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万千)借问人间为何来 作者:深山覺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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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此难题,让两人不约而同陷入了沉思,小径上的落叶因被踩踏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更添宁静,片晌,方听千叶开口道:「总有办法的,佛业双身这一关暂且按下,单论妖世浮屠来自于灭境邪灵,本质既属妖魔,必是邪功在妖塔内运行,由你们进入浮屠自然相斥而容易被察觉,但如果是吾之魔元之力,也许……」
千叶尚未言尽,素还真急忙出声:「万万不可,我们对妖世浮屠一无所知,这太危险了。」
「但现在我们正不是缺少有人了解妖世浮屠吗?」千叶明白道出眼下困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素还真,该做出判断时就不该迟疑,若此番拟定,也是吾不愿苦境成为邪灵巢居。这份危机,千叶尚有体认。」
事实已明,素还真犹是不愿轻下决定:「唉,容素某再三思,也许罗喉那方可以再行试探。」
「也可一试,罗喉身上怀有极元之力,当今也只有他拥有实力一抗佛业双身。」千叶道着,内心却已有方向。
「嗯……」素还真正沉吟,耳边忽闻前方水声泠泠,空气中亦带着水漾的气息,不禁与千叶倾身来到了前处河边,两人脚步方休,那轻烟骤然散开,澄澈的溪水正自山涧蜿蜒而下,带着些许霜冰,潺潺流动,透出沁骨凉意。
「当——当——当——」
便在此刻,远方倏地传来不知何处的巨大钟响,在山间回荡不已,那千百缭绕,洪声远扬,规律庄严,如颂梵音。
听闻熟悉的清扬钟声,素还真转首眺望在远山中被浓雾掩映的万幢钟寺,不禁微笑道:「想不到我们又回到此地了,吾都忘了别渊小径的这处河流,正是源自千钟寺的山脉。」
「记得那时,我们才初会不久。」钟声、水声,逝者如斯,终也让千叶感受到时光的流逝是如此具体。
素还真点点头,打滚江湖多年,对于这些递嬗早已处变不惊:「其实,素某颇雅好如此钟声。」
「哦?」
「在教法之外,磬钟可以提醒岁月的流逝,告诉世人莫忘了停下脚步,回头审视自己走过的路。只要不悲过去,非贪未来,心系当下,便由此安详。」素还真方语落,又有一记钟响远扬而近,不禁问道:
「千叶,这一次,你听见了什么?」
一如从前,千叶传奇悄悄阖上眼,静神凝听,但闻那冷然钟声彷如来自于遥远的彼方,却又在耳畔缠绕不去,可近、可远,可触、不可触,只道一夕如剎那,坐断了千古时空,如此一念,甫睁眼,那远方的麟麟万瓦好似皆布满了梵唱,无所分界,便道:
「我想起书上读过的一句诗:『前台花发后台见,上界钟声下界闻。』,那你呢?」
「暮鼓晨钟,万理如一,随处该然。」素还真悠悠答着,凝望远处千嶂峦峰,见那云海乍起,形影幻变,叹道:「哎,世事磨人,这次我们答案竟是如此相似。」
「哈。」千叶无奈一笑,也许于他而言,似是相近的答案,但所经之路终究不同。空响磬音,禅音渺渺,归期未知。
片晌,随钟声渐渐消止,树上的霜水悄悄滴落入河中,淌起涟漪,划醒了两人悠思,此乍暖还寒时,最是需要沉淀一切烦虑,素还真兴头甫来,便道:「千叶,趁时间尚早,可要陪素某去茶肆喝一杯?」
