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万千)借问人间为何来 作者:深山覺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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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暂时是清醒的。」突然,清冷的声音压低传来,狱卒转首一看:「你是……」
他虽意识大半不甚清醒,却仍存有基本知觉,尚知最近身边多了一名昏迷的被囚之人,以及集境大地发生的变异。狱卒边语透疑问,不禁多看了千叶坐倚壁墙的身影一眼,见他乌发披垂,眉目俊逸,带点邪气之中又透着一股非凡韵息,只可惜双脚俱残,应也是受了破军府的非人酷刑。
数十年来,这牢中的人来来去去,没有一个是完好无缺的。
「吾乃千叶传奇,来自于苦境。」千叶简单地自我介绍,也不介意对方打量的眼光,直截了当地道:「实话说,吾之身份对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告知吾什么样的讯息?」
虽说不上是直接讨取人情,但这单刀直入的问话方式,也属特别了。
狱卒面上闪过一丝讶异,旋即恢复镇定,然这一瞬之变却逃不过千叶的双眼,暗自有底。
狱卒仍心存防备,自行感受了下千叶抑制药物发作的手法,确认他非来自破军府,再看了看周围动静后,方道:「吾被关了十几年,怕是无法告知你太多讯息。」他的嗓音低厚,饶有磁性。
「我想,你清醒的时间也剩不多,如不介意,便让千叶请教?」
「你问吧!」
「方才你所说的天塌、合并是为何意?」
「天塌、合并?」狱卒差点也要对自己方才说过的话失去印象,恍然道:「你是说苦集合一?」
「苦集合一?」
听闻消息,如雷惊耳,想不到自己在昏迷期间竟发生了这件大事!想来苦集合一势必为两境带来不少巨变,一时之间太多问题涌上,反让千叶不知从何问起,正思索之时,那狱卒又接道:「但我可以感觉到,当集境降落苦境之刻,有一股来自破军府的强悍掌力保住了集境落下,出手之人,绝对与破军府息息相关。」
「烨世兵权吗?」千叶倒是口无遮拦,怀着不屑之意,直呼名讳。
狱卒一怔,道:「胆敢直呼禁忌之名,你是少数人之一。」
「哈。」千叶淡淡一笑,他自认向来胆子不小,出言道:「隔了十几年,能认出掌气,你的敏锐度倒是不差。」
狱卒摇头,叹道:「不,是他太可怕了。」
烨世兵权的功力千叶自是见识过,但他对此人心上不快,便不多做表示:「那么,你到底是何身份?为何他们要将你拘禁在此?」
「吾来自于残宗,昔日部属称吾为雄王。」对于外境之人,雄王并无太多顾虑,仅隔着一张铁栅栏,开始叙述起自己与孪生兄弟,也就是当今圣帝争权的过往,但也仅讲述重要之事,对自己的部属多半一语带过或只字未提。
千叶传奇生来便无亲无故,对血缘的观念极为淡薄,听罢这手足相残的故事,反应竟十分平静,想了想曾于书上读过的类似历史事件,方道:「他不杀你,也算顾念亲情,但这药物控制的手法,简直生不如死。」
他一直认为,当人活得连自己也陌生时,那是失去真正的自由。
孰料,雄王竟攥紧了拳,激动道:「只要留有这条命,再大的屈辱我也要承受!」
「谁来统治集境,对你来讲很重要?」拜过去遍览群书之赐,千叶对历史自有一套见解,所谓的朝代更迭、外族入关,说穿了,不过就是为生存而奋斗。尽管对被侵犯者来说,侵略者是进犯;但对侵犯者来说,是为了自己家园牟取更大的生存空间,孰是孰非,不过是立场问题而已。
他更着眼者,是谁有能力与资格掌握那大权。
