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长安+番外 作者:羽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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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无异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夏夷则做这个决定,是因为圣元帝于他有杀母之仇,李据又害阿阮变回了一棵草。对于他来说,报仇就得夺位,夺位只不过是一个副产品。而无异帮他,除了为朋友的一点义气之外,也是不忿于李据的所作所为。无异的确不喜欢李据,但对其余事情,又没有夏夷则那种深刻感受。
“如果我想让他做皇帝,那么教他耐心下来是最好的。如果想要报仇……师父,先不说夷则有没有要那些人命的能力,我好像感觉李家人罪不至死。我最开始答应帮夷则的忙,是因为觉得他会是一个好皇帝,至少比他两个哥哥要更好。”
谢衣颔首,“我想你也会这么说。”
“那……难道我要劝他回京老实做他的晋王吗?”
光用想的也知道那是徒劳。
“我看陛下对夏公子未见得没有提防。”谢衣最后道。
这时李简派人来传令,要去实践他之前说的那个传送网的伟大计划。无异不懂如何固定传送阵,出发之前还跟谢衣捯饬了半天。另外传送阵的维持需要力量,谢衣想了想说你等着吧,我给你找人。
无异一下子有点高兴,转念又觉得不对。“师父,咱们就这么挺开心地干下去了?”
谢衣冲他一笑,指节敲了敲他的胸口,“别问我,问问你自己,我看是你干得挺开心。”
无异愣不明白他说这话什么意思。
李简把无异留在敦煌自己身边,并且假装对他带着谢衣来这件事充耳不闻。无异热火朝天地跟着做大计划,白天黑夜连轴转地要把大半个冬天忙活过去。中间有小拨突厥人到敦煌搞突袭,一路烧杀劫掠祸害商队和百姓,却刚走到半路就被“仿佛是地底下冒出来的”唐兵杀了个片甲不留,灰头土脸地逃回去了。来时一千人,回去的时候连十分之一都没有。
打扫战场时无异跑过去看了一眼,看的满脸若有所思。
有一天无异好容易得到空闲,差不多是在床上睡了一整日,梦见自己斩妖除魔,大约像个英雄。他觉得自己是不会以杀戮为荣的,但这个梦的确有了一点别的含义。
傍晚谢衣背着冷冷清清的残阳推门进来,见他蓬着个脑袋坐在床板上发呆,就走过去摸摸这小子,看看他有没有傻。无异魔怔了似的眼神都没动地方就开口:“师父,我觉得我现在做的这个事情很不错。”
谢衣拍拍他脑门,“终于想明白了?”
“嗯……这回要是没有我们,敦煌的老百姓不知道要遭几个罪。”无异还是用那种盯着墙一样的眼神说,“我想保护那些不能为自己战斗的人,我想看他们好。这与什么争夺皇位没有关系,就事论事。我……不知道,我很久没有为自己考虑过要做什么了。”
“我一直看着,也没有拦着你,”谢衣在他旁边坐下来,“因为我也认为你做得对。”
无异抬起脸,揉了揉自己很乱的头发,“师父,这样……会不会对不住夷则?”
“车到山前必有路,”谢衣把无异的手从后脑上摘下来按住,“我相信夏公子最后会明白的。他很好,他只是需要一个契机来弄清楚自己的真心。你相信他吗?”
无异点点头,“我信,夷则是有仁义的。”
“不错。”谢衣笑笑。
“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因为之前我也不大确定……”
谢衣话音没落,把馋鸡叫过来,伸手过去。在他触碰到馋鸡的同时,以那个脏兮兮的黄色身体为媒介,谢衣的掌心连带馋鸡全身发出朦胧的光来。
无异长大了嘴。
“这是……术法!师父你好了?”
