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长安+番外 作者:羽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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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在不远的地方踱了两步,而后不依靠轮椅而是敏捷地往回走。“我刚看见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你们三个要不要听?”他的声音十足愉快。
华月对他变得这么活份一直很头痛,但沈曦就高兴了,吵着把他往房子里拉,差点碰脱了他的眼罩。不过这如今不是什么大事,那只眼睛不再能视物,也不再能伤人,是砺罂留给他的小小而难看的纪念。
他不在乎,现在他非常满足。
这边,拖到了秋天将尽的时候,谢衣向沈川表达了去意。
崔逸然千拦万拦,沈川则听之任之。
谢衣不是突然决定的。夏夷则听说了圣元帝病重而朝堂混乱的消息,所以纵有诸般不舍,也按捺不住回京的心思。无异的想法相应地简单粗暴:一边是他的兄弟,一边是他绝不想离开的人。一旦两方身处两地,无论多麻烦他都不介意来回跑。反正他有馋鸡,以及刚修炼得八九不离十的传送阵。
谢衣是不会让他这么操心劳力的。况且留在龙兵屿的理由渐渐变得一个都不剩。这里有新生活,有他已经暗暗医好、连术法都在渐渐恢复的族人,——却不是他的故乡。他的故乡在一个回不去的遥远天上。所以去哪里慢慢变得没有关系。
这或许有点不负责任,另一方面,也可能是他对那小子生出了一些离不开的真感情。他不想辨明。最终,他是走了。
长安的繁华仍如许多年前一般夺目。
谢衣换上中原人的衣物,穿过城门,恍若隔世。无异紧紧跟在他身边生怕有些差池,那种紧张简直多余。而谢衣忍不住意识到这小子又长高了,衣服细瘦处撑得满当,正结实得朝气蓬勃。
“无异,你今年多大了?”他忽然问。
无异正颠三倒四地拽着他逛街上的小吃,被这么一问,也停下来算了两算,“……十七……十八……十九?可能是。哎,师父,你说我是不是该娶媳妇了?”
“是该娶了。”谢衣正色答。
无异鼓着嘴等半天也没等到一句下文,知道谢衣没上他当,很生气地抓了个胡饼往嘴里塞,“师父你可别戏弄我,要娶我也只娶师父一个人。”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混话,休要胡说。”
“我可是认真的。”
在往来行人眼里,只看见一个活泼公子没什么风范地跟在一位先生旁边。那公子虽然没大没小,却俊朗笔直,教人不知怎么形容。那位先生就更难了,因为有些仙风道骨,形貌优美反而在其次,令人看也不敢多看。他们这二人浑然不知自己醒目似的往天街上走,一路引来不少小商贩热情推销。无异久未回京玩心四起,每个人都招呼一顿,最后不掏荷包,拉着谢衣笑嘻嘻地走人。
谢衣心说倒好,这傻徒儿,向来不知愁。他隐隐有些期待他将被带往何方去。
然而盛世繁华总是虚幻一场,容易暗地凋零。
卷二
第27章 兄弟
在大漠之中,安尼瓦尔只是一匹很不起眼的野狼,蓦然看去,没人会认出这是西域盗匪的头子,自然更不会知道他曾拥有一个英雄般的父亲。
安尼瓦尔野久了,也有一些忘记年少时的风光,只当自己是天生应当流浪的。
被他所劫的往来奸商不计其数,他表面上做的是杀富济贫的勾当,实际上还是亏心事。安尼瓦尔以前是个顶天立地的大少爷,如今做亏心事做得并不风流快活。他觉得无论人生在何方,总得光辉响亮才不愧对泉下有知的父母。自己做的事情,无论如何称不上光辉响亮。
所以有钱有吃喝的荒凉自由日子,被他一路过得滋味寡淡。
近一年多来少许有些不同了,他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点牵挂。他牵挂着远在天边的亲弟弟。
自从发现这位弟弟还在生,简直就像胡达在黑暗里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安尼瓦尔滋味寡淡的人生产生出了新的意义——他得替逝去的父母保护弟弟好好长大。这件事不为消亡的国家也不为什么复仇的心思,只为了他对家庭的一个不大的梦。
一个探子几无声音地掀开帐子进来,蒙面裹身,下跪得非常谨慎,安尼瓦尔四处漂移的眼神便随之聚敛出精光来。“首领,我回来了。”探子说。是标准的中原口音。
安尼瓦尔“嗯”了一声,“如何?”他问。
探子低下头,“无异公子没住在定国公府,自己在外面找了间旧宅,应该是乐绍成许多年前的家产,原本专门用来收租子的。与他一起住的还有他那位师父。”
安尼瓦尔一皱眉,“就知道这小子不安分,这些风流韵事不必说了。之前你讲的那个常常出入定国公府的家伙,有没有什么新的动静?”
