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长安+番外 作者:羽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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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哪懂这个,在他眼里萧鸿渐说一就是一。他草草一瞥果然见这妖怪影子有些虚,更加多信了几分,转身回复。“殿下,萧公子说的恐怕不错。”
李据花了些功夫消化,末了十分失望,觉得自己白忙一场。无异看他表情换了赶紧趁热打铁继续劝,“殿下,照这个架势这妖女决计撑不到咱们回京,谅她也不会对三殿下做出什么坏事,依……依草民所见,就当作您行善积德,饶了她这条命吧,也是一桩美谈。”
“胡闹,堂堂大唐皇子与妖怪谈情说爱,怎能算是美谈?”李据横眉呵斥起了他,语气却比方才软下去,“萧公子,本王不是多嘴。这妖女死了也就死了,你怎么居然还对她生出恻隐之心?”
无异很羞赧地抓抓后脑勺,“殿下不要笑话草民,草民……草民是为三殿下与她之间的真情所打动,所以心中有些不忍罢了。”倒像一副心窍柔软易动情的模样。
到这个时候,李据也有些败兴。他又冷着脸威胁了李焱几句才放开三皇子。夏夷则甫一得到自由,翻过身来就要与他肉搏,可哪里是对手,被结结实实地闷在胸口上两拳,一时直不起腰来。李据的浓眉冷森森地压着,尽管是白脸,看着却比夏夷则远远富有杀气。他命新提拔上来的焦家兄弟将李焱带下去省得给他丢人,焦家兄弟不敢不从,故意蛮横地将夏夷则架起来,架到后殿去了。
高阶祭司那边都明哲保身地假装没有看见这一幕。无异生怕阿阮再遭算计,估量好了位置挡在她身前,自自然然地冲李据下跪,“殿下,草民斗胆。殿下打算怎么处置妖女?”
“哼,”李据喝了口酒,“她真的快死了?你没有骗本王?”
“草民不敢欺骗殿下。”
李据往地上扫了一眼,经由方才那一场争斗,妖女看着气息奄奄,一直伏在地上,连眼睛都渐渐睁不开了。他还不信,非要自己亲自过去一辩真假,迈着大阔步走下堂伸手搡搡妖女的身体,竟是没搡动。那妖女的肩膀像不存在似的,他的手经过皮肤表面直接穿过去,少女的影子变成半透明。李据吓了一跳,赶忙收回手。“这这这……怎么回事?”
在场的人也都看见了。
谢衣与沈川最先反应过来,两个人以极快的速度来到阿阮面前低下身,随即发现虚虚实实,虚虚实实,阿阮身上开始起了异变,皮肤边缘慢慢走失形状。谢衣脸色刷一下白了,他明白发生了什么,反复施术,徒劳地希望能控制住这最后一点时间。
沈川当机立断地站起来,与崔逸然嘱咐几句。崔逸然点点头,遣走了高阶祭司与李据那些全当摆设的手下。李据的人送往偏殿,而高阶祭司留下一小部分,严密地把守着门口。沈川复又来帮谢衣的忙。
无异再也维持不住那个翩翩公子的形象,好在李据在此方面不是很敏锐。无异背对着李据,“她快不行了”地喃喃说。
他只说这一句话,并没有存回头手刃李据或长乐的心思,因为无用。此刻无异最想要的是赶快叫夏夷则来,或者,或者……他无法多想地伸出手,虚虚地抱起了阿阮,像他怀里是个易碎的瓷瓶——何尝不是。没有一分钟耽误给他犹豫或感伤,他步伐不稳而快地步向后殿,很镇定地挥手把连带焦家兄弟在内的所有下人都挥走了,将阿阮放在呆呆坐在地台上的夏夷则怀里。
然后无异什么也没有说,回到大厅中对不明所以的李据一抬手,“大殿下,咱们暂且离开这里吧。有高阶祭司们守着不会有谁能够逃跑,妖女大限将至,草民怕有何突发状况,会对殿下您不利。”