「你不怕我们两人引起骚动?」
「耶,素某自有办法,走吧!」素还真故做神秘,两道颀长的身影已并行而去,在那晨曦漫照的路上,身旁水映天影,波光粼粼。
生命,便如这条长河,来自于天地,却囿于山川谷地,经霜寒而冷峻;因夏暑而温热。在内、在外,无论是为别人或为自己,这一生总要寻找属于自己季节的河流,绵远流长。
☆、章八:明月未央
荧火光炬,盈照满殿。
祭祀殿上,烈烈的燃烧声响不时发出,放眼望去,满目焰火舞动如蛇,橙光熠熠,绵延如海,朦胧了一片视线。
「娑婆咤,娑婆咤、扇底迦、室哩曳,娑婆诃……」祝词,来自于古老语言的祝福,预言他们族内的千年曙光。随点点鼓声伴随低回庄严的笙乐响奏,净涤了烦嚣,直至前奏终了,众人纷纷随大祭司虔诚跪伏,四周弥漫安详的祷颂之声。
多少年来,日盲族曾供奉着这个仪式,在黑暗的世界里点燃殿上每一处荧煌火炬,期求每一夜每一日的希望,而今,救赎降至,往年诚敬的祭祀之礼却成了族民表达心安的一种方式。便如获得光明的当下,一切旧俗犹一如以往,差别的,是今朝盼来了太阳之子,引领他们。
祭台下,长空专注着一切祭礼,他举止正竭诚的祈祝,纷乱的思绪却翻搅不已。
这种感觉,在陌生中掺杂了熟悉,莫名想起小时候那段被流放在外的日子。当年,每一次的祭祀,族内众人正齐聚祈求时,他总只能在外偷偷窥视,忍受不能回归族内的剥离感,那一遍又一遍无意识的祝祷在耳畔回荡,却永远无法向祭台昭示。
这份渴望被认同的心情,流着相同血缘却无法亲近的痛苦,只有身为叛民之后才能深切而清楚的感受到。
所以,日后当他被赐予一个真正的名字、获得卸除叛民身份之刻时,他激动不已,生命就好像被点起了一盏灯,散发无限期待的光芒。他以为,他的人生将从此充满了希望。
孰料,此后种种,却是坠入更无法自拔的深渊。
忽然,周遭起了微微骚动,祭祀台上,太阳之子不知何时现身,众族民正隔着火光,昂首期待太阳之子的一举一动,只见千叶传奇一袭玄紫幽深,正举起一把火炬,往祭天炉盘点燃,剎那火光一落,似烟似幔,白色的浓雾挟着腾火明晃窜起,一股神圣而凛然的光华顷刻围绕在其周身,火光曳动的阴影透在他俊逸白皙的脸容上,蕴藏迷蒙的神秘气韵,清冽、幽邃得动人心魄,足使人屏息。
挟在人群间,长空同一般族民观视太阳之子,突然感到自己正与祭台上的他离得如此遥远。
他遥视着他,隐约知悉那脸庞尚透出一丝稚嫩的轮廓,上天却赋予他与生俱来不可侵犯的威权和禁锢、身份与地位,让那投射出来的成熟目光与他实际年岁全不相符。
是这般身份造就他天生的责任与手段上的残酷——亦是他,在为自己点燃光明后,又亲手毁灭自己生命中的那盏灯。
众生堪苦,他不过渺渺一粟,而太阳之子注定是不凡的人物,为何他要选上了自己?
太阳之子……
他低低地唤在心里,迷惘间说不清感觉,那盏灯早已不在,他却陷入了一场无止尽的漩涡。遇上太阳之子,是他一切不幸的开始;也是太阳之子,用着他的理所当然,霸道地主宰他之一切,让他的余生只能成就遗憾。
而今的守护与倾心,如浮木不定,尽成了荒谬一词;而那过往回归的喜悦,也早化为斑驳杂沓的叹息。他的爱与恨,注定在这人的身影里纠缠不清。
「……为吾族献上最诚挚的祈祝——」烈焰火光之后,大祭司幻音般的苍老声音在一片纷杂中贯耳而入,长空赫然抬眼,那祭台上的身影竟早已不见,只余耳畔细碎的喁喁祝颂。
一瞬间的悸动与复杂情绪彷若随烟消散。
人到哪里去了?难道方才是幻影?