“这倒没有。定国公府这几日因为少爷回来了,上上下下都忙于此事,没分神招待客人。依属下看,无异公子一直无甚异样,倒是李焱身边可疑的地方很多。用不用属下派人盯着?”
“那个小白脸不归咱们管。”安尼瓦尔长长地伸了腿,“不过,要是他沾一身腥沾到了无异身上,你再帮我留神。”
“属下明白。”
几天来也是四处相安无事,安尼瓦尔默默地长出一口气,一个人思忖着来龙去脉。自从中原皇帝生了那个不重不轻的病,京畿局势总是很飘忽。他本来想着无异在龙兵屿过也挺好,有意义有爱情,哪想到那小子挑了这么个时机回京。安尼瓦尔远在大漠的一颗心脏便随之悬起来,跟着不安定。
听了探子的例行回报心情难得稍微放松下来,安尼瓦尔感觉有些寂寥。这位弟弟他许久没有见了,也不知长高了没有,比上次分离时更象样了没有。主意一活份,他也有些想起一出是一出的老爷架子。“屠休。”安尼瓦尔突然抬高嗓门喊,嗓子里颇有些煞气。
屠休正在帐外烤羊腿,气味一丝一丝顺着风往里刮,闻得安尼瓦尔早就不耐烦了。只见他老人家带着一嘴一手油惶恐地进来,身上处处是被抓现行的蛛丝马迹,行礼都不大自然。“首领。”
安尼瓦尔假装心不在焉,“我要是离开两天,北边那伙浑人你顶得住么?”直接问。
屠休一抹嘴,“这有什么。别说他们来抢,他们自己送上门来是等着被咱瓜分呢。再说现在快入冬了,谁出来吹冷风受那个活罪。”
安尼瓦尔对此也心知肚明,只是象征性的一问。他斜飞的浓眉毛下面露出愉快的闪光,“如此正好,我要去长安玩两天,你就留下来看家吧。”
屠休正不爱去中原人的地盘,他嫌那里人人都酸,不爽快,因此也只是意思一下补问一句,“首领,不用我帮您跑跑腿?”
“用不着。”安尼瓦尔大手一挥,站起身来对着探子吩咐,“依明,你收拾收拾,明早跟着我上路。”
“是,首领。”
依明身上虽有一半西域的血,此刻也嫌大漠冷,住着不习惯。一时皆大欢喜,安尼瓦尔步出帐外,要分新烤的羊腿。屠休很殷勤地一人拉一块,就着酒喝得周身暖洋洋。皓月当空下,安尼瓦尔觉得日子终于有了盼头。
同样有盼头的,是目前远在长安恭恭敬敬立在立政殿内的两位皇子。
圣元帝人是病了,精神还好,身材见瘦亦没走形,挨在火炉旁边借那一点暖气歪着,吭哧吭哧地咳嗽。前几天他下朝时一不当心摔了一跤,旧病新伤加一起昏了许多天,人人自危,可他就是不死。这会正是眼珠子左左右右地动着,打量两个不成器的儿子。
李据大半年前去了一趟龙兵屿,谅他身高体壮,当时愁眉苦脸地回来了,竟减下去几分。这让他看着不复以前那么舒展,整个人表面积很大,显得有些皱巴。
而李简则是另一个模样,明明养尊处优的,却既不见胖也不见瘦。三个儿子里他最像圣元帝年轻的时候,潇洒里含着阴鹜,阴鹜里含着潇洒,因此纵是英俊非凡,一般宫娥却非常爱他又怕他,想招惹又不敢招惹。三个儿子里,圣元帝自认最了解李简,也最看不上李简。
这二人心里什么算盘圣元帝一清二楚,此刻巧了,他们前后脚前来探病凑在一起,谁见谁都不顺眼,还得维持一个和和气气的表象。圣元帝最见不得他们这个样子,憋得咳嗽不止。贵妃在旁边好心好意为他顺气,顺了半天才压下去这阵肺里的火。
皇后去得早,贵妃谁的娘都不是,没有偏袒,一门心思地照顾夫君,所以圣元帝唯独把她当作贴心人。再看两位儿子,一个轻浮一个多心,相形之下个个更像凶神。他于是很不耐烦地挥手,“你们,都下去。”
两个本是准备了一大套说辞的皇子全碰了钉,又不敢违抗,各怀心事一前一后地拔脚走出殿门。
