,如果被张启山发现,岂不是死路一条?现在只有先留下来,才能保住他俩性命。
想到这里,吴邪低声道:“前辈,是我错了,求您教我报仇的法子。”
张启山冷冷道:“这里是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的地方?再不滚,我把你打出去!”
吴邪没有办法,情知他吃软不吃硬,只得又跪下来,哆哆嗦嗦地说:“我已知错,求前辈看在爷爷的面上,原谅我一时鬼迷心窍,大佛爷你既然在此隐居多年,必定是希望替爷爷他们报仇雪恨,既然事情是因我而起,我就要亲手了结,求求您!”
张启山哼了一声说:“现在你又不怀疑我的身份了?说这些话,你不过是怕我撞见张起灵对他下毒手,所以委曲求全罢了。”
吴邪心一沉,知道自己毕竟还是太嫩了,在这人面前什么也瞒不过去,于是也不再隐瞒,低声道:“既然如此,我也对前辈实言相告。我和张起灵……如今已是生死之交的兄弟,我绝不信他会做出背叛九门的事情,但万一真是如此……”他说到这里,咬了咬牙,喘一口气说:“万一真是如此,我也不愿让他死在别人手上,我是爷爷的孙子,自然由我动手,替爷爷报仇!”
张启山沉默良久,才说:“好!我就给狗五一个面子。你起来!”说完背着手转身就走,吴邪伤得虽重,但功力深厚,经脉一行,渐渐的就有了力气,这时候深吸一口气跟着张启山走到南屋里去,只见他拿出几样药齤品来,说:“伤口的烂肉要切掉,再敷上药才能长好,你如果想报仇,也要先砍掉心里的软弱!”
说完命吴邪坐下,烧了烧刀子就给他处理伤口,这一次更加痛苦,吴邪咬牙忍耐,还是忍不住喊出一两声来,身上也很快被冷汗浸透,张启山全然不受影响,处理完一边,洒上药粉又处理另一边,然后按着他在床上躺下,说:“我们九门张家,跟收养张起灵的张家有些渊源,武功算是同出一脉,明天开始我就要教你怎么破他的刀法,你一天学不会,就一天不能离开,一辈子学不会,就一辈子呆在这里给我陪葬!”说完拂袖而去。
吴邪早已撑持不住了,连应声的力气也没有,他躺在那里感觉自己就像一条晒干的咸鱼,但心里记挂着胖子,只怕他正好这时赶到,所以不肯闭眼,结果还是浑浑噩噩失去知觉,只是片刻后就惊醒,又抵挡不住困意昏睡过去,这样折腾了十几次,天色全黑下来,吴邪才放心睡上几个时辰,结果刚到卯时,就被张启山叫醒,拖他到院子里去练武。
张启山责令他站好,然后一字一句地说:“我现在先传你一套心法,只说一遍,背不下来,你就等着挨板子。”
吴邪连忙打起精神点头,张启山早大声念了起来:“剑有双刃,伤人亦自伤,如憎如怨,如仇如恨……”
所谓武功,本来只是强身健体之用,其后渐渐发展,使人能够飞檐走壁、以一当十,登峰造极如韩美人等,甚至可以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但如此过度催动气血经脉,往往损伤身体,这心法就是教人如何灵活运用真气,既能发挥出十足力量,又不至于被反伤,对吴邪这种半路出家的野路子来说,十分有益,他也就用心去记,心中理解,背得就快,一个时辰后复述给张启山,虽错了一两句被他抽手心,但大体是对的。
这天上午就在初试心法中度过了,中午张启山勒令吴邪去做饭,下午开始给他讲解张家刀法,一招一式何去何从,怎样化解,怎样挡格,都说得很清楚,不知不觉太阳下山,两人吃过晚饭,又行了几遍真气就各自去睡。
这样的日子过了足足一个月,胖子始终没有出现,吴邪武功进境一日千里,但心中越来越焦虑。他和张启山两人每日相对,虽无师徒名分,却胜似师徒,吴邪学武,一开始是跟着自家三叔,那时他年纪幼小,吴三省也只当玩耍似的随便教个一招两式,后来突遇变故,吴三省全力维持家业,教授吴邪武功的任务就落到了张起灵身上。
当时吴邪还是太小,虽然知道爷爷被害,自己要变得厉害一点才能报仇,但毕竟从小是被宠大的,吃不了多少苦,刚见到张起灵的时候,他甚至都来不及感叹一下“大哥哥长得真好看”,就被那个人满脸的肃杀之气给吓退了,当晚还大哭着撒娇,死也不肯跟棺材脸哥哥学武功。
一开始,两个人的磨合简直惨不忍睹,张起灵不会带孩子,或者说他自己那时候根本也是个孩子,吴邪又存心捣乱,整天把后院闹得鸡飞狗跳。后来吴邪慢慢发现张起灵是面冷心热——虽然很严厉,却从来舍不得苛责,即使自己真闹得太不像话,他白天打了自己,晚上就会带着金疮药来,一声不吭地给吴邪上药。
张起灵那个时候除了当吴邪的贴身保镖和武术教师之外,也是吴三省的手下,有时他会因为任务安排,出门十天半个月。吴邪还记得有一次他和潘子都受了伤回来,自己看到那个人满身血污,吓得哇哇大哭,张起灵脸色惨白,还伸手拉住他低声说:“别怕,我没事。”当晚吴邪就摸到他屋里,学着记忆里娘亲的样子,在张起灵额头上亲了亲,一边说:“痛痛飞,痛痛飞!”
