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长安+番外 作者:羽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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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什么玩笑。起来,我有把握将你立刻送到北边村子里面,等你安顿下来我们就去。”
“你才是开玩笑,我与圣上……咳、孰轻孰重……”
“他们现在不动手,就是留着圣上当筹码,圣上一时性命无忧。可要是没人管你你今天就要死在这了。”
“好吧,但是要快……”
“知道了。现在告诉我对方是谁?是你们武家吗?那些对权力被褫夺心怀不满的老头子?”
“光是他们还没有这么大的能力。”武灼衣苦笑。
他说了一个名字,无异微微张了张嘴。
七日后,长安。
大清早,天还未亮,除了安静还是安静,城门外头有一队稀稀拉拉的小兵不畏严寒地跟着主将往城里走。虽然是这样说,但他们脸上的神情倒都很严厉的,并不像往日巡城时一般的懈怠。
安尼瓦尔路过李简身边,二人错身而过,没有相互招呼。李简一袭镶金戴银的傻衣袍,外加气势豪迈的大裘,这品味与被他亲手弑杀的大哥比较相似。如此一身暴发户般的衣装,不会有人再认为他是那个已经声称死去的苛刻的燕王。
前些日子在安尼瓦尔的帮助下,李简终于扫清了燕王府周边的那些眼睛,现在已经可以堂而皇之地出门。实话讲,这是李简数年以来第一次走出燕王府,不过他不是个会耽于小情小景的人,所以感慨之余并无停留,而是一路向着慈恩寺走去,如同他在漫长的时光里从未被时代真正抛下,一切了然于胸中。
寂如和尚极为平常地在那里做日课,直至李简一只脚迈入殿门。
“王爷,这打扮与您不大适合。”寂如面对着木鱼开口。
“是啊,真不知道皇兄当年如何能忍受穿成这样,眼光实在太差了。”
寂如微微笑着回过头来,指指面前的蒲团。“王爷,坐。”
二人喝了几盏茶,一律面带悠闲。钟声伴着晨曦的亮光摇晃,李简不动声色地握着杯子,手极稳,眼神也是静的。末了他率先开口:“师父如何看待妖物?”李简问。
“世间万物,皆为生灵。”寂如一顿,“王爷如何看?”
“弟子……”
李简仿佛露出极无奈的神情。“师父,弟子实则有一事想问。”
“王爷请讲。”
“父皇他究竟是真的嫉妖如仇,还是醉心权力?”
“王爷自己如何认为?”
“我么?这说来话可长了。”
“王爷不妨慢慢道来,老衲也想要听一听。”
“那便消磨消磨时间吧。”李简答应。
“我记事时,他已不再四处征战,那些斩妖除魔之事早已成为众人吹嘘的传说了。虽然不见得有多少水分,然而后来我却目睹到他迎娶那鲛人为妃。”
“那时我还未拜入师父门下,只知道父皇有了个新的女人。母亲常常一人入睡,暗暗垂泪,我躲在角落里望见了,便以欺负那女人的儿子为发泄,以为这能令母亲开心。这当然只是小儿痴想罢了。”
“此后母亲郁郁而终,我却仇恨不止。后来我心法渐渐精进,发现那女人虽然化身为人,不过原先仍是一介妖怪。三弟被送往太华山修行时我已知道那是为了掩盖身份所做的决定,怕他有一日泣泪成珠,真相大白于天下。自此之后我开始怀疑,父皇除妖究竟是什么打算?”
