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长安+番外 作者:羽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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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超过半年。”沈川仍是冷冰冰的,“是指她从此生活在此处,日日都这样状态。”
谢衣面露一点庆幸,“好……已比我预计的强上许多。”
“呵,谢衣,这样真的对你们来说最好?也许她宁愿爽快一些。”
谢衣黯然,“我死过一回,深知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
沈川对着他,“……哪怕是沈夜?”
“哪怕是沈夜。”
谢衣很坚定。“只要活着便还有好的可能,只要有这点好的可能人就不会完。这才是人,有死有生,因此有希望。”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颇有些愧疚,因为他自己曾经一心向死,且不止一次。对他来说从前死便死了,虽有遗憾,却并不当生命是值得珍惜之物,若有机会宁愿把生留给他人。可如今谢衣改了主意,全是被那些一心令他生的人改的,他们有好有坏,又全是一般的执着。——无异那小子总是说许多话,绕来绕去都躲开一句“师父,你活着真好”。
他听见了。
许多年来只有这些日子,谢衣发觉自己活着真好。
沈川不解地迷惑了一会,迷惑到最后,一句话也没有说,叉着手很沉默地走出门。在这一刻谢衣蓦然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大约也是想着死的,他像沈夜也像瞳,日日因侵蚀的病魔而在面庞上笼罩阴云。他们极力抵抗或看得寂灭,都不如屋里那个小姑娘鲜活。也许在那样的一个流月城里自己曾真的是一个异类。谢衣就这样无端生出乡愁和对故友的思念,难得走过去问门口那个背影,“沈川,你亦病了吗?”
沈川迟钝而冷漠地回过头来。“……倒是有救。”头一回并非应付地回答谢衣的问题。
“那你可要活下去,哪怕是替沈夜……不,”谢衣想起无异那张小老虎似的明快的脸庞,“——替挂念你的人。”
沈川一怔,“有吗?”
谢衣笑了笑,月光是细小的梳过竹林的凉火,“一定有。”他说。
第19章 定国公世子
无异冲着半空打了两个喷嚏。
夏夷则以一种“笨蛋怎么会感冒”的鄙夷眼神看了他一眼。无异是真的不想哄他,可是本来便大眼瞪小眼,不瞪白不瞪。
客栈门口有侍卫守着,夏夷则出不去,无异趟了这趟浑水自没那么容易抽身,他索性坐踏实了,优哉游哉地喝起茶来。“乐兄还真放心吃喝。”夏夷则实在看他不过,开口嘲讽起来。
无异冲他一举杯子,“没毒。”他说,“你我二人这么有用,你大哥怎么会动这种无聊心思。”
“那也说不准。”夏夷则不以为然地靠在枕头上,一副不愿合作的样子。
无异隔过茶杯端详了他的模样。夏夷则当然称不上是个特别容易相处的人,但是时间长了知道这人对朋友其实好脾气,唯独嘴上厉害。无异既已熟悉他的脾性,就知道今晚夏夷则这些脸色绝不可能只冲着自己。“喂,夷则,这鸿门宴……你是故意来的?”
“开玩笑,我躲都躲不及。”夏夷则闷声没好气,“……是,我知道他要来。”
知道他要来还自个往上撞?无异挑起眉毛。“我方才听那家伙说他要去找什么阿娇……是盯上仙女妹妹了么?”
其实他不提仙女妹妹还好,一提夏夷则的周身立刻寒气森森地浮出冰来。无异懂了,识时务地投降。涉及阿阮的事是不能跟夏夷则这个人平心静气地谈话的,这也不能怪他。——要怪就怪神农老儿留下一屁股债,处处害人为此所苦。唯有无异没资格抱怨。
“我托馋鸡给谢前辈捎了个信,谢前辈应该已去寻阿阮了。”夏夷则停了半天才吭声。
无异看不惯,“你也真是的,仙女妹妹那么大活人藏在自个身边上,也不跟我们说一声。你是仙女妹妹的朋友,我们就不是了?还是你已经当了她的主子敢事事替她决定?也就是仙女妹妹身体不允许,否则她早就该把你揍一顿。”
夏夷则并不理会这些指责,“若她揍我就能好好的,我情愿她每天都揍我一顿。”
“算了,”无异也没占嘴上便宜的兴致,“往前看,别整天哭丧着一张脸,你叫仙女妹妹怎么想你。”
劝也白劝,他知道那种滋味。如果谢衣从他生命中离开了,他纵然日日精神奕奕地欢笑也不能如今天一样没心没肺。无异很幸运,可夷则却必须迎接这个即将降临的分别,如此说来他一个幸运儿又有何资格劝夷则积极。无非嘴上说说,希望那些片汤话能带来些许安慰罢了,但夏夷则这人聪明得可怕,又怎会从那些囫囵的谎言中找到丝毫慰藉?