「你不明白。」雄王的语气十分不甘:「我对吾之兄弟太了解了,他能得到江山不过是运气。他的部下、将领才是真正掌握实权之人,消极无为的他只是一名傀儡,破军府就是一个例子,他若是狐,那破军府就是虎,狐假虎威,众人真正惧怕的,是草菅人命、把持政权的破军府!」
「所以,你希望还给集境一个正常的生存环境?」
「这是当然,真正为人民着想的统治者,就不该将军法施加于人民。」
千叶听着,思绪却已在另个问题旋绕,就此观来,纵然集境内部矛盾,圣帝一派仍存有表面上的稳固,而对圣帝存有逆心的,就怕只剩残宗。那么,早前那名看似对权力并无兴趣的求影十锋竟想取代太君治,背后的目的与背景很可能便是……
思着,千叶正想提问,雄王却又开始神识恍惚,显然是药效开始发作了,就不知这次发作,下次清醒之机又是哪时了。
隔着铁栏,看着身心皆不由己的雄王,千叶不禁摇摇头。
「抱歉,现在吾救不了你。」
也许在这牢狱之外,还有太多事情是自己眼界无法触及的命运。
讵料,当千叶再次靠着墙稍做休息时,却摸到壁上的刻纹,好生熟悉。千叶试着辨识,脑海竟又浮现相同的联想:独日武典。
◇◇◆◇◇
又是几日过去,破军府依然在单调与军权中强调存在的价值。
封将台之上,烨世兵权一如以往负手听取情报,只见弒道侯向来波澜不惊的阴鸷面目,此刻竟也漾着兴奋之态:「……计诱学海联合朱翼皇朝联军,单以三人一举歼灭敌军大半兵力,独自一人使五千大军撤兵,不费战力;并与天不孤做下交易,成功为日盲族带来光明。之后,死神之力乱世,与万古长空一同设局诱敌,又与素还真连手消灭太学主;罗喉复生,他负责追查罗喉的历史,三方围城之战后,为族民降于天都,保住日盲族;再来就是妖世浮屠乱世,亲自以身犯险,诈使苦肉计,使妖世浮屠受到重创……」
「这还只是简略的简报。」弒道侯毫无喘息地将情报流利念完,问道:「如何?」
烨世兵权听罢,踢步转身,弒道侯在那向来冷硬的表情上看到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不禁愣了下,听那浑厚嗓音道:「得一名将才,可抵千万军。他,是吾之目标!」
「军督,动心了?」弒道侯收回打量的目光,言中是赞同之意:「集境向来缺乏这样的智者,他确实可以接触。以现在局势,除了苦境的百韬略城和佛业双身,还有重新开启的死国、以及四魌界中不明的火宅佛狱。要周旋在这些新兴势力、抢得兵甲武经的先机,需要有相当的手腕。」
「六部会议之后,吾会亲自会他一会。」烨世兵权做完表示,已大步离开,前去校场阅兵。
那离去的刚挺背影,如正燃烧前所未有的战意之焰,弒道侯目送着,不禁笑道:「时机,即将到来了。」
◇◇◆◇◇
这一日,无日囚外部,掌管监犯的将百师正大摇大摆地来回踱步,前一阵子遭千叶传奇反扑的变故让他受到不小惊吓,不过那人已遭军督制裁押禁,他已决定,哪天定要对那人讨回耻辱!
远方传来两人的脚步声,将百师闻声探看,赶忙上前陪笑道:「哦?是求影十锋院主,今日怎会来访无日囚?」言罢,顺带多看了一下背后那衣着严实,戴着面罩,只剩下一双眼露出的兵卫。
「我想探视千叶先生。」
「他?」将百师闻言色变,啐了一口:「院主,他很好,你不用看了。」
「嗯?」十锋摆起了威严:「他被关入无日囚的原因说起来与吾有关,看看他不为过吧?」
「这样啊!」将百师摸摸尖削的下巴,觑了那士兵一眼,想起求影十锋现正是刚被荐举上去的新一代天机院主,说不定可借机讨好,遂道:「那请院主一人探视即可,这名兵卫请停步。」
十锋微叹口气,径往前走,凑到将百师身边,塞了一包硬鼓鼓的东西,细声道:「这些银两你自己享用,别与吾为难。」
「啊,这这这……」摸到那实打实的好处,将百师还想装出一副无功不受禄的伟大神情,哪料十锋连搭理都懒,直接把那名士兵唤上,一同进入无日囚。
「喂,十锋院主等我,你还需要吾领路呢!」哼,若没他,破军府的眼线可会让他们好过吗?