“于是我在晚宴之上设计令三弟现出原型,想看父皇如何处置此事。出人意料的是那笨小子居然自己逃走了,回来的时候还真变成了一个干干净净的人。更没想到父皇居然处死了那女人,我才知道她已经失宠,不过成为了第二个母后。”
“很奇怪地,从那时起我竟对那笨小子产生了一点同病相怜之心。”
“过不多久我发觉有人暗中扶植他夺位,他已将我们所有人视为敌人,才意识到我应当痛恨的并不是他,而是造成这一切的那个男人。可是这世上毕竟是小人太多,我一步被动,步步被动。武家一方面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帮助,令他对武家产生信任和依赖,另一方面又将他的行踪和软肋告知我皇兄,让那大傻冒在龙兵屿上左冲右突,导致夷则心爱之人死去,而这激怒夷则回京夺位。一切都遵循着武家的计划。”
“可惜我那父皇当时已经老了,老到除去冷酷不余其他。”
“父皇不关心任何一个活人,他只在乎自己那一点破事。他宠爱夷则,却不管夷则安危。他痛恨意图弑弟的我,不过因为怕他那点过往大白于天下。随他征战四方的将军们他说削便削、说杀便杀,武家曾遭如此对待——包括您的兄长和侄子——而武家只不过是众多悲剧的其中之一。我目睹他做这些,心情非常绝望。”
“所以我眼睁睁地看着兄长谋杀父亲,杀死李据的时候我前所未有地痛恨自己,我担心自己不过是另一个他罢了。我彻底是我父亲的儿子。”
“可王爷仍然保持冷静地活下来了,并且做着所有应当做的事。”
“我在为我于立政殿上的怯懦付出代价。若我面对胜利在望的夷则肯出手,佛法道法自古胜负五五之数。我登位,便会将武家的野心掐死,不至于让夷则被他们利用,也没有今天这局面:全长安城的人都听闻他们的皇帝是个妖怪,正被朝野上下想方设法地压制。而且这样一来也能给夷则自由。”
“王爷判断圣上继承大统比王爷更好。”
“或许如此。因为我对妻子亦着实没什么感情,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暗示着我将走上父皇的老路。”
“王爷,”寂如睁开眼睛,“您错了。”
“哦,哪里?”
“老衲熟知令尊,也熟知自己的侄女。”寂如道,“恕老衲直言,您恐怕一生都无法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寂如将一杯茶推到李简面前:“王爷,方才您品这茶,味道如何?”
“平淡无奇,唯独后味颇为甘甜,想是用水不同所致。”
“那您觉得像老衲这样青灯古佛,是否枯燥?”
“师父既已选择了这样的生活,便有师父的理由。”
寂如点点头:“令尊不止一回抱怨老衲性情古怪,不通事故;而淑妃娘娘早年每每拜访,都要把寺中的茶换成她自己爱喝的品种。所以老衲认为王爷与他们相去甚远。王爷若还不信,不妨不要再将自己与父亲相比。已故的韩王爷与今圣,王爷自认与哪方更为相似?”
“都不像。”李简断然否定,“他们两个着实太蠢。”
两人对着沉默了一会,李简没有继续再问什么,而寂如也自顾自地念着佛,神态祥和。
“师父,弟子感谢您多年教导。”李简表情宁静,与大殿很好地融合在了一起。
日头慢慢高升,寺外人声鼎沸。——这是不正常的,因为慈恩寺地处偏僻,杳无人烟,而现下周围喊杀声却越来越大,宛如潮水,冲刷着薄云阴翳的天空。在士兵的喧闹声几乎能掀翻屋顶的时刻,安尼瓦尔大步流星地迈进来,身后跟着萧鸿渐。
“都安排好了,可以马上出发。”安尼瓦尔抱着胳膊说。
李简终于站起身来,拔刀指向寂如的脖颈。
“因有协助谋反之嫌,寂如大师……不,僧人武元益,你将接受刑部调查。”
他冷冷道,刀刃上折射出朝阳的光辉。
第80章 代价
萧鸿渐把人押走了,回过头来问王爷你确定?李简摆摆手,按照预定计划走上了别的方向,没人敢拦他。
“叙完旧没有?”安尼瓦尔颇为不耐烦。