不说了,无异默默想,换件事倒腾。他把那口没滋没味的茶喝干净,又给自己续上水,生平中头一次发现了那些达官显贵谈话时非要喝茶的真谛——省尴尬。他思忖了李据一会,还是得问夏夷则。“你这个大哥是怎么回事?他是堂堂正正的嫡长子,你一个流落在外仅有名分的弟弟,能对他有多大威胁?”
夏夷则的薄唇上全是不屑,“我又如何知晓?”
夏夷则久未回长安,京城中诸多暗潮涌动均是不知情,更不清楚现在他的地位有多么暧昧,还只当自己是个须得处处留神的野皇子。无异虽与爹娘往来书信时提及过一句半句,他一径操心谢衣,也没太往心里去。“夷则,此处只有咱们二人,你给我透个准话。”他非常狐疑地盯紧了夏夷则,同时手上冲天一指,意思很明确,“你到底有没有打算?”他问。
夏夷则侧过身去,不回答只问,“要是我有打算,你可会赞同?可会帮我?”
“我能帮你什么?”
“你……?多了去了。”他不耐地看着他,“乐兄想当闲云野鹤是乐兄的事,但凡乐兄有一点野心,能为此行动的甚至远胜于我。”
夏夷则不愿意把话挑明,仿佛这样一来就显得他千方百计地要拉拢朋友为他增添资本靠山似的,但无异在这方面多少有些愚钝。无异知道他爹是当年身后数万人的大将军,却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也知道他哥在关外是匹富可敌国、人人畏敬的野狼,他还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这些夏夷则都知道,可要说三皇子真动了那个心思,他还没有那样狡诈奸邪。
“乐兄,我与你说实话好了,”夏夷则闷闷不乐地看着墙,“我要报仇是确定的事,至于后面……我没有细想。”
“与谁报仇?”
“……乐兄明知故问么?”
无异吐吐舌头,不说话了,继续对付茶壶里的水。
大约是为了出去寻阿阮的大皇子,夏夷则今天格外暴躁。到现在外面毫无消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无异打算出去看看,又不放心把夏夷则一个人扔在这虎口之中,左右为难,最后只靠半扇开启的窗遥遥向远处望着。今夜不冷,夏夷则恐怕不会与他计较。
没多一会他却感觉在看的人不止他一个。他对着半空,有人对着他。无异警觉而迅速地在眨眼的一瞬间扫了半圈,楼下的灌木里头果真有些异动。他心里留神,抬手隔空断了一截树杈子,权当是被风刮的掉下去,那树丛中顺势落出两片叶。
无异盯紧了,扑闪翅膀的声音出乎他的意料,一个黄澄澄的玩意忽然挣脱了树枝纠缠,躁动突然,连楼底下守卫都吓一跳。及至看见是只鸟,守卫终于消停了,无异却消停不下去。
馋鸡?他睁大眼睛,仿佛眼神也能质问“怎么是你”。
馋鸡很委屈地飞进他手中,脚上空空如也,没有信。无异有些闹不明白。守卫忽然又起了势,无异只看见一枪杆子透进了灌木丛中,“什么人!”质问声凌厉地破空。
无异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犯了什么事,顺着雪亮枪尖向下望,一点莹莹绿光从枝杈之间渗出来,守卫转眼就昏昏沉沉往回走了,浑然之前的事统统忘了一般。罪魁祸首崔逸然从树叶子里头探出半个脑袋,颇羞愧地抬起头,冲着无异挥挥手,“禅机公子,那个,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无异看看他又看看馋鸡,“你怎么跟我养的鸟在一块?”他故意装出很生硬的西域腔问。
“是谢大人嘱托我盯紧了你们,若有什么万一用这鸟给他传信……”
“……师父去哪了?”
