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万千)借问人间为何来 作者:深山覺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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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苦受、乐受、不苦不乐受」的說法出自《杂阿含经》。
2、「亦既见止,我心则夷」出于诗经,简单说就是:見到你,我就安心了。
昔日,天不孤在长空明白被千叶与太学主两面利用的事实时,曾劝叹过:「也许他给你的,你不稀罕。」
当时长空不以为然。
而今,千叶亲自说出的,却是:
「就算我有的,他从来不稀罕……」
对千叶来说,也许这话是难得的深切,因为,原来不只是给他的他不稀罕;而是他有的,长空全部都不稀罕。完完全全的没有用……
一场没有响应的执着,千叶真正尝到了,他也不是不明白,可是他无解,所以天不孤只能慨然,徒叹万年苔树不成春,万劫轮回向始休。
☆、章四:归途阑珊
作者有话要说: 章四章五原本是同一章,不過字數多,所以還是切成四跟五了
落日没入山影,焰火燃烧般的红霞里,弒道侯挺身来到一处府邸前,观视眼前巍峨宏伟的宅府。
此处他鲜少到访,毕竟这府中的主人执于战场胜过安居,非有必要,扰他少有的清闲也是罪过。但是既然对方主动用军令邀请,那自己也不好推却了。
讵料方一步入,霸气的红黑色彩瞬间映入了眼帘,弒道侯不及分神间,手腕已被稳稳扣住!一股内元随之注入了功体,伴随简洁有力的低沉嗓音:「你,为何受伤?」
军人的机警,他早从见怪不怪到习以为常了,弒道侯倒也不惊,索性摊牌道:「早前被千叶传奇所伤。」
那冷峻的面容起了异动,眸色渐锐:「你还要继续装傻吗?」
不冷不热,却字字震得令人心惊。
「装傻?也未必然。这几天消息传开了,军督不想谈谈吗?」粗陋的掩饰本就难逃法眼,弒道侯坦然说着,撤回受制的单手,已感气脉的不适感消除大半,心中不禁暗惊对方内元雄厚,这段日子竟又是进步神速,「吾本以为他即刻便回,所以暂时将消息封锁了一阵,免扰你军机。」
烨世兵权哼了一声,华丽的披风狂扬:「你先对吾吐实!一切!」
「吐实以后又如何,你还要寻他回来?」弒道侯自行走至前方凉亭,随手为自己斟了茶,一入口,才意识到几曾何时,冷看沙场的虓眼军督也开始品尝盏中芬芳?他未发作,仅慢慢啜饮,续道:「军督,他已离境。事已至此,你是否该有所表示?」
烨世兵权阔步前行,手握辉煌刀鞘,眼如寒刀般扫过对方的脸:「你擅自隐匿情报,吾尚未向你清算!」
「吾只记得,保持机警是军人必备的能力。」那重瞳像镶嵌了寒冰一般,幽幽凉凉:「他伤吾是事实,离开集境也是事实,这样的人你不该与他合作!」
「你无资格置喙!」
弒道侯扬唇放笑,重重放下茶盅,凉瓷透着一股寒劲,溅出残留的澄液,开门见山道:「军督,你我合作已久,吾对你也有几分认识。对他,你到底是何居心?等待该有限度,当时他对破军府利用之心昭然,与他合作,已是宽容;现在佛业双身灭亡,基础早毁,你留他无益。放手吧!」
着眼已丧失基础的利益,只会坏了大事。
「你不明白。」烨世兵权转过身,踏出精准的脚步:「掌握他需要耐性,试探,是必然。」
「试探?你可知不过短暂的时日,他已过问多少事情?若他别有居心,就是在翦除我们的羽翼!」
「他之调度,我全看过。」烨世兵权浑厚的有力嗓音,响在宁静的庭院里有如滚雷:「排布计策,我们缺少;对苦境之了解,我们不及他。这就是我们所要的时机!」
「这段日子以来,此人行事作风你非不知,八面玲珑,任何一面都可以为他自己开脱。」弒道侯的嗓音压了低,将话摊明:「吾只希望你能清楚对方是何人,一名意欲利用破军府的外来者!我们需要他之智慧,却不需要他多余的居心和立场!」
孰料,军人竟一改怒容,鹰扬般的眉眼一轩,冷道:「弒道侯,任你如何说,吾早派影寻他!」
语毕,一阵突兀的沉默抢入两人之间。
「你还是如此沉得住气,吾早该料到。哈!」片晌,弒道侯放声一笑,半是惊讶,半是预料之中,意味深长的问道:「但吾想不到,你竟为他派出影?」影乃护军铁卫的总教头,乃不愿现出的底牌之一。破军府向来隐忍多年,一直保留真正的顶尖实力,而今派出这名大将,竟只为一人!