他没料到本来已经“睡着”的张起灵会突然睁开眼,更没料到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人,竟然伸手摸着自己的头,露出一个永生难忘的笑容。
情根深种,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从张起灵在烟瘴岛昏迷之后,吴邪无数次地吻着他,在他耳边低声说话,盼望那个人能跟小时候一样,突然睁开眼睛,对着自己微笑。
他现在在哪呢?为什么还没有到?
张启山也注意到吴邪魂不守舍,他相比吴三省和张起灵,算是吴邪生命中最严厉的师父,好在这时吴邪因为灵刃重塑经脉,悟性已经今非昔比,倒也能勉强让他满意。他见吴邪不能静心练武,知道是因为张起灵的缘故,也知道他心中始终怀疑自己,武功要突破瓶颈,靠的就是苦心孤诣,所有疑虑都必须消除。张启山干脆找到吴邪,开门见山地问:“你很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吴邪早摸清了这老头的脾性,知道对他最好不要说谎,也就放下手里的短刀,点头说:“是。”
张启山看了他很久,才开口道:“本来的计划里,张起灵应该在猎刀找几个替死鬼,用他们的头代替我们,当时我已经赶制了最精密的人皮面具交给他,以张起灵的能力,不难办到,可他非但没有照做,反而带头来杀我们。我被他重伤倒在地上,本以为必死无疑,结果这小子却没有让手下砍我的头,说什么九门之首,不该死无全尸,叫人把我抬回猎刀。我假装昏迷,半夜听到了他的计划,原来张起灵早已知道九门中有人身负灵刃,而他自己也有一把,他留着我的命,就是想逼问这个秘密。幸好我后来设计逃走,现在知道真相的人,只有我和他了。”
吴邪默然不语,他仍不敢相信张起灵会背叛九门,张启山这么说,也只是一面之词,完全有可能是张起灵救了他,他才得以生还。如果是这样,他何苦骗自己呢?
对了,要起死回生,就要宿主互相残杀,难道张启山这样说,只是为了让自己恨那个人,教授武功,也只是想让他能杀掉张起灵吗?
这么一想,吴邪也不点破,只装作震惊难过的样子,愣在那里一言不发,脑子却转得飞快。张启山亦不逼迫,拍拍他的肩就走了。
诚如张起灵和张启山所言,当年之事,没有留下任何笔墨,世易时移,也找不到半点线索,吴邪现在只能选择信任他们其中的一个,他自然更想相信张起灵,可是如果——万一张启山说的才是真相,那自己岂不是也成了叛徒?
吴邪默然无语,直站到斜阳日暮,也不知道究竟该作何选择。不容他多想,第二天一早,他就等到了早该出现的胖子。
这次相见,大大出乎吴邪的预料,胖子竟然是被人追杀而来的,他浑身是血,冲到窑洞门口时,背后又中了一箭,当时吴邪正在院里跟张启山拆招,听到胖子的动静,想也不想就扑了出来,运起轻功赶到他面前,把他拖了回去。
“天……天真,胖爷……他娘的……还能看见……你个……兔崽子……”胖子抓着吴邪的手还在骂骂咧咧。
窑洞前后被一群黑衣人围住,竟然是猎刀门,胖子为什么会被他们追杀,张起灵又在哪里?!吴邪只得大声问:“你要不要紧?到底怎么回事?!”
胖子使劲摇头,突然伸手指着上面,吴邪抬头一看,只见一群黑衣人里面有个熟悉的身影,他怔住了,半天才开口叫:“小哥……?”
窑洞是依山挖下去的四方形洞穴,天井很大,但上面也被张启山布下了机关,猎刀门人不敢一跃而下,反而门口几个冲了进来,很快就被不同的机关大卸八块,张启山冷笑起来,说:“我这里虽然小,你们几个人想进来,也有点不自量力!”
“……九门张启山?”张起灵刚才始终没有反应,这时候才问了一句。
“正是,你这叛徒还认得我?”张启山冷笑道。
“……我奉门主令,来取你首级。”张起灵面无表情地回答,他弯刀上还滴着血,也许正是胖子的血。
这句话在吴邪听来,简直是如雷贯耳,之前他只在张启山面前假意承认,其实心里从未认定张起灵是叛徒,是害死九门门主的仇人,可他这样亲口回答,等于是印证了张启山的话……
难道……难道之前说过的真是谎言?并非爷爷等人商量好要牺牲自己保卫家族,而是当时担任线人的张起灵背叛九门,还要赶尽杀绝?!
吴邪再也忍不住了,大喊起来:“小哥你怎么了!!”
门口又响起一阵机关发动的声音和惨叫,最后却有一个人着地一滚,闯了进来,他还戴着那副黑眼镜,戏谑地笑道:“啧啧,小三爷,看看你这一脸老婆跟人跑了的样子,哥哥收了你怎么样?”
“操,又是你!”吴邪顿时明白过来,必定是有猎刀的人在这里,张起灵不敢相认,索性横刀冷笑道:“口气不小,过来试试,看看谁收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