萧鸿渐硬着头皮跟着他走。狼王开路,威风八面。进了城之后那些攒动的人头也不免让出道来。——偌大的长安城是如何在一次日出的时间里便被行人填满的,他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这些日子以来,圣元帝赐死淑妃的记录被公之于众,朝堂上知晓此事的时间比民众还略早一点。大臣们众口不一,李皇后手足无措,反而是武淑妃极为强硬,当机立断地处死小公主,以绝妖物血脉。好在武淑妃没有亲自提刀来杀,小公主被送往刑部处置时萧鸿渐使了个法子偷偷混过去了,现在婴儿已经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而皇帝李焱当时人不在宫内。萧济宁一力要求事情能瞒则瞒,最好不要外泄,却也有人从中使绊,闹到长安城大街上亦沸沸扬扬,俨然一个李家从此死无葬身之地的趋势。
后来武家声称在江陵城已经捉到了妖物,萧济宁何等老奸巨猾,立刻称病不再参与朝政,在萧府外暗着围了三层守卫。萧鸿渐派人暗中散布武家对圣元帝有私怨的说法,打算将武家的所作所为抹黑成一场胡编滥造。结果慈恩寺的寂如和尚证实了当年圣元帝确实在寺中赐死淑妃,淑妃乃一介鲛人,证据确凿,不容分辩。
寂如和尚是武淑妃的叔叔,这身份天下知道的人不多,就连李简也是费尽心力地查了许多步,查到连连摇头自认他失算。可局面看上去很难挽回:李焱与诀微长老被人一路下着迷药运送回京,纵然是神仙,昏昏沉沉中也万事休矣。
那朝中不知如何被操纵了言论,统一对外宣布妖物甫一进城便会被除去,令百姓安心。此时由于李家表面上已经无后,谁人继承大统还很难说。武淑妃在此方面十分低调,绝口不提,免得自己的行为看上去好像一场谋权叛乱。
她这个局布了十数年,从儿时与三皇子交好便已开始,如今终于是要完成了。她不为别人,甚至也不为权力,只为了自己晚年忧心的父亲和含冤而死的大哥。——她要利用那三皇子的懦弱善良,将李家赶尽杀绝。
李家人弑父、杀兄,这些都是报应。如今妖物终于也要自绝以谢天下了。处刑台的木头在阳光下都能发出搅不清的吱呀声,人群里声音闪闪烁烁,当众斩皇帝,多么稀奇而羞辱的一件事。
安尼瓦尔穿过这些人时对于所有闲话都一概当作没听见,什么胡人和妖物联手骗天下这种说得比评书还玄乎的,他从前很想一棍子招呼过去,现在也习惯了。士兵都扮作老百姓混入人群,今天人多,这么些个人亦无人起疑。安尼瓦尔安排妥当,自己绕上了一条小路:一匹马迈着小碎步迎面而来,上面坐着一个白衣破烂的人。
那人神志不大清醒。安尼瓦尔快步上前拉马到僻静处,拦腰将人抱走,然后把马放了。
“小皇帝?”他拍拍夏夷则的脸,“醒醒!”
夏夷则这几日来一直被蒙汗药不间断地招呼着,直至身体都产生耐受性了才好一点,可还是睡眼惺忪。安尼瓦尔对他一点敬畏和怜悯之心都没有,直接上手掐人中,然后一盆子冷水浇过去,能把夏夷则那小身子骨直接浇透。在如此粗暴的对待下,夏夷则才昏昏沉沉地睁开眼。
他虽然浑身疲软,形容也很糟糕,然而脑子终于率先清明了。“安排好了?”夏夷则下意识问。
“好了。”安尼瓦尔被他用这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盯得很不痛快,但还是回答。
夏夷则扶着墙试图站起来。艰难归艰难,他是从不认输的。就这样缓了得有半刻,夏夷则从安尼瓦尔手里接过保暖衣物罩上,“师尊呢?”他又问,声音已经平静许多。
“人已经救出来了,在萧府歇着。你完事再过去,现在没空。”
这两个人原本就不大对付,话不投机就不说了,安尼瓦尔转过一道弯到一处木板门前头有节奏地敲了几下,里面应声的人说的是胡人的话,很生硬,而安尼瓦尔的对答就比较熟练。屋里的人是谢衣,夏夷则能听出来,这么说来无异应当也在。
“这暗号太傻了,师父。”果然,一开门就看见堂堂定国公在那抱怨。无异转过身来,“哎呀,夷则!”
夏夷则一怔。多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几张熟悉的脸令他感慨万千。“是我。”他答。
无异像是对待什么易碎之物似的碰了碰满身是水的夏夷则,“你没事吧?他们没有对你做什么?”他小心翼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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