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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房间。”轻声重复着吴邪的话，张起灵抬起头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面容，把画面翻到了第二页。画的还是那间屋子，只是重点勾勒的内容却变成了那张躺着两个人的大床。虽然画面很小，但是左边的那个很明显是张起灵自己，伸出的手覆在躺在他身边的那人脸上，而那个人的手，则叠在张起灵的手背上。虽然看不清脸，却能从手掌和身形看出来，那是一个男人。

“这——”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画，吴邪感觉自己后背上的汗毛全都站了起来。这不是自己昨天的那个梦么？一把抢过张起灵的画册迅速翻找着，果然，一张张熟悉的画面在吴邪面前出现，全都是自己一直以来做过的，有张起灵存在的梦。

微微皱着的眉头渐渐松开，张起灵知道，一直困扰着自己的问题，终于解开了。这些年脑海中一直出现的场景，还有场景中那个看不清容貌的人，原来，其实自己早就遇见了他。 “小哥，你，你画的人，是——”

“吴邪，果然是你。”

 

坐在内堂的窗边远远观望着像是终于有了些进展的张起灵和吴邪，黑瞎子一边揉着自己被狠狠拧过的耳朵，一边紧紧拽着解语花的手不松开。

“媳妇儿，你说他俩这下能想起来不？”眼看着张起灵跟吴邪拿着那画册靠在了一起，黑瞎子笑得意味深长起来。

“还嫌耳朵不够疼是吧？”狠狠剜了黑瞎子一眼，解语花皱了皱眉说道，“其实到这里他们就应该能想起来了，所有的记忆都是被我封印在寒舍里的，想起来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媳妇儿，要不咱们使个坏，别让小天真想起来，然后急死哑巴张那个不开窍的？”黑瞎子笑意盈盈地看着又要动怒的解语花，自觉地把耳朵凑了过去。

“命盘已经相通，生生世世生死同命。不管想的想不起来，他们两人的因缘际遇都已经注定。”有些感慨地说着，解语花一把推开黑瞎子往自己身上蹭的脑袋。“你发什么疯呢今天？就这么想我虐你？”

“媳妇儿，我这不是趁着大限将至赶紧把这辈子未尽的心愿了了么~”黑色的镜片反射着幽幽的灯光，黑瞎子笑得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

紧皱着的眉头蹙了好久，解语花才瞪了黑瞎子一眼，淡淡地说到，“到时候老地方见。你若是没认出我，那以后也不用再见面了。”

“每一世你都是这么说，给个新台词？”揽着解语花的肩膀，黑瞎子嘴角的笑容里满是不经意的温柔。

“要是敢让我像是这一世一样等这么久，你就等着被我挫骨扬灰吧。”咬牙切齿地说着，解语花一把推开已经靠在了自己身上的黑瞎子，“起开点儿，挡着我看他俩了。”

“媳妇儿，你猜他俩下一世会怎么遇见？”往边儿上挪了挪，黑瞎子却始终没有放开解语花的手。

“还能怎么遇见，寒舍已经成为他们每一世的必经之地。所以，只能说他们的相遇，将会是一场又一场命中注定的意外了。”远远看着四目相对的吴邪和张起灵，解语花微微扬起了嘴角。

“那红绳真是个好东西啊~虽然说最后那一年把我们都吓得不轻~”回想起最后一年吴邪的那个生日，黑瞎子至今都记忆犹新。

“命悬一线，这红绳真是对得起何弼学给它起的名字啊。”悠悠地长叹着，解语花也回想起了十年前，那个雨水多到连江南都被溢满的三月天。

 

自吴邪回到寒舍之后，倒计时的秒表就已经不动声色的按下了启动。十年，三千六百五十天，八万七千六百小时，五百二十五万六千分钟，三亿一千五百三十六万秒。

解语花和黑瞎子知道，吴邪只是想和张起灵简简单单的过完这十年，像是这世上任何的一对普通恋人那样。于是常年都很少回来的两人，也开始隔三差五的来看看吴邪和张起灵，看看他们俩的小日子是不是一如既往，开开店，偶尔欺负欺负王盟，或者又不经意地遇见什么灵异事件。