无日囚之内,千叶传奇正闭目打坐,调养生息。自从无隐神针被破一道,他深知自己的功底已受影响,如今情景不佳,兼之环境恶劣,对他功体与伤势实是折磨。
有时,见到那隔壁间总是趴地伏睡的雄王,不禁感慨不晓任何痛楚或烦恼,着实有好处。
记得从前,无感无觉,他总是习惯些。
就此当下,几日不曾听闻的沉重石门机刮声却「喀」响起,稀微的光线如水般自外头透了进来。千叶眉心一拧,突然感到心头快速的跳荡,就像那屡次无法解释的心悸,只是这次更紧密、更疾速,震得让他几乎难以呼吸……
这情况已是第三回了,他一定要看清是什么人。
千叶摀紧震似擂鼓的心口,攀扶着铁栏,勉力地移动身躯到近门的角落。那不良于行的双脚站了又跌,跌了又站,磕磕绊绊地好不容易才全借着臂力撑起半个身子,端望远方步来的逆光身影。
随那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心悸更是奋疾,千叶发现自己正深切的期待什么,可是,当人影自幽暗中浮现形貌时,他感到身子好似被砍截了一刀,强持的力量又瞬间崩散下去,被迫瘫坐在牢间的角落——
眼前来的,是将百师和求影十锋,还有一名兵卫,不是他心心念念之人,不是长空……
再一次的失望,他习惯了。
他轻阖上眼,衬了眼下一剪扇影,很快地收回暗自的情绪波动。
「十锋院主,人在此,记得,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相信你很清楚!」
将百师记恨在心,转身之际正有意无意地想装作意外给千叶点颜色瞧瞧,孰料那暗处的兵卫身形一动,竟骤至铁牢前,挡住将百师的恶行,令将百师不禁大大诧异一番!
几曾何时,无名的罩面小卒武艺也这般了得?真是太超过了!
千叶早把将百师心态摸得一清二楚,本已暗蓄指劲,对其恶心再惩一回,哪料这人影突然插入,遂抬眼一看,微弱壁光下,却只见到在那铁栏后,有道沉在深黑中的模糊轮廓,高伟得像要往他身上压下来、压下来般……
他不知道,此刻,这道背影的心,同他一样的在狂颤。
将百师正想斥喝无礼,却已被十锋挡下:「将百师,这里没你的事了,请出去。」
「哼,吾破军府眼线密布,谅你也不敢怎样!」
将百师哼了一声离去,那兵卫也自动地退在十锋身后,他知道方才是自己失举了,但此情此景,如何教他不煎熬?
乔装易容,不能相认、不能露出破绽,以免众人麻烦临身……
那厚实的手,再次掐出了深痕。如今这般境地,他当初竟是无能阻止。他于他的职责,有愧。
「千叶先生,是吾,你现在的状况还好吗?」十锋正探问道,敏感地看着千叶传奇的伤势。
闭锁的空间,让千叶传奇的声音听上去也有几分飘渺,彷佛来自遥远的彼方:「吾之状况,你都看见了,院主,你这不是多此一问?」
听见此问,更像在十锋心上扎刺,深知多言枉然,仅道:「抱歉,事情演变至此,非吾所愿。」
千叶摇首,声似从容:「方才听到院主一词,更印证吾当初所想。求影十锋,你为的,是谁?」
闻言,十锋气息瞬间停顿一下,对方这问,竟似逼问,又似在设计引他入彀,答得好便罢,若答得有破绽,拿不准被这无时无刻监视的破军府眼线或站岗的将百师听作证据,皆可能引发后患。
他突然对千叶传奇感到有一两分的戒心。
该答破军府,抑或擢拔他升任院主的圣帝?这答案随着身处破军府,显得甚为尴尬。
十锋思索了下,方道:「利益在哪里,选择就在哪里。」
听罢,千叶有意无意地朝暗处正趴睡的雄王身影一眼,谁也不知他心中想的是什么:「好吧!人皆有选择。吾何时才能出去?」
「现在的时机不宜,请先生再等等,十锋必会设法。」
「那你要走了吗?」
十锋点头,「时间差不多了,请先生保重。」说着,便转身召唤身后的兵卫,「走吧!」
「稍等。」
一声「稍等」,时空彷若静止,恰似冥寂中的断线珍珠,溅入了晶莹水面,溅起明亮的涟漪,幽幽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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