与其说劝,更像是命令。匆忙之间李据脑子里是一锅粥,见这小子格外坚定冷峻,仿佛换了个人,生出一些不得不信他的感觉,稀里糊涂地就随他出了门。崔逸然很敏捷地接下了李据,将他和长乐道长哄到偏殿,另一方面无异又打着要来帮着监视的名号往回返。——那是他的兄弟,他的仙女妹妹,他出生入死的伙伴和朋友。
谢衣正站在离夏夷则几步远的地方,一直没有动。
焦家兄弟于门外立得像两尊佛。无异越过他们,复关上门。
这时他听见阿阮的声音。
“夷则,你不要哭。”阿阮很安静地说,要抬起手来抹一抹夏夷则的脸,可她没有那个力气。
“别说话!”夏夷则用一种全是刺的、自暴自弃的语气暴躁地命令着,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别说话……”又忽然软下来,“多陪我一会。”
阿阮仿佛笑了笑,“夷则,你不要放弃自己……”她一字一字吐着,“你没了我,还有小叶子、闻人姐姐、谢衣哥哥他们呢……你不要伤心难过,我会看着你的,所以……你不要伤心难过。”
无异的眼眶里面结了一层雾,之后的事情,他听得不大分明也看得不大分明了。待他回过神来时,夏夷则已经带着一身鬼神般的肃杀,从他腰间噌一声抽出晗光,而后直往偏殿而去。
第25章 两个承诺
夏夷则一刀一个,先砍透了两个拦着他的侍卫,随后上来劝他的高阶祭司也差点被他斩下头颅——他是彻底的敌我不分了。
无异知道他心里难受,无异也难受,但是不能放任他失去理智。无异咬咬牙,跑得肺都要被挤破了似的抓住夏夷则的后衣领,夏夷则一声怒吼,回过身来就要砍他。剑锋刺啦一声嵌进无异上臂的骨头里,晗光不肯伤主人,铮一下向一旁弹开了,那也是伤口裂开的声音。
无异花了许久才知道痛,他嘴唇被自己咬出血斑,维持着一张镇静的脸反剪过夏夷则的双手将他按在地上。无异不带伤时有这个力气,现在晗光造成的伤寸寸都是透心的寒和疼,夏夷则正疯魔着,一挣扎硬是按不住。
他们斗着狠,土沫草渣染得白袍子和蓝袍子一概没有颜色,后来又混进了血滴。一干人等在一旁被尸体和夏夷则吓坏了,不敢上前。“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无异也有些急,只想找个地方让夏夷则定下心神。最后还是焦家兄弟心一横,硬着胆子上来帮着把夏夷则按住了。
夏夷则喘着粗气,唇上头发上皆沾了血和土,可那是别人的。他恨不得这几刀全砍在自己身上,这样疼得痛快也疯得乖张,眼前的幻象统统能遗忘。无异拖着伤臂姑且念起口诀,他传不了多远,也不知道自己能把他们送到哪去,但不能让夏夷则接近李据,否则一重又一重的海啸他们都无法承受。——他的人生无所谓,夏夷则有那么多自尊,三皇子的未来不能就这么付之一炬了,陪葬给一个愚蠢的大哥。
微弱的光芒闪烁,手脚并用的焦家兄弟忽然抱了个空,面面相觑,不知方才还扭在一起的二人去了哪里。
传送阵渐渐消失,无异实在支撑不住,一个膝盖一软跪下来。臂伤仍未止血,他靠着晗光才勉力架起了自己的身体。夏夷则保持着传送前的姿势伏在地上,可不一会就又双眼血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脸上还是没变化的愤怒。
无异认命了,看看四周,景色他认识,应是沈宅附近那片竹林子。他想着夏夷则没来过沈宅,不知道怎么走。看来自己的术法也不是那么离谱,念叨着沈宅就来了,错的不多。
失去工具又再无可以砍的对象,夏夷则握紧了拳头长身玉立地钉在他面前,语气森冷。“乐兄,让我回去。”
“我不,”无异抬起头来面对他,“夷则,你冷静下来。”
“冷静?”夏夷则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你叫我冷静?”