然而时间总是这样，越是希望它能放慢脚步，却越像是握不住的流沙，从指缝中窸窸窣窣地流逝。第六年的时候，潘子带着胖子的骨灰回来了。在跟吴邪喝了个酩酊大醉之后，便再次悄声离开。第九年的时候，王盟终于结束了单身，结了婚的王盟在吴邪和张起灵的祝福中离开了寒舍。这座又上了不少年头的老宅，也变得更加空荡冷清。

 

第十年的三月五号，是吴邪的三十四岁生日。早春的江南永远少不了细细密密的雨水，而那一年的雨水则异常充沛，绵延了将近一个月的雨水把江水的水平面抬高到了警戒线上，而晾在阳台上的衣服也永远都带着股发霉般的湿气。木质的寒舍里，腐木和泥土的味道弥散在整个大堂里，像是在映衬着那阴沉的天色，还有这已经为数不多的时间所带来的绝望。 从二十四岁，到三十四岁。当相爱的时间从一开始就有了时间的限定，这样的幸福是否显得太过悲哀。而当相守的岁月从最伊始就足以一眼看到底，这样的相依是否显得太过悲凉。

于是当解语花和黑瞎子本想着给吴邪庆祝生日从台湾赶回来的时候，一进屋子，感受到的就是这比阴雨绵绵的天气还要压抑的气氛。

知道自己的死期却只能眼睁睁地等死，这样的感觉不用吴邪或者张起灵表述，黑瞎子跟解语花也能明白是种多么令人窒息的绝望。也只有这样已经让人窒息到不得不去正面面对的绝望，才会让吴邪和张起灵连一分一秒都不愿再分开。因为或许十指松开的下一秒，就再也没有握紧的机会了。

 

拿出从台湾带的特产放在桌上，黑瞎子甚至清了清嗓子，才能像往常那样嬉笑着说出话来。“这是我跟花儿爷特地从宝岛给你们带来的特产，尝尝味道呗？”

“小花还是那么忙啊，到处赶通告。”三十四岁的吴邪看起来和二十四岁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唯独是眼中多了一抹比当时要释然的沧桑。

“顺道去看了个朋友。”解语花淡淡地笑着，十年的光阴对他的容貌来说没有任何的效力，反倒是他越发精纯的法力，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在发亮。

“就是你以前和我说过的那个狐仙，管彤是么？”十年中的前五年吴邪和张起灵去了很多地方，从江南水乡到东北长白，攒够了可以让后五年好好回忆的片段后，两人还是拒绝了何弼学跟殷坚的邀请，没能赶赴宝岛看看他们两的孩子。

“小邪，你跟小哥最近怎么样？还好么？”犹疑地问着，解语花也不知道自己的意思他们能不能明白。张起灵逆天成人，还和吴邪分享了一半的寿命，虽说十年之后两人按道理应该是携手寿终正寝，可这毕竟是闻所未闻的事情，还是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才行。

“挺好的吧，没病没灾的，也没哪儿不舒服什么的。”知道解语花在担心什么，吴邪捏了捏张起灵的手，轻轻笑着。

“嗯。”点了点头，张起灵也应了一声。

“你们怎么挑这个时候回来，来找白素贞么？”大约是因为解语花跟黑瞎子回来的缘故，心里觉得放松了些的吴邪难得的对两人开起了玩笑。

“找她干嘛，她早跟着殷家那个叫‘阴险’的小子私奔去了~”推了推因为湿气往下滑的墨镜，黑瞎子嬉笑着说道，“小天真，我和花儿爷这次是专程来给你庆生的啊~”

“啧。”敏锐地发现吴邪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解语花狠狠掐了一把黑瞎子。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难道墨镜戴久了就真成瞎子了啊？“小邪，前几年何弼学不是跟你们说过，他有个考究狂小姑丈么？”

 

“嗯，我记得，怎么了？”就是那一年吴邪跟张起灵认识了殷坚跟何弼学，也多亏得殷坚这个法力高强的天师，帮忙把吴邪梦见的能力封印到了最低。

“大眼怪把你们红绳的事情告诉了吴进，结果这个考据狂竟然真的跑去研究了~”接着解语花的话往下说着，黑眼镜笑得越发灿烂起来。

“然后？”淡淡地瞟了一眼两人，张起灵没想到原来那个时候殷坚单独把自己叫出去问这根红绳的事，是为了帮忙。

“虽然吴进也不是很确定，但在古籍里看到的说法是，这红线不但能续命，而且还能共享命盘。”解语花实在是不得不佩服吴进，那些比火星文还要费解的字，竟然还真的给他翻译出来了。