警戒牵动了神识,似侵扰水面的涟漪不断震漫开来,任凭大祭司犹在祭台上号令接下来的祭典仪式,长空仍是摆脱了人群,欲寻不意间消失的人影。守住他,本是他的职责。
长空回到了太阳之子的厢房,但见一切毫无动静,复又转到了后苑,亦无所获,再兜去了可能地方,结果依是。几番找寻,长空料千叶若不愿被寻得,那他人定是找不得。
祭祀观礼既然已被打断,他再回去流连也无意义,只好只身蹒跚地来到了日罗后山。
他感到有些可笑,难得第一次参加的祭祀典礼,便这样半途而废了。
后山甬道乃是自山顶一路蜿蜒下来的小径,陆狭而多不平,在越过了前段崎岖的路程后,眼前视野便豁然开朗。许是地气自然灵秀,山间生满了各色繁新的茂林花影,尤其那万壑松竹如浪,像海般绵延的宽阔声势,好似千军奔逸疆场,令人难以将息。
皓月银亮,正铺天盖地般的沿山照下,长空停止无意识踢翻石子的脚步,伫立在这片浩瀚里,思虑全数放空。片晌,却在不期然中,松浪里传来婉转低回的箫声,穿拂过了耳际,行云流水。
竖耳凝听,那曲调精妙,透明而深幽,便好像一潭冽水莹澄,有探不见底的渊薮,旷远间,大有「草木本无心,风月不关情」之感。
这曲调十分熟悉,长空默默猜测了曲名,便择了一条栈道,往瀑布的方向而去。在族内,只有一人有这样的高超技艺,也只有他能认出这曲中透出的讯息。
到底他是想唤他来的,还是不想?长空的脚步有些战兢,心上带些忐忑。
不论他们两人间曾是冲动,或是暗许,太阳之子予他若即若离的感觉,从没断过。
在重返的这段日子里,每当他在那流盼里捕捉到一丝心动之刻,却总转瞬成空。
已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终究无法完全了解那份情愫。他们为彼此,各自有不能言的距离而煎熬,若即若离。
人的一生,只能爱一次,他对桃花的那份忠诚,今生不可能异动,但意外地,他撼不动这人的执着,亦摆脱不了生为日盲族人的宿命,这些,成了他生命中全部的掠夺与占有……
每当想起此番种种,他只能选择遗忘了部分,压抑、再压抑。
墨蓝色的夜穹下,叶上霜露清寒,筛落了满地星尘与寂寥。随栈道尽头将近,箫声清楚了起来,长空望见那前方被柔和月光冻凝一片的景物,呼吸渐渐地迟缓,无声怦然——
举目所见,在那宽朗无际的月海之中,有抹冷静坚定的辉光退散了一切凡尘,光的轮廓带些柔韧,正独自吹奏着长箫,上头花影正顺着那乌丝,慢慢飘旋而落,如曼吟的长诗;峭壁旁,玉水飞溅,粉末般的细光在那一袭白衣上微透雪样莹亮,似一个冰点,将他的情绪全数凝结,任心中一股模糊、愁恻的伤感悄悄泛漫开来。
他瞥见了,他想找寻之人。
长空不敢用力呼吸,向来寡淡的眼眸却涌进了一层暖色,足履逼近,越能感受到那箫中隐含的呜咽凄迷,不知是哪方的幽思触动了心事?
感受到身外的动静,箫声戛然而止,千叶传奇收起了紫箫,对着眼前的如练瀑水,嗓音清冷:「你果然来了。」
原来他这番缺席,是为了试探自己?长空心一动,已知其意,隐有无端而生的不满,「你是故意的?」
「有何不可?」纤长的眼睫搧动,含着一股傲气,千叶传奇只视作理所当然:「你的轻重缓急,吾总是不明白。如果族外的人有难,身为日盲族战将,你该先保住有用之躯,而非相送性命;如果明知吾无恙,你该选择守护日盲族每一刻的安危。」他转身向着他,字字确凿道:「吾便是要考验你的定力。」
长空撇过头去,紧涩道:「祭典与你,是两回事。」割舍对他人的关心,他做不到。
「时至今日,你依然毫无进步。」千叶冷声一笑,竟是掉头就走,孰料身影方离,背后一股拉劲实时拉住了自己,感受到那寒风中的掌温,千叶脚步定住,只冷问道:「你做什么?」
长空握得牢紧,极近地凝视着眼前背影,却不知为何而道:「吾只是想拉你一把。」
「拉吾一把?」千叶狠狠撤开了手,面上有股讽刺的笑意,迎望着他:「吾倒想问,到底是谁比较需要被拉一把?」
是这人,初次让他尝到失去的感受,这份感觉令他厌恶,却总每一次拉回得太迟、太晚,一次又一次,拉不回他的身、他的心。多少次,他总想问,这人的目光,到底停落在哪里后,才能回到自己身上?
语落,像震离了心弦,长空无颜正视千叶,仅能别过脸:「吾已回到了日盲族。」
「你回来了,但不能为吾、也不能为你自己。」磅礡的水声掺进了那话里,显得凄迷,千叶不愿再看向他,那落在水影里的一袭净白,连声音都单薄:「这样的剑,吾早该放弃!」
「对你来说,吾只是放弃与不放弃的问题?」隐藏的情愫与游刃赫然在内心晃动,如此矛盾与针毡刺骨,长空百般不解,颤巍道:「你真是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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