这等事情,他竟未知晓,已透露出了两件事,一者,可见千叶传奇此人在军督心中份量之重;二者,此举更显示对方早在试探自己。此刻,弒道侯心中早非仅是不满,而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合作多年以来,他第一次被他人抢去该有的位置。
「吾自有盘算。」
「是吗?」弒道侯薄唇泛出冷笑,忿意暗囤于胸:「算起来,他只不过是你的阶下囚,你对他的礼遇已经足够。」
烨世兵权充耳未言,军服上的金绣闪出犀利的光泽,单手缓缓前指对方,不动:「弒道侯,吾寻你前来,只是要你认清集境最大的利益,继续与吾合作!」
「合作?」弒道侯心有不甘,字字直切:「军督,也许你只是想证明一件事,你根本不是想留他,而只是想向我们证明,你不可能留不下他!」
军人冷如冰山的面容竟似有微动,沉声道:「吾再宽容他半日,明晨卯时,吾会真正裁断!」
「宽容半日,也是例外。」弒道侯神色骤异,直身而起,目送那正阔步离去的身影,凛道:「军督,你变了。」
那身影蓦地煞住:「军人不该有多余的猜忌,弒道侯,是你变了!」
弒道侯冷笑道:「既然如此,吾就再赌上这短短的时间,看是谁变了!」
烨世兵权自信的眼角微微扬起,伟岸身影消失在远方尽头。须臾,弒道侯眸中的利芒方渐渐收敛,单手支壶,慢慢再斟上一杯茶,饮下。
让一名立场不明的人入主,绝对不智。纵使军督有能力压制对方,引狼入室,就是危险。也好险,他先请了关山聆月作客。
如今叹气也无济无视,该说的也说了,弒道侯看看天色,不禁凉凉自言,唉道:「最近时运不济,该去改改运了!」
◇◇◆◇◇
空明的水色带着料峭春寒,豆大的雨滴早已转为绵绵细丝,像一条细致的丝线再抽出千百根,蒙蒙沁入了心脾,带着酥软的凉意。
在寺内固然可遮风蔽雨,但他宁愿在绵雨里的菩提树下,于他身畔寻一处喧嚣浮世中的靠岸。
千叶传奇坐在万古长空身旁,半靠着他的肩头,听他禀报日盲族这几日来一些已经恢复与依然崩毁的各情况,还有他昏迷那段时日所遇到的袭兵等等,一切诸事,千叶心中有谱,却未发一语,半晌,长空回想这数日来的惊变,犹有余波在心海荡漾,不禁望向千叶的侧颜,哑然问道:「为什么,你的伤势……」声未尽,千叶却突然合上那双手,由他包覆着,像是历尽千涛冷凝后捕捉到的一缕温度,静了静,方问道:「长空,银绝的话,你信吗?」
突来一问,像无端的雷响震在心坎,长空望着他,竟无法答言。
「吾助烨世兵权夺权,也背弃了族民,甚至连素还真也不如,是吗?」千叶缓缓抬眼,从来冷然的神情,却教长空更感陌生。长空迷茫望向他,只手竟禁不住瑟瑟颤抖,喉头发紧,正欲开口,千叶那白皙而修长的手指却已抽离他的掌心,靠上那坚毅的脸庞,指端截断他匍匐欲出的话语。
他深静而单纯地凝睇着他,浓密的眼睫上凝着细小的晶莹水珠,透出那清润的眼畔更加晶亮。
他轻手抚触着,任那绵密细雨,如流晶泄玉般,和着自己冰冷的手,湿湿冷冷的自他削瘦的轮廓慢慢、慢慢地流连下来,描绘那深锁的眉、挺直的鼻、和那紧抿的唇……
他们彼此是剥夺,亦是占有。他赐予他了名、赐予他了性命,更除去了他所有的卑贱;而他,却给予他了侵犯和创伤,为他守的,是因日盲族无法磨灭的血缘,为他守的,是因对桃花的承诺,从来不是为了自己……。曾经夜殿之上,万火兴芒,太阳之子的存在惊醒了夜族千年时光,而守护者的刀剑之芒亦可撼动群雄,如今却已红尘翻覆,隔了遥远似的……
明知如此的触摸近在咫尺,彼此一道又一道的隔阂却总无止尽的升起,化成惨淡的云雾。他心底半是透悉,也有无法言喻的震颤。变了、都变了。夺权一事,长空早再次对他生怨,而好不容易返回日盲族一趟,可能的灵气之源却要返回集境追查,连他自己的生机,也未知何方……这再一次的返回,还要承担多少他的愤恨与反弹,他亦不知……