秋寒很重,侵了衣袖,李简穿得薄,不自觉地拢了拢衣襟。这时一件顶好的貂皮大裘呼着带体温的热风从他背后一扇地裹住了他,正是李据似笑非笑地越过他肩膀,迈到他跟前。“老二啊,大冷天的,真是难为你了。”
任何一点好意都有可能是好意,唯有来自李据的好意不对,因为它可能带来十倍铺天盖地的恶意。李简知道李据一直记恨从前他被李焱袭击一事,但他这位哥哥蠢得一点都不像亲哥哥,因此李简从来没有拿他当人看。“多谢皇兄,”李简摘下大裘,“皇兄穿回去,否则叫嫂子看见,要说我贪小便宜。”
李据盯了他半晌。这位皇弟原先远比现在锋芒毕露,可这二年不知怎么忽然学了乖,日日面沉似水,明涛变成暗潮,结果反而更教人忌惮。他每次遇到他的眼神,都看见那眼神是永恒黑色的,不会随着光线照射而透出任何虹膜的浅,让李据永远背后生寒,仿佛自己不知何时就要挨一刀。
“这有什么。”李据不接衣服,“咱们是兄弟,皇兄的就是皇弟的,哪来什么贪小便宜一说?父皇现在病着,你可不要又病了,我探不过来呀。”
他这么假惺惺地施舍殷勤,令李简一阵由衷的反胃。李简干脆不多言,一甩手将大裘扔到了李据比他高一寸的头顶上,然后就这样闷着李据的头,他冷冷淡淡地甩手要走。宫女们见到他面具似的脸,都胆战心惊且心花怒放地低下头行礼。
李据坠入由这皮毛带来的炙热黑暗中,勾勾唇角,意外地非常满足。“你小子不就是看不上老兄我吗?”李据拽下脸上东西,发丝凌乱却很得意地喊了一句,“嘿嘿,我偏要让你知道,长幼有序,我就是你哥。好东西下来了,都要先在我手上过一遍,才由得你挑。”
李简简直称得上是和气地回过头,“这就是你的不对,皇兄。”他很镇定地开口,“一两件皮货小弟也有,只是看见皇兄不过秋天便天天穿着晃悠耍威风,感到很害臊,因此绝不肯与皇兄一般作风罢了。”
宫女们一听此言都开始憋笑。她们早看着李据十分俗气,奈何这种心思碍于下人身份不好外露。
那李据不过是临时起意要摆长兄架子高人一等地羞辱弟弟,哪想到反过来自己被羞辱一顿,当下脸上挂不住面,一伸手掐住了李简的脖颈,这是他惯用的一招。李简也是个不怕死的,又或者早已习惯了,只火上浇油,“皇兄谈吐作风怎么越发像匪人?”
李据青筋暴起地将他按到在地,提拳就要打。这时身后外殿门猛地大敞,是贵妃怒气冲冲地出来。“二位殿下,请你们不要闹了。”
李简见此情景,很从容地站起身,拍拍衣袖兀自往外走,不理人。剩李据一个跟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错过好时机,留在那里挨贵妃的教训。
不管身后如何,李简十分漠然地出了宫,步上天街就要回他在京的府邸,也没带半个侍卫。
举目望去,正是天气越发入寒而大家都没有活气的时候,街上行人寥寥,唯有小贩的叫卖十年如一日地有力。他不像李据,李简记事时圣元帝已当了开国皇帝,因此对市井生活一概没有印象。另一方面李简对人间烟火兴趣有限,只在三条街外不期然看见一个身影,因此意味深长地多瞧了两眼。
不是别人,正是乐无异从定国公府出来,遛遛哒哒地回了自宅。给他开门的是一位有些仙气——总之不似寻常人的那么个人物。若李简消息不错,此人该是烈山部的破军祭司。
定国公世子与烈山部的二把手,李简觉得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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