“用大眼怪的话说，这叫‘命悬一线’~”黑瞎子想起当何弼学说完这句话，殷坚那个鄙视到极限的眼神，就觉得他们这一对实在是不可多见的奇葩。

“文不对题果然是阿学遣词造句的风格。”看着手腕上那根细细的红绳，吴邪转头看了看张起灵，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的红绳就像是有感应一般的，同时渐渐消退了颜色。

最初艳丽如血的颜色在这十年的时光中，已经悄然变成了无限近似于肤色的样子。吴邪还曾经打趣这红绳质量不好会褪色，但其实他跟张起灵都明白，这乍一眼看上去就如同枯枝一般的颜色，就是在显现他们两人即将耗尽的生命。

“所以呢？”只抓重点的张起灵微微皱着眉头问道。

“先别急着所以，后来我们碰巧遇见了卫官和小芸，小芸说，这根红绳可能是月老的红线。但是因为小哥你之前并不存在于三界五行之中，而且又是后来跟小邪分享的命盘，就等于你跟小邪从此都是共用这一根红线。不需要月老再去麻烦什么，这根红线的两头就注定是你们了。”解语花慢慢解释着狐仙小芸的看法，虽然都是非人类，但小芸已经是大仙而自己还是妖。也正是小芸那种宝相庄严的样子，更刺激了解语花要好好修行的决心。

“等会儿我有点儿乱，什么叫‘我和小哥从此’，我和小哥还有以后？”吴邪死死地盯着手上的红绳，没想到这根绳子竟然还有这么大的来头。

“当然有以后啊，你又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死了之后当然是要投胎的了。流程上是这样没错~”理所当然地说着，黑瞎子拍了拍张起灵的肩。“至于你，真的是运气好到了爆，从一个三界五行之外的犼变回人不说，还能和小天真一起投胎，老天对你俩真是太偏心了~~”

“所以，不是灰飞烟灭，不是魂飞魄散？”怔怔地看着解语花跟黑瞎子，吴邪已经微微颤抖起来。 

 

“如果按照吴进的说法，哑巴现在和你是生死同命，小天真你是寿终正寝，所以和你同一个命盘的哑巴也理应如此。”黑瞎子难得正经一回，嘴角的笑意绷了还不到一秒，就又笑得高深莫测起来，“而且不光如此，你俩的红线已经因此生生世世的把你们两捆在一起了~”

“我和小哥，下一世还能遇到？”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吴邪回望着同样有些惊讶的张起灵，眼眶不由得渐渐泛红。自己本以为就只有这十年的时光，自己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是没想到，原来事情是有转机的？

“你们别高兴的太早，我们也只是说可能是这样。而且如果你们投胎转世的话，你们是不可能带着记忆过奈何桥的。所以只能让我们把你们的记忆封印在这里，然后等你们下一世自己回来取。”解语花看着窗外渐渐停止了肆虐的雨水，没想到原来这前旱魃变成人之后，还是和这雨有着不解之缘。

“那如果我们没有回来呢？没有了前世的记忆，我们——”吴邪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安地看着张起灵。

“吴邪，我爱你，不是因为前世的因缘际遇，而是因为今生你就是你。”察觉到了吴邪在想什么，张起灵温柔地揉了揉吴邪的头发。

“啧啧啧，快三十个字了啊~哑巴你行啊~能说出这么肉麻的话这些年你也不算白活了~~”夸张地抱着胳膊哆嗦着，黑瞎子油腻地笑了起来。

“那个，我去厨房给你们洗点儿水果。”脸已经红成了番茄，吴邪匆匆忙忙地站起身就往厨房走。

“我陪你。”寸步不离地跟在吴邪身后，张起灵转身对黑瞎子和解语花感激地点点头。他知道这些未必都是真的，就算确实是吴进跟狐仙小芸所说，他们也只是听说而已，究竟是否真的如此谁也不得而知。但是这样的消息只要能让吴邪觉得稍微好过了一些，张起灵就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虽然究竟有没有下一世，下一世又是什么样，这些谁都不知道。但是至少，它给了已经身陷囹圄的两人，最美好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