“也并未告诉我,只是说有件重要事要办,很急的模样。”
哦,无异猜大约依照夏夷则说的师父是去找了阿阮。面前崔逸然倒实诚,因为不知好坏,他总得应付应付这人。无异一个翻身从二楼直接跃下,守卫还迷糊着,没有管他。“崔大人术法很灵。”无异继续硬邦邦地说。
“一点雕虫小技。”崔逸然认真惭愧起来了,“与谢大人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
无异很好奇他是不是真心这么想的。他低头揉了揉馋鸡的肚子,馋鸡很嫌弃地远离了崔逸然,往他袖子里钻。崔逸然为此显得挺挫败,不过馋鸡没有大动静也没有凶神恶煞,至少说明姓崔的没有害他们的心。
“禅机兄。”夏夷则远远地喊他,声音换成了平常的清清淡淡。无异原地回过头来,这次是他自下向上看着站在高处的夏夷则。此时无异发现夏夷则长身玉立地站在那,背着一身烛光,丝毫没有身在龙潭虎穴的颓势。“麻烦你不要再耗在这里了,替我去看看她。”夏夷则说。
无异有个错觉,许多年后若面前这个夏夷则不再是夏夷则,成为李焱,做了皇帝,他们这个一上一下的对话就将成为恒常。“那你怎么办?”他问。
夏夷则耸耸肩,“我是死在这的命么?”
无异对付不了他这极度自信的模样,只得举双手投降。一边是夷则,一边是师父和仙女妹妹,他片刻后打定主意今晚来回跑,正好遛遛馋鸡的肥腿。无异瞥了姓崔的一眼,这家伙看上去也很想一路追着谢衣去,无异莞尔一笑,“崔大人,劳你跟紧了。”
崔逸然被他的笑晃了一下子,“禅机公子这是何意……?”
“没什么,只是我这只鸟看着不大乐意驮你。”
馋鸡抬起一只翅膀起来愤怒地附和,无异挠挠它的颈毛,“乖,咱们到师父那讨肉吃。”
他正记恨着崔逸然四处多管闲事总是吵他与谢衣说话,因此把这家伙落在后面一点都没有过意不去。蓝色大鸟精神地抖抖翅膀往岛中心飞,陆地上一点绿光也急急忙忙跟着他们走,总是越拖越慢。“馋鸡,你说夷则那家伙真的打算当皇帝么?”无异自言自语地问。
这超出了馋鸡小脑瓜的思考范围,它只是一边飞一边应和两声。
“你是不懂。”无异盘起腿,“其实我也不懂。”
黑漆漆的,一串火把的亮光打断了他的思考,像条断断续续的龙一寸一寸渗进深山。他俯下身看,连崔逸然那个小绿点都警觉了百倍似的绕起了远。“馋鸡,等等。”无异有点焦急地催馋鸡躲着点降落。
那串火把冲的也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夏夷则那处宅子。
无异无法,找了棵粗树躲起来静静观望着。忽明忽暗的火光里,队伍中间的李据正懒洋洋地擎了一柄火炬,他的脸显得更苍白而兴奋,极有沾沾自喜的架势。无异目测宅子里大约是没人,只在脑中飞快地过了一遍他们在屋中留下了什么:偃甲机关有一些——不知能否挡上一挡,又或者假如李据的人真被偃甲伤了对他们究竟是好事坏事——然后是些远超过一个人需要的食物、谢衣翻出来的书、图纸……图纸。
无异一咬牙,只有图纸但愿不会被这些人夺了去,还不如一把火烧干净。
此刻他也顾不得崔逸然呼哧带喘追上而停在他身边了。“禅机公子,这……这不是那些唐朝人么?”崔逸然比他还慌张。
“崔大人,”无异压低声音,“烈山部可有强闯民宅这条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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