“对。”无异支着剑柄歇了一会,感觉疼痛缓解或麻木了些,于是也不太有力地站起身,“你现在不能杀他,他不值得,不值得你为了这么一个人背上一辈子弑兄的罪名。”
夏夷则冷笑,“乐兄,我当你是朋友才与你在这里费口舌——我本来就是要报仇雪恨的。”
“那我换个说法……你现在术法用不出只能硬碰硬,你没有那个硬碰硬的身板和力气,他身边那么多肉盾,连我一个人都能阻住你,你万一被抓住怎么办?夷则,你打算一辈子在牢狱中度过,再让他们什么时候随便找个由头把你杀掉吗?仙女妹妹她若是知道了——”
他蓦然噤声,“仙女妹妹”四个字是禁忌。
夏夷则铁青着脸,架起阵法就要冲着他来,可是不一会就蔫了。夏夷则无法,血液已经成了熔岩,满腔伤心、绝望、不甘与后悔都无从释放,他赤膊上阵,对着无异的胸膛就给了一拳。
无异将将用那只好手反过来挡住他,见他要肉搏,明白没办法,跟着吼一声,浑然忘了自己还带着重伤便迎战。
他们间的角斗本是不公平的,但无异废了半只手,一权衡也公平了。只见他们脚贴着脚胳膊击着胳膊扭打在一块,掉下来的碎竹叶子统统逆着旋上天。——血花、汗沫子、细竹叶,一丛一丛地浸过他们两个的身形,雾气沼沼中这不漂亮的仗竟是在无人所知处炸开,两个人眼中俱精光四溅。
无异没有套路讲究,但从小与暴走偃甲斗到大,自是一副野蛮底子,知道哪里该攻哪里该防。夏夷则则全然地没有章法,火气攻心因而仿佛发泄般横打一气,招招都蛮横且不讲情理。无异起初闷头守着,扛过最开始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拳头。他本还想着别伤到夏夷则,可这一顿教训也多少激起他一点火气来,长时间熬战之后夏夷则渐渐体力不支,无异终于瞅准空隙,一拳闷上他的腹部。
夏夷则本能地弯腰一躲,这拳好死不死,生生撞上肋骨,骨头与骨头对击,是一声闷响。无异脑袋里随之猛地一下断了根弦清醒过来,坏了,他想。
夏夷则被震得踉踉跄跄往后退,此刻无异调动出的那点为数不多的精神已是强弩之末,开始因失血而头昏眼花。眼瞧夏夷则按着右肋弯下了腰并满面通红地喘气,无异一时竟没力气问他。汗混着血丝往下掉,砸进土里一点很快分辨不出的暗红。
夏夷则在伤痛与疲倦里倒缓和了,渐渐冷却下来。一旦没了那些戾气,阿阮的笑模样便如同浪花般汹涌地在脑海中拍碎,炸开,个个都鲜活漂亮。他胀得发疼的眼珠里渗出泪水,止也止不住,顺着脸颊破开那些黄土黑血,划出两路雪白而热的泪痕。没有声音也没有尽头,仿佛永远无法停下,就这样要把他的血液都流走。
他一个劲重复地想李焱啊李焱,你是个废物,你是个没用的废物。
无异看着他流泪,太累了,反而有一点放心。他想过去把夏夷则扶起来,又觉得那是夏夷则自己的事,应当在一旁看着随他去。寂静就这样很粘稠地经过,竹叶也还在一星半点地飘落,风来来回回,声音和平,永无止境。
夏夷则最终带着两个通红的眼眶站起身来,仍有几分摇晃,他的嗓子全哑了。“定国公世子。”他的命令中带着几分狠绝。
无异心中一凛,艰难地单膝施礼跪下,“草民在。”他答。
“天下之大,无所容身之处。我身为皇子,虽有血海深仇,本从未动夺位之心,然我不犯人,人偏要犯我。唯有身握权力,才得护人周全。今日我失去阿阮,心已死绝,再无幻想。”他一字一句闭着眼,每个字都刮着他的喉咙,“……我已决意手刃仇人,争夺天下。定国公世子乐无异,你可愿竭尽所有,助我一臂之力?”
茫茫然地,无异抬起头看了他一瞬,那是座风雨飘摇的雕像,抿唇说出惊心动魄的话。无异知道,摆在他们面前那座刀山不是想躲就能躲开的,今天是阿阮,明天或许是他,或许是闻人,又或许……他想也不敢想。
无异敛着眼神低下头,冲大地发誓:“草民万死不辞。”
夏夷则这才把眼睛睁开。
睁开是睁开了,里面空无一物,像是眼泪带走了所有原本的存在。
后来沈川和崔逸然找到了他们。
夏夷则是不宜再去李据跟前了,沈川把他暂时安置在了宅子里头。崔逸然瞧了无异一眼,不知是因为无异满身的血还是因为之前没给他好脸色看的缘故,他在无异面前总有些抬不起头来。“师父呢?”无异问他,他支支吾吾了几声,没说清楚。
“我送你去。”沈川淡然道,回过神来无异已到了原先的后殿中。
侍卫都已撤去保护李据,而原有的几个摆样子的高阶祭司似乎也被沈川喝走,很空旷的地方,只有谢衣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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