“没有,还很微弱,需要馋鸡当个放大作用才能看出来,而且现在几乎也做不了什么。不过的确……我没有想到,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个能量并非来自魔气,与我从前使用的亦不大相同。”
无异拽过他的手,翻来覆去左看右看,除了看出那只手是一如往昔的骨架修长带有厚茧之外并无别的端倪。但他还是喜上眉梢,整个神色都活气起来,“师父,你这在我们中原叫好人有好报。等着瞧吧,以后一定还能回到原来那样……没准更强了呢。”
“大概如此。”
谢衣被他感染,泛起点信心来捏捏他的鼻尖。无异被他捏了一把,“唉哟”一声,自然要还手报复。
两人闹到天黑,无异方爬起来做饭,一边哼小曲一边随便绑一绑头发,背影自得得很。谢衣累得慌,不想起床,继续把馋鸡叫下来练术法玩。
他颇回忆起自己刚开始学术法时的模样,想必当日一脸苦大仇深的沈夜如今过得不错,而他自己的徒儿也这么老大了。时光飞过得快,他被这小子传染,活份得仿佛回到一百年前,全身上下都像个孩子。谢衣挠挠馋鸡的肚子,心说馋鸡啊,咱俩可是被个好小子讹上了。
馋鸡心有灵犀地认同他的观点,撅起肚子来哼哼着让他换个地方挠。
第43章 师徒
却说时节进入腊月,清和到了江陵。
为了印证自封的那个“酒囊饭袋”的封号,清和没去道观歇脚,留宿客栈命人送酒送饭到房里来。他是自在了,叨两支筷子在盘子边上敲了敲,对对面人说:“吃。”
夏夷则捏了捏手心,“师尊,弟子……”
“唉,不过寻你吃个饭,你也这样。”
清和一到冬天,耐心是十倍十倍地坏下去,不过他的脾气仍旧不紧不慢,“此处没有旁人,你便当作与为师叙叙旧。”
话说他迈进江陵地界,本想要看一眼便继续南下。不看不打紧,恰好碰见夏夷则带着兵欲往北开拔,正在清点粮草,身边还跟着几个百草谷的人。清和一时觉得这小子糊涂,加之江陵入侵一股寒流吹来小雪,他旧伤处整个上半身从内部裂开似的疼,不得不寻一处有火炉的落脚地先熬过这一阵子,因此清和趁此机会催动法阵,将夏夷则拎了过来。
夏夷则有些担忧地打量着他的神色,“师尊可是被这阵雪花耽搁在这了?师尊的伤……”
“哦,”清和阴沉沉地揉了揉肩膀,“暂不妨事。”
夏夷则沉吟一瞬,站起身来打开了酒坛子,摆开浅碗给清和斟上,自己也略倒了一点。他这动作熟练,一举一动还是旧日在太华山的制式,最后又安安静静将碗挪到清和面前来方便他拿。清和停了筷子,抬起眼睛看见晋王爷眼皮底下淡淡的黑眼圈。
夏夷则规规矩矩坐着等清和发话。清和先很痛快地喝掉一碗酒,虽说酒对伤不好,不过这东西喝着可以暖身,身子暖了伤就好了——存着这样的歪理,他喝得大快朵颐。
于是夏夷则又帮他续上。如此反复三回,夏夷则终于说:“师尊,莫要再喝了。”
清和是个海量,此刻大气都不带喘一下的,饮酒如饮水。“夷则,你打算去北方?”几碗酒下肚,他单刀直入地不理夏夷则的劝诫问。
“弟子想去找突厥人试一试兵。”夏夷则硬着头皮答。
“仅止如此?”清和抬起眉毛,“你可一直筹谋着弑兄之事?”
他这话问得有些冤枉。没想到清和会这样直白,夏夷则的脸色“刷”一下白了。其实他心境摇曳不定,一直没能真下了决心,不过手上做的准备的确都是奔那个去的。他这份犹豫瞒不了清和,清和有自己的打算,非要先说重话来敲打他。
“还是,你亦想去边境讨个军功?”