面对那陌生而主动的触摸,长空似有所感,心口震颤地望他清湛眸光,握住那轻触脸畔的手,低声问道:「告知吾,你的方向是哪里?」
相触的指尖像是涌漫了阵阵细流,却是寒涌入心,千叶迎视他的目光,眼底幽深:「集境。」
长空视着他,紧握的手猝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捏得他奇痛入骨。
他极力摇首,声似寒铁般的冰冷,质问道:「原来在你心中,权力还是大于日盲族?」
千叶不惊不惧地看他,浑似无觉,慢声道:「长空,有约定在前,集境对吾不会善罢干休,何况要解决日盲族的危机,只能藉助集境之力。」
长空渐渐地松开手,依然掩不住抖瑟:「为什么……不是苦境?」
千叶避开他质问的目光,望向薄雨中的山抹微云,镇定道:「吾要的东西不在苦境。何况苦境早已自顾不暇……难道你不明白,日盲族遭劫,正道又何曾注意?我们只能靠自己。」
一句句事实像冰屑洒在心头,刺得伤人,长空犹然不愿置信,痛心摇首道:「你这是借口!」
千叶起身离开了他的身畔,只冷冷道:「长空,吾从来不曾欺你。」
长空面容泛起一丝惨然郁色:「你也不曾放弃利用吾,不是吗?」
他似乎从来没有明白过这个人,从来没有。
他仅知道:回去,这人可掌握了权力、掌握了计策,然后呢?
——依然是一切自己所厌恶的算计斗争、无止尽的利用。
他不明白,过去次次的利用与牺牲,日盲族已经失去太多、太多了。而今族民生活困苦,求不得他人的救济,当下连生存的地方也已濒临崩溃,已无法堪动更多的变量,而这人,却是要离开日盲族,追寻他不曾明白的目标。
也强迫着自己,走往同样的方向。
他已放弃了过去在族内受到的歧视与不公平,回来守护这片家园,更被这人掌握往后人生的全部。难道这人剥夺走他的一切还不够吗?到底还要夺走他什么,他才愿意善罢干休?
两人目光对视,一片静默间,被微风吹动的茂叶,正发出簌簌声响,这一刻的静谧,他在他如墨的双瞳里,看到无止尽的空洞;他在他清湛的眼眸里,却只看见棋盘上的冷厉辉光。
毫无交会。
此间,远山「轰」地响了个轻雷,渐大的雨滴打在石上,四周彷佛都阴暗了下来,片刻掩去了两人的对峙,明灭的光影中,两口游弋的对刃在雨丝里闪着诡异的光泽,幽幽未息……
雨雾习染着视线,千叶传奇凝望眼前挣扎的人影,心口复有微微的滞塞,神智有些微的飘远,却又强持而定。
……他早知道如今这一切,必得不到他的同行,那又何求?
他毅然转身,冷然道:「那吾自己回去吧!」
蓦地,一股震颤而温暖的触意握上,自心中碎裂的深处传来。千叶身子僵冷,方回首,却见那寡淡的眼眸,语声如弃绝了无奈,「集境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日盲族。走吧!」
千叶眼底映着他的身形,任他握着,却是手足俱凉,已知再次隔起的,不只是夺权那道墙,还有无法预知的未来。他由着他牵起手,步步走着,不禁阖起了眼,也不知道自己还要再失去什么。
前方的小径,细语漫飘,打湿了遍地残花,那零落的花瓣一如毫无脉络可寻的人生,半点星繁、半点凋零,却依旧有它的苏醒与沉眠。
这一路上,花影阑珊,景也阑珊。雨,渐渐稀疏;天,却渐渐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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