夏夷则汗都快落下来了。“弟子……弟子起初觉得此次韩王领功一事十分蹊跷,都护府设立太过迅速顺利,西突厥死而不僵,恐其中有诈,所以欲前去调查一番。正好前线传来密报说漠北那边计划着趁未开春为同胞雪耻,迟早要领兵南下,弟子猜燕王几支队伍正在休养生息,未见得足够与之抗衡,才匆忙出兵的。”
这些也全是实话,不过有一大半是他听武灼衣与闻人羽分析形势,现学现卖。
“是么。”清和放下筷子,端端正正坐着面对他,“那是好事,何必这样心虚。”
夏夷则略长长了些的刘海盖住鬓角,他这些日子处在练兵场上较多,皮肤也不那么白了,看着多几分地气。夏夷则心一横:“师尊今日有何嘱咐,与弟子直说了罢。”
“也无他。”既然被问到,清和掂量着开口,“为师只愿你多加珍重自己,人生在世本已不易,你又比旁人多受煎熬……莫要做傻事。”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是平视,全无叙旧的气氛,反而有几分尴尬。末了清和还是一敲碗碟:“吃饭。”他命令。
夏夷则只好拿起筷子来。
在太华山上,师徒二人对坐用膳的情景是完全没有的,或者一度有过,但那时夏夷则还小,是个半大孩子,天生地矮清和一头;待到夏夷则下了山后更无机会。所以今天这一顿食不甘味的午饭,实乃破天荒头一遭。
清和那边还没觉出如何,夏夷则先感到此情此景又熟悉又陌生,多年不见蓦然重逢,他忽然局促起来了。
“——夷则。”“——师尊……”
二人开口,话音在半空中撞到一块,清和一愣。“你先。”
“那怎么敢……”夏夷则支支吾吾的,“师尊此次可还是为了旧伤南下的?记得师尊有一年耽搁在山上,不甚能忍受的模样……近年可好些了么?”
清和点点头,“你有这份心,为师便不会差。”他端详了一会夏夷则,“你自易骨之后便下山离去,这些日子以来身体可还强健?有无什么不适?”
“还有些畏寒,不过已比从前好许多了。”夏夷则照实回答。
清和叹息一声,“既然知道畏寒,还要深冬腊月往北方跑,你究竟傻是不傻。”
饭毕,清和寻小二来撤了碗筷。他这一顿饭吃完心中有数,一是弟子并没有变,二是自己也拦不住他北上。想了一通清和感觉不必再应付圣元帝了,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唤小二添上新酒又要开喝。
他原本健谈,不过面对夏夷则这个闷葫芦也没有说话的欲望,只好喝酒。夏夷则留在客栈里与他坐了一下午,直至夜里确认室温尚好后才离去。中途对弈并对雪小酌,也一概在沉默中度过。
清和感觉这徒弟的性子与圣元帝越发有些像,单纯是闷不吭声地狠辣弈棋这一方面。夏夷则起身准备往外走时,清和暗示他:“你要的本离你不远,但你须少要一些,放下仇恨。”
这哑谜不必打,因为道理本身夏夷则都清楚。“师尊,弟子是不甘心。”他临了头一回直白且认真地说话了。
清和抿了抿唇:“为师家破人亡时,也曾与你一般不甘心。你且记住:仇恨不会令人甘心,只会令人后悔。”
夏夷则没搭茬,下巴能挨上胸膛一般低了低头,然后不吭气且突兀地摘下身上狐裘给清和裹上:“弟子走了。夜里冷,师尊用它罢。”
随后他简直逃难一般飞也似的把忽地紧闭的门留在他后面。
清和愣了半天,一句“你自己呢”也不知道找谁去问。他感觉确有点小阴风顺着门缝刮进来,想想自己还得耽搁至少一晚上,胸膛隐隐作痛而不好过。最终清和无可奈何地上床睡觉了。
夏夷则这厢回到兵营里,看见武灼衣正缠着闻人羽聊天,闻人羽本来有点烦他,可这个人爽朗且有趣,听着听着也不烦了,二人算是冷落了晋王爷。夏夷则见没什么可以说话的人,只好黑着一张脸直接进屋暖和暖和。他心想要是在晋王府也好,可以逗逗小公主,然而顺着公主又想到圣元帝,那点逗的心全都飞没了。
他们预备隔天一早便离开江陵城向北开拔,计划正是夏夷则与清和早些时候说的那样。今日夏夷则冷不丁见了清和,旁的感想一概没有,只剩下愧疚,仿佛自己果真是在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他于是开始一个人在屋子里琢磨自己究竟愧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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